正文
第三十七章 杀机

皇帝病情理当避讳宣扬,但吴太医见她紧张之中真情流露,不忍闭口不言,斟酌道:“圣上龙体初愈,又加辛劳,因此病情小有反复。此时圣上睡得安稳,娘娘不需担忧。只是御体不宜移动,近日需在阁内休养。”
“我要上去看看。”素盈执意登阁,不等吴太医劝阻,就只身快步走入。
“如果没能走到终点呢?的确有这种可能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应该知道李太医,他哪有熊心豹子胆?”
“把它交给宰相。”素盈说,“要记住,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
素盈心急如焚赶往昭文阁时,正看见大臣们等在阁外。他们的表情仿佛读懂了上天的暗示:皇帝的寿命朝不保夕,实在应该抓紧时间确立继承人。李太医从昭文阁出来,素盈上前拦住问几句话,李太医答非所问,仿佛心神恍惚。
“我将帮助您。”崔落花温柔地跪在素盈身边说。
之惠被她抓痛,憋着眼泪说:“娘娘那时对奴婢说,凡事做到极致,是另一种无趣。奴婢以为娘娘另有打算,未敢多事……”
皇帝知道那是沉梦,他一直都知道沉梦是谁家的不传之秘。他希望素璃承担全部罪名,并不是毫无根据。
一定能够醒来!素盈想。前些天他还亲口说,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轻易死掉。她把脸埋在他的锦被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温暖起来,渐渐的,她听见他的心跳,于是微笑着安心地听了片刻,站起身将潘公公唤到室外。
素盈大睁着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崔落花的轮廓。“先生……”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送行之时,素璃十分肯定地说:“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点死去两次,两次都没有手下留情。”素盈当即明白,她知道下毒之事。
“可是臣听到传闻,说他违背规矩,在陛下和_图_书卧病时与东宫过从甚密。”宰相拧着眉说话,“偏偏在这时候,他害陛下病情反复——臣以为此事不能大意,已派人去追查,必定会给陛下一个结论。”
那时素盈以 为是东宫夫妇又一次合谋。她以为,皇帝也是这样想。她以为,东宫已遭废黜,皇帝不忍为他再添罪名,所以从来没有认真追查是谁害皇后中毒,甚至从来没有声张……但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东宫。
她将信贴身藏好,一夜不曾睡觉,第二天得到空闲,悠然走到昭文阁下。守卫认得她是皇后身边的崔秉仪,问有何事。崔落花道:“娘娘昨夜发病,今日恐怕不能入阁觐见。我来禀报此事。不知圣上是否醒来?”
之惠点头道:“奴婢听同乡的前辈宫女说,康豫太后正是死于沉梦。圣上从小便知有此毒药。”
只要他自己的安危无碍,为了保住这样一个女人,皇后的死活无所谓吗?
之惠见皇后面带愁色,忙命人准备气味清香的醒神茶,小声说:“圣上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娘娘不必担忧。若能令娘娘舒展愁眉,奴婢义不容辞。”
昭文阁中专辟一室,供皇帝议政疲惫时休息。其中也有简单家具陈设,只是不及玉屑宫中的宽大气派。潘公公守在皇帝床边,看见素盈就悄悄地退到一旁。素盈蹑足上前,脚步声没在厚密的毯子中。
“沉梦?”素盈被击中似的,心里反复地响起一个声音:“我不想瞒你——中了沉梦之毒,或在数年,迟早暴毙。”
宰相说话时,吴太医也出来,素盈急忙拦住问:“圣上如何?”
“娘娘一直做得很好。”
“你出去吧。”素盈觉得胸中闷痛,捂着胸口说,“去唤崔秉仪来。”之惠一走开,她立刻去床头的小匣子里抓出两片珊瑚的叶子。既然皇帝用这个救了她的命和-图-书,她相信也可以自救。
素盈说:“圣上健康成谜,人心惶惶也不算什么。”
崔落花的黑色身影在她眼前乱晃,似是焦急地唤着人来。素盈躺了一会儿耳中轰呜逐渐消隐。她慢悠悠地说:“先生,你教过我,为了一睹终点的美景,旅程中其余的诱惑可以忽略。”
“即使我曾经毫不留情地推开你?”
潘公公点头,说:“今日御方是李太医所出,药也是他经手合和。娘娘没有看见吗?她出去的时候快要吓死了。他留在这里也不济事,宰相索性将他轰出去,另召吴太医进来。”
仔细想来,无论怎样劝他,他就是不愿将阿寿从这个落毒疑凶身边夺走。
“你代我换上一张纸。”宰相说着将信藏入袖中。
皇帝双目紧阖,呼吸静得几乎听不见。素盈跪在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的,可是对她的举动全无反应。
之惠见她骤急促地喘息,慌张地叫声:“娘娘!”素盈的身子一弯,似乎要摔倒。之惠忙上去扶住,素盈却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问:“为什么不早说?”
素盈深吸口气,问:“圣上知道这毒药出自太安素氏吗?”
“是药出了差错?”
“这一点无人敢确定。但奴婢以为,她那样迫切地关注中毒一说,绝不寻常。李太医为人狡猾,应能看出端倪却处处协助她,也不知他们有什么勾当。”
“是素璃害他中毒?!”
将叶片嚼碎生吞,不一会儿她就觉得一片黑云遮在眼前,无数金银流星在乌云中乱窜,胸口郁积的块垒却散开了,耳边有人混混沌沌地喊:“娘娘!”
“药方是几位太医一起审过,和药之后的封题也写得明白无误。不知怎的,圣上偏是在服用之后出了岔子。”潘公公对皇帝忠诚不贰,此时无法尽力,只能对素盈吐露他的忧惧,https://m.hetushu.com.com“若是药上有误,吴太医大约有法子挽救。只怕……是吴太医也不明白的状况。”
他本来要趁皇帝卧病的良机,再提立储之事。这一天皇帝醒来,他提的第一件事却是:“李太医已承认误诊。但是臣以为,他行医多年犯下这样的错误,令人难以置信,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臣明白。”宰相说罢,心中已有蓝图。
崔落花平静地说:“信送来时,皇后已昏睡,并不知道有这东西。”
素盈急于亲眼看看皇帝状况,阁下守卫却拦住道:“娘娘留步——大臣在阁,娘娘不可入内。”“宰相仍在里面?”素盈不知宰相有何企图,心突突地跳起来。她等了不多时,宰相泰然自若地从阁中出来,与素盈施礼之后说:“吴太医仍在内诊治,娘娘回避为好。”
然而素璃不愿,他居然就那么放过了她。为什么呢?
素盈为难道:“我准她回家过节。谁知去年冬天北部积雪三尺,道路莫辨。她至今未能回来。”她一时无计可施,心事重重地回到丹茜宫。
她说完一翻身,不再理会。
素盈向阁上灯火眺望,苦笑道:“天下只有我,不能在夫君骤病时守在他身旁吧!”
宫女们引着周太医走进来为素盈看病,崔落花趁机立刻丹茜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点了一盏不深明亮的灯,从怀里取出信来细看。原来是素璃写给素盈的信。崔落花看了几眼,就明白素盈的意思。
素盈的脸色登时沉下来:“是旧病复发?”
毒害他的,不是素璃。他不会纵容伤害他的人。
宰相也许是看到她,特意走过来说:“圣上还没醒来。”
“奴婢不久发现,素璃最关心的不是圣上病情如何,而是太医们是否查明圣上的病因。奴婢有一次偷听到李太医说,王秋莹怀疑圣上是中毒。素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和图书,问王秋莹怎么能够确定。”
“听说是服药之后忽然昏厥?”素盈低声问。
潘公公反问:“娘娘,那位王姓女子,为何不再入宫来?她的医术高明,圣上也信得过她。”
她等着他们结束这荒诞的争议,想不到等来一个更糟糕的消息:皇帝晚上喝过药,忽然不舒服,等太医赶到时,他已经昏厥。
素盈恍然醒悟:不,是不愿将素璃从阿寿身边带走——没有母亲的孩子会失去屏障,最终离皇位越来越远。
素盈微笑道:“记得。”
之惠早就跃跃欲试,仰起头大胆地说:“娘娘向来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恐怕问题就在太医身上。”她得到素盈默许,又说:“娘娘一定记得,曾经嘱咐奴婢留心东宫与李太医的来往。”
素盈看了她一眼,凄凄笑道:“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有什么办法?”
崔落花大大方方地说:“正好有一样东西要交给相爷。”说着拿出那封信。
崔落花微笑着叹了口气:“娘娘,从我得知你看到一个幻影女人的那一刻,就知道,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值得你信赖,你的内心孤苦到宁可与一个幻象交谈。”她看着素盈,像看着自己熟悉的孩子,“可我一直知道,这不会妨碍你用人。你始终值得如何撇开情感,让正确的人去做适合的事。”
但在她中毒的那一天,素璃的嫌疑最大。
素盈抿紧嘴唇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从脖子上取下一枚钥匙,说:“打开那个匣子。”崔落花依她的吩咐去做,看见匣中有一只信封。
“先生,我险些忽略重要的事——就算我是皇后,就算我能让皇帝实现我的很多心愿,我还是很难一个人走到终点。”
素盈听罢,不禁冷冰冰扫了宰相一眼,疑心是他在立储的风口上,故意阻隔帝后相见,因此用卑劣手段将皇帝留在昭文阁上。此后他身为群臣之首,可以和_图_书日日入内奏事,皇后却须避讳他了。
宰相背着众人展信快读,只见素璃在信中写道:自从琚含玄策划腊八弑后,种种行迹堪称丧心病狂,近来又肆无忌惮议立旁支。皇后风华正茂,圣上春秋久长,何患无子?琚贼急立外人,用心是在险恶。素璃本想在宣城苟且偷生,将幼子养育成人,想不到琚贼赶尽杀绝。庶人洵已被杀害,孤儿寡母恐难逃毒手。素璃现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杀睿洵的证人,又有多种物证,足够指控宰相受财卖官、私藏军器、榷场买卖等诸多劣迹。只要一息尚存,誓除此贼。皇后若能施以援手,素璃母子愿以对待母族之礼,毕生敬奉东平素氏。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吗?”之惠抬眼看着素盈,说:“宫中历来有传言,说太安素氏世代流传一种毒药配方,叫做沉梦。自从圣上卧病……宫里的人私底下也有谣传,说是中了沉梦之毒,以李太医的本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救!王秋莹看来有点本事,却被李太医威胁不准回来。由他拖着圣上的病,圣上早晚……”
“如果是那样,您将一无所获。”崔落花平静地说,“旅程中所做的全部为的正是避免这样的结局。”
素盈脸上顿失血色,轻轻地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不得不闭上眼睛大力呼吸。
正月二十二这天,皇帝与宰相等一众大臣在昭文阁议事。素盈知道他们在说她很讨厌的话题:是否应该尽快地确立储君。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与一个还不会走的孩子,哪一个更适合担当重任。
宰相不动声色地将信折好放回信封中,问:“皇后已见过?”
“圣上不只是娘娘的夫君。”
皇帝听他说已经开始查,稍许沉思,道:“年前有彗星之状,年初庶人洵就暴毙。做事要懂得收敛,莫要酿成风波,让不法之徒借天灾人祸妖言惑众。”
他心里一直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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