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父亲

费诺父亲的声音一下子拉住潘希年的注意力和脚步。那语气的冰冷和不赞许刺耳得像一把匕首,戳进潘希年的胸口。她顿时忘记了口渴,停住了脚步,又在短暂地犹豫后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书房的门边,才停了下来。
冰箱里倒是有些菜,但无论潘希年怎么拼命回想徐阿姨的手艺,也想不起来该怎么打理它们了。寻找了半天,还是拿出两个鸡蛋,至少煎个蛋吧。
听到最后,潘希年都忍不住为费诺难过起来——这分明已经是最亲的亲人了,却丝毫不会为他的荣誉和付出而觉得自豪和喜悦。
就在这白粥腾起的蒙蒙烟气里,一直顽强地横亘在费诺和潘希年之间的屏障,无声地裂出了缝隙,而顺着这些缝隙,柔软而坚韧的新绿,悄然萌发了。
费诺用冰箱里的材料做了四个菜,还煎了两只近于正圆的鸡蛋,热气腾腾端上桌面后,潘希年才猛然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那个,是这样,昨天夜里我睡不着,就翻了你房间里书架上的书……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对不起……”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冷漠。潘希年听了奇怪,又怕是自己的错觉,只能点点头:“好吧。”
“爸爸,你说到哪里去了。”费诺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语气也分明沉下去了,“我当年也说过了,那些谣言是潘老师的亲戚以为潘家的钱在我手上,故意放出来的话。外人再不清楚,再多猜测,我也不可能出来辩解。”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绷,又稍稍有些尴尬,依稀夹杂着一两丝模糊的赧然的甜美。潘希年没想到费诺是这样的反应,甚至比自己还不自在得多。心跳悄悄一快,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了,昨天没有人回来。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爸爸,告诉他一声?”
“上午九点。”
暗暗红了脸,潘希年不免心虚地说:“你……你怎么就醒了?呃,我煮了粥,差不多好了……想煎两个鸡蛋……要不然还是出去吃吧,我什么也不会……”
“没有。”费诺放下手,端起了水杯。
她关上冰箱门转身要回灶边,猛地看见费诺站在厨房门口,吓得手一松,眼看着鸡蛋往地下掉,又被费诺眼疾手快地救回来。
费诺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流言这种东西,就算什么也不做,该来的还是会来。你这么爱惜羽毛、在意名声,当年和妈妈离婚,结果呢?爸,想开一点,只要是假的,就都不可怕。”
他们这对父子,并不相像。
她感觉到费诺本来已经要推开她了,却还是停下来,听之任之。这样的消极并没有使她退却,更没有灰心。或是说眼下这肌肤相亲的瞬间已经彻底击倒了她。她无力多想,也无力反抗,只能眩晕地感觉着属于费诺的体温,从贴在一起的额头传递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可她一次次地铩羽而归。对于这些亲昵的举动费诺并不刻意躲闪,他对潘希年一举一动的纵容,自然到让潘希年觉得这本来也该是一件亲切而自然的事情:倘若一个人只是全心全意把你当做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做姊妹,甚至是女儿,又怎么会拒绝你挽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向他寻求温暖和庇护呢?如果潘希年感到寒冷,费诺必然会给她温暖,如果痛苦,他必然会守护在侧,如果欢喜,他真心实意地与她分享,她若是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他也定会竭尽所能地为之排解……
眼光如刀,刺得她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然而听到母亲的名字,潘希年还是迎着这目www.hetushu.com.com光走上前,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您好,我是潘希年。”
他们之前根本谁也没提之后去哪里,潘希年又是不是会回去,好似这还天远地远,甚至永不发生。但随着费诺父亲的忽然回来,这几天里被强制停滞的时间闸门刹那打开,魔法消失,他们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里。
门响了。
没想到一开口就说要走。这个转折实在来得突然,潘希年惊讶地望向他:“可是……你爸爸才刚回来啊。”
正如费诺所说的,他并不再发烧了,可是潘希年还是觉得额头有些发烫,烫得都要灼烧起来,把她熔化掉。这样的触感让她心慌,进而战栗,直到听到费诺沉下来的声音:“希年,让开。”
费诺父亲瞄了一眼桌上的药:“病了?”
“我一直就没有经过手。有专门的律师和会计处理。”
也就是一瞬的迟疑,立刻给费诺的父亲听出根底。他说:“我比你爸爸大不了一轮,又是你外公的老下属了,叫费伯伯吧。”
在理智尚不及运作之前,心已经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嗯,我和你一起回去。”
潘希年以为哪里说错了话,正要看看费诺的眼色,但自从开始吃饭就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拘束起来的费诺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去年这个时候希年病情有反复,当初手术和疗养都是在那边做的,我接她回去复查,后来干脆转学了,就医方便,也不容易触景伤情。”
费诺父亲轻轻一哼,似乎还是不为所动:“潘家的财产你处理好了?一分钱不少地全部转交给那个小姑娘了?”
男人的肩似乎僵硬了一下,却一时没有别的动静;潘希年像石像般静止,直到良久以后,听到一声叹息,微风似的掠过耳垂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刚醒,闻到米的味道,就出来看看。”睡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之后,费诺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同了,他似乎是没有留意到潘希年的手足无措,也并不在意乱得一塌糊涂的灶台,径直上前看了看粥,点点头又说:“做得不错。你别忙了,我先去冲个澡,剩下我来。”
潘希年担心,走过去伸手覆住费诺的额头,好像还是有一点儿烫,正要再探,费诺却忽然让了一下:“可以了,我没事。”
“没有。在住校。”
费诺的声音打断了潘希年刚起头的绮思:“我打算订明天的飞机票回去,你有什么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潘希年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现在,在费诺家的老房子里,他湿着发穿着并不光鲜的旧衣,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着。神情很专注,姿势却很放松。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多,见过彼此的艰难和困顿,也曾互相扶持照顾,有着超越血缘的亲密,但从来不曾有眼前这样的私昵,属于寻常人家柴米油盐的私昵。
这是个罕见的举动。潘希年猛地意识到什么,心里一动,正要再伸手,却被费诺拉住了手腕:“我说了,可以了,希年。”
费诺的父亲似乎也愣了一下:“不是在本地念学吗?转到哪里了?”
“我以为潘家这件事情你早早就了结了,怎么反而把潘越和艾静的女儿又专门弄回去了?”
在给费诺打下手的时候,潘希年不免偷眼觑他: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穿的大概是他父亲的老式毛衣,看起来非常温暖而放松。
睡得早,心里有事,再加上晚上的菜里味精造成的口渴,让潘希年在半夜醒了。她从门缝看到客厅还隐隐亮着https://www.hetushu.com.com灯,只当时间还早,爬下床披好衣服,想去厨房倒点水喝。
潘希年被叫到名字,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觉得抗拒。但一方面眼前的局面根本由不得她,另一方面费诺看起来脸色不太对,举止间分明比往日僵硬得多,她担心他出状况,暗自挣扎了一下,和顺地答应了下来:“谢谢你,费……”
说来也怪,同样的屋子同样的陈设,只要多了一个人,感觉就天翻地覆起来。潘希年再感觉不到这几天来那无处不在的温暖和宁谧,相反,刚一踏进大门,那陌生的冰冷压抑便扑面而来,使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好在时间也不早了,就向费诺和费诺的父亲道了晚安,躲回房间早早睡了。
潘希年听得心跳如鼓,脑子里却是完全炸开的。费诺说完之后,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但就在潘希年继续屏气凝神等待的时候,书房里忽然响起踱步的声音,吓得她几乎是瞬间躲回了房间。
谁知道客厅只留了盏壁灯,并没有人在;而费诺睡的书房的门虚掩着,更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出,同时还有声音——
“让我看看。”
“已经好了。”
这个认知令她不解,继而不安。但这时费诺的父亲已经开了口,也是有些漠然地:“哦,回来了。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
潘希年敏锐地感觉到费诺的父亲不仅不喜欢自己,对母亲似乎也略有微词。这让她很不舒服,但费诺就在边上,她只能暂时把这疑惑压下,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老人迅速地安静了下来,脸色清清楚楚地阴沉了。
天气如果不是太差,费诺就带着潘希年出去吃饭,然后四处走走。比起主要生活在对岸小岛上的潘希年,费诺对这个城市显然熟悉得多。他带她去相熟的有趣的餐厅,在二手书店和唱片店消磨下午的时光,只有一个地方是小心避开的——潘越和费诺曾经工作和学习过的大学。
费诺望了她一眼,看上去有话想说,但还是没说,点了点头:“好,我去订票。”
费诺轻轻皱了眉头:“本来如果他在家,我也打算只住一天就走。现在他回来了,差不多也要走了。”
刚开头的话被冷漠而粗暴地打断了:“我不管你答应了什么。当初你在念书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没有什么好名声。你不听,我也没有勉强你,谁知道十年以后你惹上这种事情。这一家人沾不得,你看看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外面把这件事说成什么样子。你现在是留洋了,外国人了,不在乎了是吧,我费仪还是要这张老脸的。”
“嗯。”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蓦然投到费诺身后的潘希年身上,只看了一眼,就说,“哦,这是艾静的女儿吧?”
她没有得到进一步解惑的机会,费诺的父亲又出来了。
这老房子大概有魔力,安抚一切的漂泊和疲惫,也消除所有的戒备和烦恼。潘希年喝着粥,时不时看一眼费诺,又低回头继续吃饭,如此数次,费诺终于问:“想说什么?”
“哦。明天。几点?”
接下来的话题就转移到费诺身上。费诺一旦开了口,他父亲就开始追问他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潘希年听出来老人对费诺的要求很严格,不,简直是严苛的,无论费诺做了什么,取得什么成绩,他都没有笑容。
“做得不好,而且现在懒了。”他一边说做得不好,一边轻快地下刀,无论是肉类还是蔬菜在他手上都服服帖帖,“三明治我倒是做和-图-书得很好,不过估计你不想吃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
“是。”
费诺要帮他提行李,也被拒绝了,一个人拎着那个小小的手提袋慢慢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不轻不重地合上了门,留下费诺和潘希年站在原地无话可说。
潘希年在一旁听他打电话订票,第一班飞机是第二天早上九点,费诺毫不犹豫地订了这班。放下电话后他见潘希年满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想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在休假。外面是绵绵的细雨,但因为天气和疾病而逗留下来的两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下去。每一天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又很快,睡很长的时间,醒了就在一起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往事,琐事,一本书,某个人,就是谁也不主动提潘希年离家出走那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由之被刻意封存在一旁。
合上房门后她脱力一般靠在门后,隔着门又传来几句模糊的对话,一点也听不清楚,接着门声一响,脚步声传到客厅,又最终以重重的摔门声作结。
察觉到潘希年的目光,费诺抬起头:“哦,没关系,都是些老书,看了就看了吧,不要紧。”
“我答应了艾静姐……”
先是瞥了眼依然紧闭的房门,潘希年压低声音,不安地说:“你爸爸看起来不太高兴,我是不是去宾馆住……”
她一惊,快快回神,面红耳赤地关了水龙头的水,说:“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费诺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冷漠,一问一答间像是在对答公事,没有一点家人父子间的闲适随意。说到最后饭菜都凉了,说也说饱了,这才又回家去了。
房间里传来椅子拖动摩擦地面的刺耳的声音:“费诺,你昏了头了!”
“这点是对的。再怎么昏了头、多事给自己揽担子、添麻烦,钱财一定要交割清楚,不然再怎么稀里糊涂的好心,出了事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平白坏了名声。不过这一点上我不担心你,你是我的儿子嘛。”说到这里他稍稍宽泛了语气,“不过,无风不起浪。她既然好了,又本来是在这里念大学的,好好的转学做什么?难怪最近又有闲话起来,都传到我耳朵里面了!她现在还住在你那里?”
“我话没说完,不要一再打断我。我都不问你怎么还把她带到家里来住了……总之,她父母的教训眼前摆着呢,艾静这个女儿真是她一个样子,万一要是再出一样的事,你不后悔,我都要羞死……”
“啊?”
来自门口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潘希年,也惊醒了费诺,分开的时候他们一齐看向了门边,也都刻意地避开了彼此的视线。费诺站了起来,稍稍挡住潘希年,然后对径直开门进来的人礼貌而生疏地打了个招呼:“爸爸。”
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临时有事,过来之前没想到会待这么久。”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在这个城市,已经停留了将近一周。
等潘希年再溜回厨房,灶上的粥已经差不多了,比她最初设想得要浓稠些,但对一个从不曾洗手做羹汤的人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她按照记忆里徐阿姨的方法顺时针搅动了一会儿,一边想是应该现在放糖还是盛起来再放,又一边在厨房各个角落寻找其他能吃的东西,毕竟只有一碗甜粥,还是太单薄了。
“爸……”
这顿饭是提心吊胆去的,因为不知道费诺的父亲会问什么。潘希年知道,但凡他提到自己母亲的语气有一丝的不屑,那么她就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管这个人年纪多大,也不管他是不和_图_书是费诺的父亲。但落座之后他根本不提潘越和艾静的事情,也不和一旁的费诺说话,倒是问了潘希年一些诸如现在大几,念什么,在外生活是不是习惯之类很寻常的,和念书的晚辈同桌所必然会问到的闲话。
费诺想必也在房间里,但他并没有接上那句话。在短暂的等待后,潘希年又一次听见费诺父亲的声音:“潘越夫妻死了快两年了,她做完手术都一年了,人看起来也好好的,很可以自立了,你还准备管这件事多久?”
如果费诺的父亲再晚回来一会儿,哪怕只是五分钟……
两个人都是太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不仅菜吃得一干二净,连白粥也全部扫荡殆尽,都没来得及加糖;吃完饭费诺在厨房洗碗,潘希年就倒开水拿药,留在餐桌上后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潘希年自然地想,费诺大概是像他的妈妈吧。念头一转到这里,心里就一沉——她一直觉得这个家里有哪里不对劲,具体是哪里,总是说不上来,但现在费诺的父亲就在眼前,父子俩看起来毫不热络,与其说是骨肉至亲,还不如说更像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潘希年这才知道那围绕不去的异状在哪里:她没有看见一张费诺母亲的照片,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属于她的痕迹。
他身上的皂香味飘到她这一侧来,带来某种亲密的暗示。潘希年想起他们在T市的生活:他从来不会湿着头发出现在潘希年面前,衣着单薄或是不整就更不必说,说起来费诺在这件事情上是相当注意的,注意到几乎可以说是谨慎了。
就这样,一个人的手忙脚乱变成了两个人的共同协作。
“T大。”
但费诺从书房里出来之后没有吃药,而是先坐下拿手探了探额头,见状潘希年不由问:“怎么了,又发烧了吗?”
“我受人之托,就会把事情做下去。在这件事情上,我只会对潘老师、艾姐,还有希年负责,也对自己负责,至于其他的……”他略一停顿,“何况当初我下决心做这件事情,就想到了可能会这样,但总不能因为有风言风语,该做的事情就不做了。潘老师和艾姐彼此喜欢,一点都不丢人,希年和我也没什么。她还年轻,我只能尽力保护她。”
“今天已经是回来的第五天了,订的是明天的机票。”
语调里带着潘希年不熟悉的严厉。但这反而更鼓舞了她。她低下头想看看费诺的表情,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成功,右手的手腕依然被抓着,潘希年不为所动,索性用左手扶住费诺的肩膀,直接用额头靠了上去。
她说得颇有些窘迫,心里更是一点底也没有,不知道费诺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她坦白之后就低下头,内心无比忐忑地等费诺开口,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声音。潘希年心想这次费诺怕是真的生气了,不由得硬着头皮去看桌子另一边的费诺,却没想到他也垂着眼,手上的筷子也放下了,看起来竟有几分不自在。
忽然,一个温暖的物体犹豫地贴上了她的脸颊,她却连动也不敢动,遑论睁眼,生怕只要稍有动静,就打破了这一刻一切的旖旎缠绵和温存。她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温度,手掌上的薄茧,指尖轻不可察地移动着,也不知是要释放还是隐藏来自主人的迷恋;潘希年颤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属于别人的呼吸,已经悄悄温柔地拍上了自己的唇……
结束了。
瞄了一眼站得很近的两个人,老人轻不可见地抬了抬眉,语气始终是缺乏热度地:“怎么还站着?什么时候hetushu.com•com回来的,这次准备在家待多久?”
潘希年出神得久了,竟忘记了隐藏对费诺的注视。不妨费诺一转头看着她正对着自己出神,不由微笑说:“希年,水要溢出来了。”
“嗯,本来也不要住一起。瓜田李下的道理,从小我就教给你的。也不要怪那个潘行使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你当初不管这个事情,他哪里有使坏的机会?怎么会这边和你学校乱传话?还有,她爸爸、妈妈的事情在前头,特别是艾静,当年还做学生的时候勾引自己的老师,大了肚子,知羞不知羞!同事、邻居都没死透,看着过来的,你倒好,你要是成家了就算了,自己都还没成家,小姑娘常年住同一个屋檐下头,生怕人家手里没有把柄,叫外人看了怎么想……”
费诺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
“这样。”
她不知道那语调里的感慨是否来源于过于渴望的自己的错觉,但是这声叹息笼罩住她,让她无法动弹,也不愿动弹,心甘情愿地陷在自己和费诺的气息交织起来的网里,感觉自己一再地被拖到深处。
这个声音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她却不肯退让分毫,咬牙闭眼说:“反正你不是当我小猫、小狗嘛,你还怕一只狗、一只猫亲近你吗?”一面愈是用力捏紧了费诺的肩头。
心口的狂跳一时不得止歇,连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地抽搐着。潘希年上前两步,重重扑倒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来了。怎么也想不到费诺的父亲这样看她,又这样看她的父母,这还是熟悉过往的故人……偷听来的话深深地戳伤了她,她强迫自己去想费诺说的话,想费诺,只有这样,那尖锐得如同钉进血肉最深处的钉子一样的酸楚和不平,终于不再揪心地疼痛了。
潘希年一一如实作答。听到费诺父亲问“你学校和家隔得不远,周末回去也方便,现在从码头坐船到岛上应该很快了吧”,她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我大二下个学期就转学了。”
潘希年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前面又是一团团的雾,觉得自己要放弃了,又在下一次机会来临的时候,不肯放弃任何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费诺又恢复了从容:“那应该就是出差去了。不要紧,如果等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没回来,再打吧。”
潘希年祈祷这时光永不过去,她无法克制自己对费诺的试探:她会在下雨天贴近费诺避雨,也会说到兴高采烈处挽着他的手臂继续说笑,尽量不动声色又想方设法地探寻费诺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亲昵而产生任何的尴尬、避让或是不自在,哪怕只要有任何一点,都能给她希望。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快到晚饭时间了,今天我也不做饭了,出去吃吧。你叫潘希年是吧?难得家里有客人,也一起。”
费诺的父亲已经是个老人了,六十岁上下,头发却已经全白了,和费诺一样,个子很高,但因为年纪的缘故,略有些佝偻,又瘦,好像风一吹过来,人就倒了。费诺的父亲看起来异常严肃,嘴角边的纹路很重,浑身散发出来的,是和费诺给人带来如沐春风所截然不同的阴沉与威严。
“我也记得你姓潘。”老人并没有因为客人在场而哪怕稍稍热情一点,“你们坐,我去换件衣服洗把脸。”
一天午睡起来,潘希年照例给费诺倒好热水、数好药,留在桌上等他来吃——这是这几天来她一直坚持做的事情,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哪怕能照顾他一点,也让她开心。
“好。谢谢费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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