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神秘CEO现身

“金姐是公司的老员工,是个热心肠。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多请教金姐。”
小美撒着娇,将豆子姐的“姐”字拉长了音,朝着我使眼色。我终于想起她说过“你不要我要了”,那个眼神分明是让我马上闪人,好给他们创造机会。我表明过态度,应该大方地走人,心里却有点儿别扭,还有点儿不舒服。
杨总是一位致力于教育的图书策划人,与主流文学对纳兰的态度有些相左——这确实让我看到了杨总另一面的睿智。他说:“他虽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赞誉满天下,但在历史上的地位并不高,我们只能在兴趣之处读到他的东西。唯有那些豪放一派才能出现的课本里。每个小朋友都知道苏轼,知道辛弃疾,有多少人能在课本里见到纳兰?就是在大学中文系的课本里,他也只是如浮云掠过,蜻蜓点水。”
难得他不在,我要放开胃口吃,一下班就跑到了西餐馆吃牛排。什么多吃白肉少吃红肉,外国人不是天天吃牛排吗?难不成他们都不健康?我看美国那些白人长得挺漂亮的,小女孩都像洋娃娃,小男孩长得都机灵。
我害怕再见到他会尴尬,所以此后每天都比平时早走一会儿。一连几日,再也看不到他在网上等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居然点开他的QQ资料,点开他的空间,一点一点寻找他的痕迹。像他这么认真的人填资料也一样认真,连血型、毕业的大学、个性签名、手机、邮箱、个人主页……一个不落地都填齐了。只是看着这些,并没有减轻我对他的想念。原本只是隔着一个楼层,现在像是隔着海角天涯,千山万水。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杨总回来了。金姐将我领到杨总办公室,汇报了我这段时间的表现,就留下我和杨总单独相处。今日一见传说中有品位会享受的精品男,还真觉得他们所言不虚。杨总一身儒雅的装扮,和办公室里中式的装修风格特别相衬。我想他一定喜欢诗词,喜欢读古文,喜欢琢磨一点儿民族风的玩意儿……我将对民国时代才子的想象安在了他身上。
他发一个“Hello”,我回一句“Hello”,谁也不提吃饭的事,天南地北聊了很多,我就要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果然,他沉默了好久,应该是思索怎么说,我看到QQ小企鹅一直是拿着笔在写字的状态,很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一天早上,我一如往常地早走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穿着一如既往的黑色,只是从休闲T恤变成了休闲西服,没有了原来大男孩的稚气,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个https://m•hetushu•com•com成熟的大男人。他照例拿出牛奶和全麦面包,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只是让我觉得这微笑中隐藏着一丝不快。
我看杨总一脸正经的样子,不好再拒绝,但是天生就厌恶有男人碰触我的肌肤。因为这件事,我对杨总的印象一落千丈,而之后印象越来越下滑。
我们像往常一样聊这里的陈设,聊日本和中国的文化,最后聊到命运。杨总跟我说:“我会看手相,我来给你看看。”
我和杨总踏上了去青岛的路途,飞机顺利抵达青岛机场。江南正是一片烟雨、情深深雨蒙蒙的时候,青岛的天空却湛蓝晴朗,让人看了就有好心情。
“难怪纳兰死后十年,好友顾贞观曾在楝亭新画上题诗感叹‘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课本里不见得非要选用‘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样的情调,要么就是豪放如‘大江东去’。现在的孩子连信也不写了,就是电话和网聊,言语匮乏,这和教育不无关系。一些表达真实情感的作品被排除在外,而好作品又被设定以‘赠别’‘兄弟情’之类的限制,还有多少人能发挥自己的想象?”
一样是西餐。不知道是不是当人们想要发生点儿什么的时候,都会选择去吃西餐——无论是法国菜还是韩国菜,只要气氛和情调到了就够了。
他怯生生地问:“Just be friend?”
登上飞机,我和杨总又回到了无锡,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杨总说:“饿了吧,一起吃饭?”无锡阴雨绵绵的天气让人心里堵得慌,我犹豫着,正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时候,杨总又说:“走吧,难得单独跟你一起吃饭。”
虽然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讨论,却是迈向理想的第一步。而我,情感上的第一步在哪里?不管在哪里,我知道不会是Daniel,他不过是我生活中匆匆路过,握手再分开的路人而已。在青岛的日子里,风轻云淡,我猜想Daniel一定有了新女朋友。他那么优秀,那么善良的人,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也许,他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
“我还没问你们怎么在一块儿呢?”我反问,还有点儿不高兴。不能陪我吃晚饭,就是因为佳人有约吗?还神神秘秘的,被我当场抓到了吧,看你以后怎么抵赖。
再也没有看见Daniel上网,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这些不是跟谁都能聊到一起的,古代所谓单纯的“知己”,说的就是这样的吧。而我内心深处一直在寻找这样的知己,无关风月。
这份敬重是对文化的和_图_书敬畏,一切敬畏文化的人都值得敬重。
晚上回去打开QQ,我想把他设置成在线对其隐身,又觉得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仔细想想,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既然明白我与他不可能,就坦然做朋友。
一出门,他已准备好早餐,还有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彬彬有礼地说:“早!”我厚脸皮地第一百次拿起面包,喝了牛奶,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就直接“拜拜”了。他依然温文尔雅地说:“路上小心。”
这是纳兰《饮水词》中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一作《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
我又重新忙碌在教材的策划宣传和编校等烦琐的工作中,每次工作累了抬起头看到杨总工作认真的样子,心里便多了一份敬重。
我看着青岛湛蓝湛蓝的晴天,洁白的云彩在蓝天里飘,像是软绵绵的棉花床,啊,躺在上面该有多么舒服啊。
“你曾经有过一段长达十几年的婚姻,但是没有维系到最后,你看这条婚姻线是不是在这儿分岔了?新分出来的线条,代表你将会有新的感情。这段感情不一定是婚姻,但却是知己一般的深厚情谊。你们彼此懂得,没有索取和要求,只是一种心理和生理上的灵犀……”
他捏着我的手,我只想抽出来,而他却像真的在看手相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这话听着有点儿别扭,却又无法拒绝。
“豆子,一起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Daniel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大男孩,总是彬彬有礼,总是想着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Daniel,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你有你的自由——结交朋友的自由,跟谁吃饭的自由,去哪里的自由。你太客气了。”
“豆子,你怎么在这儿?”Daniel显然以为我此刻会在他家里,吃着猫狗都吃不饱的沙拉和那一丁点儿意大利面。
我接过来一看,是李泽厚的《华夏美学》初版,新加坡东亚哲学研究所在1988年8月出版的,几乎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属于珍藏版。这是国内美学研究者必读的一本书,将中国历朝历代的文化剖析得很精辟。我对屈原之死的理解就是因为当年看了这本书,我记得有一句话,“最悲哀的莫过于生死之间,对死的悲哀意识正标志着对生的自觉……对死亡哀伤的过度关注,所表现的是对生存的无比眷恋,并使之具有某种领悟。”这话原本一直是我人生的领航,只是生于世俗之间,我到底还是俗人一个,在失恋的伤痛中觉悟不出。怎样才能更加领悟?或许这种念念不忘正是对过去的无比眷恋也未可知。
我沉默了好长https://m.hetushu.com.com一会儿,他也在那边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完全没必要向我解释的。虽然女人的自私,让我一把年纪还想要争抢一些魅力回来,但我不想伤害Daniel,不想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不知道这是他一贯的善良,还是他对我的特别关心,总之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有种被宠到的感觉。
我似乎感觉得到Daniel正盯着我远去的背影,后背便一阵阵发麻。我不敢回头,腰背挺得更直,脚步迈得更开。
他说完突然下线了,我看着彩色的企鹅变成了灰白色,连一句“goodbye”都没说,这在Daniel还是头一次。我的内心充满酸楚。是不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保护自己,掐断了所有会伤害到自己的可能,却没有考虑他的感受?他一定受到伤害了,我伤害了这个纯洁善良的大男孩。我劝自己,这也是为他好。有些伤害不过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伤害,未雨绸缪的时候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正当我拿着刀叉一刀一刀切开,往嘴里送的时候,我看到Daniel和小美一起进来了。我张大了嘴巴,肉都忘吃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我们的主流文学不喜欢太过伤感和小情调。连婉约派的柳永,被放在课本上的也只有一首寓意送别的《雨霖铃》。连他那些浅吟低唱的词作都被视为下等词,更何况纳兰这样终日忧伤悼念亡妻的小情调了。”自从来到永宏图书公司,跟教育打了交道,我就发现里面问题重重。
或许是因为我一直追求的态度体现在了一个人身上,所以我格外珍惜这种感觉。
“金姐对我很好,同事们也都很好相处。”
“豆子姐,怎么这么巧啊?要不你跟我们过去坐那边?”
杨总看我漫不经心地工作,回答他问题的时候差点儿出错,便提出带我出差,参加一个知识研讨会。
“豆子,我知道你生气了。我只是跟小美说清楚,我把她当妹妹。”这次的字打得快了一些,应该是急于向我解释。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晚上没有陪你一起用晚餐,我跟小美出去,不应该不跟你说。”
他还在继续说,我使劲将手抽回,说:“杨总,命运不神奇,也未必由几条线决定,我不信这个。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我们去的是一家日本料理,在一间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脱了鞋盘着腿坐在榻榻米上。每次单独和男士在一起,我就会局促不安。服务员将所有菜品都送上来之后就下去了。推拉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我有和_图_书点儿害怕。
“我马上吃完了,姐就不打扰你们了。”
“I,I gotta go,you take care(我得走了,你保重)。”他幽幽地吐出这句话,让我保重,他要远走。
“这本书我一直在找呢,谢谢杨总。”因为同样的爱好,我对杨总多了一份亲切感。
我没问Daniel他何时走,几点的飞机,还会不会回来,只给他的手机上发了一条“一路顺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有些庆幸自己的决断,否则以后出现分隔两地的情况,岂不是又踏上了回头路?现在的我,只希望平淡,平淡到过柴米油盐的日子就足够了。
“谢谢杨总!”我高兴地弯腰道谢。
“谢谢。”几日来第一次跟他讲话。
“听金姐说,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过了这个月就正式提你为编辑部主任。”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也许你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朋友……”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上班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他,忍不住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人就是这样,就算不得不割舍,还是舍不得。心越痛,付出的代价就越大。那么,我心这般疼痛,是付出了多少代价呢?
经历过几次难产的感情之后,我对与男士单独相处有些发怵。看杨总儒雅绅士,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应该不会像那些俗人一样吧。自从失恋后,我仿佛成了阴谋论者,不相信每一个人,对他们的好都怀着一种敌意和不信任。我收拾了东西,跟他一起到青岛出差。
我小心地问:“还有别人吗?”
我似乎又看到他温文尔雅、礼貌周到的模样,郑重其事地向我道歉,好像他真的有必要跟我解释。
天一亮,我刷了牙,洗了脸,将全身的酒气清理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醉酒的晚上,我睡得很香。Daniel没有乘人之危,让我对他越来越信任。
杨总跟我说,这场研讨会是旨在讨论清朝词人纳兰性德的历史地位。提起纳兰,我便想起那首令多少人感叹却又念念不忘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就我们两个。”
“Daniel,我一直没问过你结婚了没有,有没有女朋友,是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一个从国外归来什么也不懂的ABC,一个真正关心我的大男孩,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你可以做任何寻找幸福的事情,我对你是祝福的。”
晚上,头一次,Daniel提前打电话说晚餐准备好了,让我下班后去吃,钥匙放在物业。我奇怪,他能有什么事?一个闲人,也很奇怪这么一个闲https://m.hetushu.com.com人,靠什么维生。
我从他手里接过牛奶面包,有些尴尬,又有些陌生感。或许是他的衣着让我有了一些陌生的抗拒。
“我这儿有本书,你有空可以读读。读书什么时候都不能荒废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用电脑看,虽然咱们得跟上时代,但是该保留的习惯还是应该保留。”
“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吃吧!”我放下刀叉,忍痛把还没吃完的肉放在盘子里,叫服务员结账,还记得提醒自己一定要微笑着以大姐的姿态向他们告别,“姐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明天见。”
男女之间处的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一些暧昧,而我最讨厌暧昧,也从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真正的友谊。想起近来我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让我不知不觉陷入和他的感情旋涡。而我不想和外国人谈恋爱,不想展开痛苦的异地恋,我已经尝够了跨国恋的辛苦和不确定,并且我和他文化背景不同,思维方式迥异,还有年龄差距,这些会给两个人的相处带来无尽的摩擦和痛苦。我已不愿再冒险,也无力全身心投入另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关于爱情,我已经学会自私和自我保护,也不想让Daniel因为我那种女人骄傲自私的心理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想,我应该果断一些,坚定自己的原则。
不等他同意,我就开始穿鞋。杨总没有再说什么。他要送我,而我坚持一个人回去,他也没有再强迫。在回去的路上,我想着杨总今天的行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听了这番话,我对杨总又多了一层敬佩。一个非教育家,却致力于当今教育,不是迂腐,而是睿智慧眼。对于这份高瞻远瞩之心,我满心都是崇敬之情。
“手相的学问不是电脑上那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它和我国经典文化《周易》息息相关,有一定的科学性,看看又没坏处。”
心里有一丝失落,仿佛我失去的不是一个普通朋友。像是谁从我手中夺走了宝贝,我心痛得喉咙不住地发麻。
研讨会很激烈,一些迂腐的卫道士以道德的名义绑架着祖国花朵赖以成长的阳光雨露。一切粉饰过的真相都变得难以置信了。
我的心里像被堵了什么。他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而我终于让他失望了,只是说了句“一路顺风”,然后仓皇地跑了,不敢再面对他。
我犹豫着,说:“我不信这个。以前照着电脑算过,不准。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身后,他是不是在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好想回头对他说“别走”,只是我无法再迈出一步,再投入一场没有结果的感情,我已——输不起。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Friend。”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