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在哪里?”崔井开着校车过来,下车的时候脸色苍白,“他们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听医生说,他逼彩吞下了碎玻璃,彩在里面急救。”杨诚燕说,“崔老师,你不觉得,你有必要告诉我一些什么吗?比如说,彩知道了一些什么,你们要把他藏起来?”她平静的看着崔井的眼睛,“藏到连你都找不到了,当年在地下室里,彩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镜点了点头,却站着不走,“我等你。”
“什么你不知道?”崔井大吼了一声,“你不告诉我彩在哪里,现在出事了不是吗?苏白完全是个疯子!他把彩怎么样了?”
“那彩呢,你们为什么要合谋把彩关起来?”她低声问,“因为他知道了明衡的事?”
“喂,诚燕帮我上去问这道题为什么选A?”余君在课桌底下踢了她一脚,“我不敢上去问他。”
明镜回过头来,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在哭,那双眼镜之后的眼睛,映着逐渐深沉的夜色,仿佛窗外千家万户的灯光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这道题为什么选A?”她问的时候,明镜很安静,她觉得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但几乎马上,他接过测试,开始讲解。
崔井慢慢点了点头,表情非常疲惫,“明衡摔下去了,在地上一动不动,苏白……苏白什么都看见了。”他抬起手捂住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苏白拆了阳台的玻璃和螺丝,一起扔了下去,对警察说明衡是自己掉下去的。”
“啊——是绿彩!是绿彩不是苏彩!绿彩绿彩绿彩……”绿彩陡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一挥手当啷打翻了输液瓶,“绿彩绿彩绿彩……”
绿彩并没有昏倒,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的盯着杨诚燕的眼睛。护工快把他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他突然尖叫一声,双手重重捶了担架一下,“当”的一声护工没拿稳,那担架猛地掉在地上,绿彩也摔在一边,他不住的发出各种各样尖厉的叫声,“啊——啊——啊——”
苏白……是去找彩话别的?难道他已经知道警察在查他?她很惊讶,崔井也很吃惊,“彩,你本来就还活着,怎么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苏白怎么会变成那样?”
教室里的同学对着站在讲台边窗户旁说话的两人窃窃私语,明镜和杨诚燕前几天在操场散步,现在在讲台聊天,两个人之间气氛很暧昧啊。
“十五分钟,你等我十五分钟。”
“所以你就打了他。”杨诚燕说,“所以你们就把他关起来了。”
“崔老师,我是诚燕。”她说,“彩进了医院。”
“彩上高一的时候,也住那间宿舍https://m.hetushu.com.com
。”崔井呻|吟了一声,捂住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知道了,他问苏白又问我,我们都骗他说没有那回事那是幻觉,他不相信……他逢人就问……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所以……”
“算了,彩在急诊室里,还没有出来,可能在做胃镜,也可能在做手术。”她突然说,“崔老师要等的话,去急诊室门口等吧。”
“我们也不知道,听到房间里面苏彩的声音,进去看的时候苏白已经逼他把玻璃吞下去了。”医生说,“苏白一直对他弟弟很好,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他摇了摇头,“不能理解。”
绿彩急促的喘着气,护士奔过来清理地上的碎片,医生按住绿彩,叫护士长拿镇定剂,很快绿彩的左手被绑在病床上,护士们齐心合力要绑住绿彩的右手,绿彩拼命挣扎,捶打得床铺砰砰作响,突然大喊大叫,“杨诚燕!杨诚燕!”他对她伸出右手,雪白的尖尖的手指往空中抓,犹如一只雪白的蜘蛛在濒死挣扎。
“谢谢。”她拦了辆计程车追去166医院,拿出手机想给明镜打电话,忽然想起现在正是明镜上课的时间,抚摸了一下手机,终于还是没打。坐在车里静静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她在想苏白到底和苏彩说了些什么,话题肯定是不愉快的,不愉快到让彩歇斯底里,不愉快到让苏白疯狂……对了,要知道苏白和崔井到底做过什么,除了问彩,还有一个人可以问……她拨打了那个号码。
“我是苏彩的同学,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她追着东岗医院的医生冲进门内,“怎么会这样?”
那么多“O”牌的警车,不鸣警笛,跟在救护车后面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遥远马路上风驰电掣而过的车辆,也许这一次,苏白真的引起警察的重视了吧?“彩会被送去哪家医院?”
“我没有想过要把他关起来!从来没有!”崔井吼了起来,“那是失手!失手!我不知道苏白会帮他办退学会把他弄走!从那以后我就不知道彩怎么样了,苏白对别人说他死了,我不想有人再问我明衡的事苏彩的事!但是我比谁都糊涂,我根本不知道彩后来怎么样了!我……我很关心彩,我很后悔砸了他的头!但是我从来没有把他关在什么猪肉架上也没有把他反锁在地下室里,我砸了他的头以后就走了……我不知道地下室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他重重一拳打在墙上,“我对不起彩,其他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是星期三。星https://m.hetushu•com•com期三高一年有两节电脑课,杨诚燕请了假,来到东岗医院门口。远远的,她看见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许多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门口还停了一辆其他医院的救护车,不免有些奇怪——难道东岗医院里出大事了?
“不知道,也许只是觉得,彩很可怜。”她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没有办法救他。”
“怀流河。”
“可以。”
“然后呢?”她没有想到听到一个这么长的故事。
她大吃一惊,“你……你……”定了定神,她低声问,“其实是你——失手把他推下阳台……”
“苏白是个魔鬼……”崔井说,“他拿这件事威胁我,威胁我把彩从福利院调到莘子高中读书,然后他敲诈我,经常向我要钱……那时候苏白还是个孩子。”
怀流河是横穿市区的河流,河边就是商业街,夜景很美。杨诚燕微微一笑,“怀流河边,有一家菲律宾冰淇淋店很好吃。”
苏白逼绿彩吞了碎玻璃下去?苏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彩对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彩……彩会这样?苏白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站在人群边缘,呆呆的看着担架被抬上救护车,救护车呼啸而去,除了彩捶在地上的斑斑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
“有没有报警?”她问。
崔井陡然一呆,“什么……什么把彩藏起来……”
她握住他的手,绿彩的手出奇的冰凉,就像皮肤下涌动着的是已经死去多时的血,“别怕,你怎么样?苏白到医院找你说什么了?”
“彩。”她走进病房,绿彩转过头看着她,“绿彩。”
过了一会儿,崔井问:“彩……现在怎么样了?”
“你看明镜那样,是不是有点反常?看起来怪怪的。”余君悄悄的说,“我不知道他心情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就如她平时上课的表情,安详的听着,甚至有些乖巧。
他的语气很颓废,她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可以陪我去吗?”
“彩,崔老师会帮你,不要害怕。”崔井安慰他说,“崔老师会安排你回学校来上课。”
“想去哪里?”
中午杨诚燕回到学校,明镜已经看到新闻,便衣警察白天包围了166医院,带走了苏白,说他涉嫌杨晓倩车祸一案。上了两节课,她看到明镜的时候,明镜端着茶杯站在教室的窗口,眼神一如既往望着窗外远处,安静得出奇。余君说今天明镜早上破例讲了整整一堂课,让她大跌眼镜,但是讲得不比老师差。同学议论纷纷,都在说明镜讲课的事,现在是下课前的自习课,还是有些人蠢蠢欲动,和*图*书想上讲台去问明镜英语题,但看着他端茶杯目眺远方的样子,又不敢上去。
苏白和绿彩住进医院的那天下午,警察包围了医院,带走了苏白。苏白一直没有动弹,医生说他类似被电击过,全身神经麻痹,所以不能动。大家都很疑惑哪里来的电击?多次询问绿彩,绿彩又是满脸茫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崔井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道歉,“是,我们去看彩。”
“在想晚上,我要去哪里?”出乎她意料,明镜回答了。
“然后他冲上来又打我。”崔井说,“我们扭打到阳台上……”他的表情变得很古怪,“然后……他就摔下去了。”
“啊——啊——”绿彩双手持续捶打地面,一下又一下,很快在地上砸出斑斑血迹。医生和护士围过来牢牢绑住他的手,她抓住一个护士问怎么了?那护士很不耐烦的叫说你没看见他嘴里有血吗?他哥哥逼他吞了碎玻璃下去,很危险,让开不要挡着!
“166医院。”
“报过了,警车跟着救护车去了。”医生指指外面,“好多警车,他们大概以为有人在医院里面杀人,开来这么多警车。”
“他说我还活着、活着!”绿彩尖叫,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说我还活着、他说六岁的时候我没死,他说我发高烧以后疯了他让我吃玻璃因为吃玻璃会很痛很痛说明我还活着我不要还活着我早就死了我是鬼我是鬼我不是人……”他拼命摇晃被绑在床上的左手,摇晃得病床吱呀作响,“他说他以后不来看我了,他给我钱,我不要钱我不要钱我不要钱……”
“彩就在里面,苏白也在里面,我想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迟早会很清楚。”
崔井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什么?”
“你把他叫到地下室,把他打晕,苏白帮他办了退学,然后谣传他已经死了。”她说,“为什么?”
走近一看,她大吃一惊,担架上的人脸色苍白长发乌黑,浑身血迹斑斑,正是绿彩,另一个人被医生护士架着走了出来,赫然是苏白。绿彩肩上仍然插着一块透明的玻璃碎屑,看那弧度,很可能本来是个输液的玻璃瓶,难道……难道他们打起来了?苏白又怎么会在里面?“彩?”她奔了过去,抓住担架的边,“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了?”
其实不用明镜讲解,以杨诚燕的水平,也知道那道题选A的理由,等明镜说完以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在想什么?”
“苏白和彩都很漂亮。”崔井深深吸了口气,杨诚燕又淡淡一笑,插了句话,“他们像魔鬼一样漂亮。”崔井呆了一呆,继续说,“苏白刚入学的时候,www•hetushu.com•com大家都很喜欢他,他成绩优秀,做事仔细有计划性,事业心很强,各方面都很出色。同学里面,有个叫明衡的学生,也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和苏白争,但又总是比不过苏白。”他苦笑了一下,“他的好胜心很强,我和他谈过很多次话,但都没有什么效果,那时候我刚当上生活老师,也没有什么经验。明衡和苏白做什么都在比,但感情很好。有一天,全市组织了一次会考模拟考试,那次苏白考了全市第一,明衡没有发挥好,只考了班里第四,全市第七十八名,那对明衡来说是两年来最差的成绩,打击非常大。而且学校又规定以这次考试的排名编会考的正式考号,那就表示明衡这次成绩造成的影响很坏……”他抬起头来呆呆的想了好一会儿,情绪突然很激动,“那一场考试我也参加了,我改了一部分学生的数学考卷,明衡不知道从哪里查出来他的数学考卷被改错,多扣了十八分……十八分对尖子生来说意味着几十个名次的距离。明衡情绪很激动,他找到我,把我拉进他宿舍里,突然动手打我,我那时候还年轻,我和他打起来,他要我还他分数,我说考试不是一切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成绩其实不能代表什么,这只不过是一次模拟考而已。他说考试排名不公平,我说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哪有事事真的都能公平……”崔井的声音低下去,“那时候的对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明衡很吃惊,他没有想到我会说这句话,然后我又说了一句……我说你竟然敢殴打老师,我要告诉你家长,我要报警……”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十五分钟以后,她在166医院门口等到了崔井。
“他只是个孩子,所以你很关心他?”崔井笑了一声,“那你关心苏白吗?”
绿彩的目光移到崔井脸上,似乎有些畏惧,往病床里躲了躲,细细的叫了声崔老师。
“喂,您好,莘子高中学生办公室。”
“救他?”崔井说,“彩……你不觉得彩天生就是那个样子吗?就算不是天生的,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已经很难改变了。”
崔井觉得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在自己脸上,而是迷离漂浮的看着自己身前身后不知道哪里,“苏彩……”
绿彩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上课”两个字让他想到了一些正常的生活方式,“我不要一直住在医院里。”
她打开纸团,纸团上画着一颗大大的红心,抬头看了一眼知道是坐在最后排的男生丢的,也不生气,淡淡一笑。
“彩?”她真的被吓到了,她认识的绿彩温柔笨拙,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彩,你怎么了?”她跟着他https://m•hetushu.com.com跪倒在地上,抓住他的手,“绿彩?”
“彩很不好,他和苏白都进了医院,166医院。”她说,“你能过来吗?”
“不管心情好不好,问问题总是要回答的。”她拿着那张测试,走到讲台去,“明镜。”
“崔老师,我们去看看彩怎么样了。”她说,“过去的事别想了,对不起。”
“我哪有打昏彩……”
“他为什么要帮你说谎?”
崔井呆了一呆,杨诚燕也把背靠在围墙上,抬头看着天,天空上有许多白云,每一朵的形状都不同。
“啪”的一声一团纸从教室后排丢上来砸在杨诚燕身上,明镜微微一怔,转过头来,只见全班都对着他们笑,笑得东倒西歪,在那一瞬间,明镜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红,本来不觉得什么,突然紧张起来。
“你……为什么很想知道关于彩的事?”崔井突然问。
“彩不是疯子。”她说,“他只是个孩子。”
“杨诚燕!”崔井怒吼了一声,她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崔井挫败的怒视着她,“你……这样像和老师说话的样子吗?一点尊重都没有!不要用你那张脸这样看着我!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谁知道你和明镜一样,目无尊长!”
“绿彩。”她改口,“崔老师来看你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心里有许多话想说,觉得应该试着用各种方法安慰他,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没有爸爸和妈妈,他哥哥害死了人,他在扭曲的环境中长大,什么也不懂,就算苏白留给他很多钱,要叫彩怎么活下去呢?
“铃——”的一声大响,下课铃响了,大家哄然而起,奔去食堂拿饭盒吃饭,杨诚燕把那张红心揉起来丢进垃圾箱,“吃饭啦。”
“为什么不敢?”
“不住医院,我们不住医院,等你好了,回学校里来。”
“关心,苏白……是一个谁都无法忽视的人。”
急诊大楼的病房里,彩胃里的碎玻璃已经通过胃镜全部拿出来了,不过据说划伤了食道和胃,仍然比较危险,医生给伤口上了钛夹,效果如何还待观察。胃液腐蚀新伤口的时候很痛,彩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长发流散,微微蹙着眉。苏白躺在另一张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连眼珠都一动不动。
“我很痛……我不要还活着……”绿彩突然哭了,眼泪顺腮而下,“我很痛……”
崔井大吃一惊,连忙说,“绿彩绿彩,你别激动,告诉崔老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无辜的,苏白……苏白……唉……”崔井把背靠在医院门口的围墙上,“老天生出苏白这种人,根本就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