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沉默着坐了半天，郑秀兰说我要回家了，你们这么多人在，孩子总能养大的，可是我孙子没了，我儿子怎么办？蹬蹬不是我孙子，他不姓丛，是谁孙子谁负责吧。曹百万站起来说现在不都男女平等吗？分什么孙子外孙的。郑秀兰说怎么能不分呢？蹬蹬是你们曹家的后代。曹百万说行啊，随便你吧，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你让蹬蹬姓丛我都不管。丛小明挨着曹百万坐着，说百万，工作丢了可以再找，男人要硬，不能软。曹百万慢慢转过头看着丛小明，脸上渐渐挂上了久违的笑。

虽然家里还有六个人，但是少了三个，已经清净多了。丛小明把饭做好，去了理发店，在路上遇到了曹百万。两个人坐在小区朝西的台阶上，太阳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乌云了。丛小明说我也失业了，我们完了。曹百万说瞎说，我刚硬起来，你别让我阳痿啊。我正在找工作呢。今天有好几家找我面试的，光世界五百强的就有俩。丛小明说真的？那我就不找工作了，等你找到好工作养着我们娘仨吧？曹百万说你真的被解雇了？丛小明点点头，含着眼泪微笑。曹百万说看你那样，工作丢了你都能笑出泪来，别懒，赶紧找工作去。

五万块钱马上到账，理发店的装修重新步入正轨，曹百万利用公司的资源，做了一批宣传单，一共印了一万份，三千块钱，算到了公司账上，这事没人知道。理发店的设备采购和人员招聘都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不过快过年了，人不太好招，周梨花真的挖了几个人过来，可是开的工资都不低。周梨花说要做好生意，得舍得花钱。曹百万点着头，心里却想，没花你的钱，你当然舍得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老板把丛小明叫到办公室。老板把脸笑成一朵菊花，说这样吧小明，你也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我多发你一个月的工资。丛小明说谢谢老板，心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百万丢了工作，这边老板多补一个月的工资，爽大了。老板接着说，小明，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最近特别多，请假也请了不少，这样吧，我想你还是别上班了，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当全职太太，Jessica也走了，马丁内斯也回国了，这块业务我们放弃了。丛小明说谢谢老板关心，我家里的事情我能处理好，那么你打算把我调到哪个部门呢？老板摇摇头，心想这还真是够天真的。他把脸捋平，说你走吧，公司养不起你了，你的工作失误太多，你帮我挣的钱还没有我赔的多，我玩不起啊小明。丛小明当场就哭了，老板吓得躲了出去。

晚上回家的时候，郑秀兰说店不是开起来了吗？那你们能搬过去还是搬过去吧，这个家实在是不能挤这么多人了。郑秀兰说怎么都不说话？你们该不是要反悔吧？曹百万说妈，用不着这么急吧，也不差这几天。郑秀兰说你没资格说话！和-图-书曹百万一拍桌子说不要以为来帮我看个孩子就整天说三道四的，这个家是我的，我让谁住就谁住。郑秀兰笑笑说，姓曹的你搞清楚，这房子大头是我出的，你想做主啊，要不你先把五万块还给我？曹百万猛地站起来愣了半天，还是坐下了，旁边的曹老妈在默默地掉眼泪。丛小明拉拉郑秀兰，示意她别说了。曹百万镇静了一下说，妈，你别急，店刚开，生意非常差，稍等两天，你再坚持一下。

那天他正在店门口坐着，看着在门口路过的人，意淫着他们坐到店里掏出百元大钞时的情景，忽然一辆车子停在了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到了他面前，曹百万眼珠子一下亮了起来。

曹百万眼冒金星，一股暖流从他的鼻孔流出，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隐约觉得那一片金星是老家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波光里有他美好的未来。

2004年的时候，他们俩同时丢了工作，曹百万一连当了两个月的无业游民，有天晚上曹百万兴致勃勃地把丛小明扒光，可是关键时刻却发现某些部位始终处于疲软状态，这是曹百万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丛小明在曹百万身底下使出毕生所学，终于收到点成效。事后丛小明说百万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记住，男人要硬，不能软，不然怎么养活和服侍自己的女人？

曹百万重新做了一份宣传折页，这次狠狠心印了十万份，一万块钱又被他做到公司账里。折页印好，他找了二十个民工，十五个到周围小区塞信箱和门缝，五个在路边发，一天竟然发掉三万多。

曹百万说没了好啊，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郑秀兰愣了一下，冲上来掐曹百万的脖子，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吗。我老公临死前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一定带好孙子，让丛家的香火越传越旺。现在可好，为了你们曹家，我连孙子都没了，你还我孙子还我孙子。曹百万拿开郑秀兰的手，说我也没了，理发店赔了，我工作也丢了，什么都没了。

半个月后，理发店终于要开张了。可是第一天下来，一共做了两单生意，一个是半岁的小孩，周梨花还把人家头皮戳破了，赔了人家五十块钱，另外一个是老太太，洗剪吹一套下来，开业优惠，一共十元，还被老太太砍价砍掉五块。这一天下来，光账面上就赔了四十五块，算上杂七杂八，一天丢进去五六百。

Jessica已经辞职了，常驻澳洲帮丁玉刚炒房子了，丛小明上班总是觉得少点什么，马丁内斯也已经很久没有打来电话了，他真是个难缠的主，丛小明已经告诉他自己连孩子都生了，可是马丁内斯就是赖着不放，说算命的说他能娶个中国姑娘，他觉得丛小明将来肯定是她的新娘。毕竟是客户，丛小明也不好说别的，只是告诉他，我这一辈子是不会离婚的，但我们和-图-书会是很好的朋友。马丁内斯说没关系，你养你的孩子，我等我的新娘。丛小明说你们外国算命的真是缺德，马丁内斯说给我算命的是中国人。

曹百万再次找到了丁玉刚，丁玉刚犹豫了一下，说行，我虽然现在也不宽裕，但是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丁玉刚接着说，说我跟Jessica订婚之后，她帮我找了一个不错的项目，我们到澳洲买了一批房子，利润高得惊人，我现在其他生意都不做了，所有钱全部都压在房子上面了，所以周转有点问题。曹百万说你太冒险了吧，这不是你的风格。丁玉刚说没办法，回报周期特别短，百分之几百的投资回报，这年头，也就房地产能有这样高的回报率了，我不能把资源浪费在别的地方啊。曹百万点点头，说行啊，做生意你总比我有经验，不过Jessica行不行？丁玉刚看着曹百万笑笑，说你指什么？曹百万摇摇头说我随便说说，那算了，我找别人想想办法吧。丁玉刚说都说了你这点钱没问题的，而且你是做投资，又不是自己挥霍。曹百万点着头，眼睛竟然有点湿润。丁玉刚说怎么了你？感动了啊？曹百万低着头躲来躲去，说别跟爷们来这一套。丁玉刚说不过兄弟，你这精神头可不对，这个状态做生意，可要当心了。曹百万偷偷擦掉眼泪，说我知道，我这精神头是在你面前装的，问人家借钱还能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我这是故作可怜状。

两天过去了，郑秀兰见曹家老小“度假”的人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就有点不爽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郑秀兰把脸拉成驴脸状，说小明你这样一个人伺候这么多人，哪能吃得消啊。一家人都愣住了，丛小明说妈你别管了。郑秀兰说我是你妈，我能不管你吗？忽然周梨花说是啊，当妈的哪能不管女儿呢，觉着女儿辛苦伺候这么多人，当妈的可以帮忙啊，干吗说风凉话呢。曹可安瞪了周梨花一眼，说你给我闭嘴。然后赔着笑说阿姨你别见怪，我媳妇说话不经过大脑的。郑秀兰说我知道，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过你们自己要自觉，这么多人住在这里，小明还带着孩子，你们能帮她的得多帮她。曹老妈说亲家，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可是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她哥她嫂在搞理发店，现在马上就要装修好了，装修好了之后就搬过去了。我要带着老伴回老家了，就这几天了，都坚持一下吧。郑秀兰说亲家你说得很有道理啊，那我女儿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房子给你们住还要给你们做饭洗衣服伺候你们一家，你们其他人就不能挤点时间帮忙干点活？周梨花说你想住在这你就闭嘴，看不惯就走人，你不是这的主人，没有人求你来管闲事的。丛小明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看不惯你呢，你给我滚！周梨花说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不是为了你，我孩子至于被ｍ•ｈｅｔｕsｈu.coｍ•ｃom人绑架吗？腿上那么大的刀口我找谁说去？我戳你儿子一刀你愿意啊！

曹可安说行，我们今天晚上就搬过去。不过，你怎么好端端的就失业了呢？曹百万勉强笑笑说，咱们店里不是要印宣传单吗？我又想省点钱，所以就算到了公司账上，被发现了。曹可安摇摇头说那怎么办呢？曹百万说呵呵，没什么，下一个工作永远比这一个好。周梨花说是啊，弟弟你本事那么大，还有那么多好朋友，不用担心的，这样吧弟弟，你先把我们这个月的工资给我们结一下吧，你哥三千块，我就按照一般理发师来算吧，给我一千五一个月吧，四千五，你看看是给现金还是划账？

一家人全愣住了，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周梨花不敢出声了，曹百万冷静了一下说，哥，你们要不今天早点搬过去吧，反正那边小房间也隔出来了，床也有了，你们就把被褥什么的搬过去就能睡觉了，那边也宽敞。再说了，我也失业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也养活不起，说不定过两天房子也被我卖了，也要到店里再搭一个小房间出来挤挤了。

曹百万噌的一下站起来，眼看一家人就要打起来了，忽然小房间里传来了咚咚的声音，曹百万知道是曹老爸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有点恼火了，在用仅存的右手砸床板呢。他进房间安抚了一下，然后关好门出来，说想在这住的人就给我老老实实闭嘴，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说了算。郑秀兰说行，我今天就走。说完放下筷子，说你当你的主人去吧。

曹百万点点头说好，剩下的两千五先记着账，将来我会给你们补上的。周梨花边收拾衣服边说，利息可得按照死期利息来算啊。

郑秀兰第三天就来到了上海，自己从车站直接打车就到了丛小明家。一进门，郑秀兰就吓一跳，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人，见到丛小明的时候，郑秀兰惊呼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说这是我闺女吗？怎么瘦成一张皮了？见到蹬倒山脖子上的伤疤，更是惊讶不已，她气冲冲来到小房间，本来想找曹老妈问问清楚，可是见到曹老妈正在给曹老爸喂饭，情况实在惨不忍睹，又退了出来。丛小明把老妈领到大房间里，两个人抱头痛哭。哭完了丛小明说妈，我瘦点没关系，关键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们的日子就没办法过了。郑秀兰说别怕闺女，有老妈在，不会让你过不下去的。郑秀兰一边抱着蹬倒山亲个不停，一边眼泪哗哗地流，丛小明擦擦泪说妈你先歇着，我做饭去了，郑秀兰说怎么一家子这么多人，非要你一个人做饭？丛小明说我婆婆照顾我公公，我嫂子不是还要照顾花大姐吗？郑秀兰说我就奇怪了，你不得照顾蹬倒山吗？那这一家人来是干吗的？度假的？丛小明说妈一言难尽，你还是别管了吧。郑秀兰说女儿啊，不是我多事，这事没有这个道理的，你心肠软，脾气好，不hetushu.com.com能被人欺负被人骗啊，百万不管你，我来给你撑腰。丛小明摇摇头，说好好，随便你吧。丛小明转身要走，又被老妈拉住，偷偷问她曹百万最近没跟那个女人怎么样吧，丛小明说妈，那根本就是个误会，都到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添乱了。

还有个问题引起了曹百万的注意，就是新来的人那个叫郭红刚的发艺总监，曹百万老是觉得有点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曾经想这人是不是当初在火锅店见到过跟疑似周梨花的那个女人在一起的男人，可是当时也不好意思趴在人家面前好好看看，所以实在记不住。

又十天过去了，再有十多天就过年了，按说这时候正是理发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可是他们店的生意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每天到店里来问的不少，可是真正掏钱的不多。曹百万简历投了不少，可是找他过去面试的却不多。快过年了，谁在这时候招人？而且也没人在这时候跳槽啊，谁不等着拿了双薪再走。

曹百万愣了半天，这时候曹老妈从房间里出来，拉了拉曹百万说陈陈你别生气，你嫂子也是没钱愁的，老家的房贷还没还呢。曹百万说我知道，干活了就要付薪水，这没什么好说的。曹可安说这样吧，你给我两千块，我把家里贷款还一下，不然房子要被银行拍卖了，剩下的几百块留着家用和花大姐吃奶粉就可以了。

曹百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的时候，听见大房间里哭成一片，他推门一看，丛小明正跟郑秀兰抱头痛哭。曹百万赶紧看看蹬倒山，蹬倒山自己玩铃铛，时不时地还笑一笑。曹百万说怎么了你们？郑秀兰泣不成声，丛小明断断续续地说，嫂子，流产了，孩子没了，嫂子子宫，被切了！郑秀兰往死里抽自己耳光，说自己不该来上海，是罪人云云。那架势，曹百万只在村里看见哭丧的人有这种哭法。

以后每当曹百万沮丧和绝望的事后，丛小明就会说这句话，这成了两个人之间庸俗的默契。

第二天他准备再做一版，还是普投，重复刺|激，这个店现在是他绝地反击的唯一希望了。可是他刚把单子下到印刷厂，就接到了老板的单子——辞退通知单。

曹百万最终还是把郑秀兰稳住了。曹可安说兄弟，眼前这状况我是真不能再麻烦你了，可是理发店起不来，我实在没地方搬啊，现在装修还没结束，没钱了，真是愁死人了。曹百万咬咬牙说缺多少，曹可安伸出一个手掌，曹百万点点头，说知道了。曹老妈也拉着曹百万，说你还是快点送我跟你爹回家吧，我不用你们照顾你爹，但是我也不想看你们的脸色啊。其实曹百万也曾想要把老两口送回去，可是他去医院咨询过，老爸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可能长途跋涉，汽车火车飞机轮船，什么都不行，要真想搬回去，那就得做好死人的准备。

曹百万咬牙切齿地回到设计部，一把揪起倪小和_图_书伟。倪小伟脚尖点地，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你们都他妈愣着干吗？他要打我啊！众人站起来，围在他们身边，曹百万铆足了劲，一拳打向了倪小伟丑恶的脸，可是拳头在半空中被人握住了，曹百万被他昔日的小弟抱得紧紧的。倪小伟劈头盖脸抽了曹百万两个耳光，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说你妈的，想动老子，你试试看。

郑秀兰和丛小明睡大床，曹百万在地上打地铺。关上门郑秀兰说，百万，我不是针对你，现在这个家，最轻松就是你那哥嫂了。你看看小明，你要知道疼媳妇。曹百万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把郑秀兰按照王母娘娘的标准夸了一遍。

周梨花和曹可安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曹百万打起精神说怎么今天这么早？曹可安说没什么生意，在那耗那么多电干吗？周梨花说我就奇怪了，我请了那么好的理发师来，怎么会没生意呢。客人如果来一次，我保证他们还会来第二次，可是现在关键是怎么把客人吸引过来，你那些宣传单发出去到底有没有用？没用的话浪费那么多钱算谁的？曹百万一把把桌上的杯子掀到地上，说老子浪费钱老子愿意，那钱是老子一分一分借来的，老子将来得一分一分地还，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愿意干就给我滚蛋！

周梨花平时再怎么跋扈，曹百万也轻易不对她发火，因为他历来认为夫妻一体，对嫂子发火就是对哥哥不满，但是今天实在太压抑了，那情形就像周梨花是练硬气功的，曹百万就是被她踩在脚下的生鸡蛋，鸡蛋被压破了，总要扎着脚的。

曹百万冲到老板办公室，叫嚣着背诵劳动法条文，声称要让老板像革命先烈一样把牢底坐穿。老板说算了曹先生，我没追究你责任就不错了，要是深究起来，你这都是刑事责任。曹百万知道自己理亏，立刻软下来，求老板给他一次机会，说欠公司的钱他一定补上，要是老板开了他，他真的活不下去了。老板说我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别以为抱着我的大腿叫爹，我就会掏钱给你买糖吃，活不下去了？那就不活呗，我没求着你活下去。曹百万想了半天，转身走了，临出门前把老板家和他小孩读书的学校的门牌号报了一下。老板叫住了他，曹百万心想还是他妈的软蛋，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老板笑眯眯地说我给你听点东西，说完他按了一下一台老式录音机，里面响起了他们刚刚谈话的内容。老板说曹可陈，你刚刚最后一句是威胁我，现在有这磁带在这，我和我的孩子出什么问题，警方第一个抓的就是你。还有，我随时不爽了可以随时把这磁带交给警察，就算没怎么样，警察也会调查你一阵子的，你有的好忙活了。回去烧香磕头，求老天爷保佑我全家吧。

倪小伟翘着兰花指让单子像落叶一样飘到曹百万面前。曹百万拿了单子瞪了倪小伟一眼，说你屁股洗干净，等老子回来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