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凡人改常,非病即亡

“没,不过他看到我登记了,怎么,我见不得人呐?”
吕品笑笑没说话,杨焕又补充道:“妈听说我到兰州出差,十二道金牌催我过来。反正也近,一钟头飞机呗,我就过来看看。”
“那一起吃个饭吧。”
杨焕一如既往的那副脾性,唧唧歪歪挑三拣四,吕品暗自为难,东西太贵重不给钱不好,给钱吧一时身上又哪有那么多钱?她手刚伸到包里摸索这个月节余多少,杨焕头也不抬地说:“别给钱啊,你甭害我,让我妈知道了还不打死我。”
“今年年假还没动过呢,玩几天无所谓。”
“有专家过来验收,所以上山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吕品接到陈台长派人送来的调派令时,离杨焕不请自来的到访,已有两个月的距离。
吕品原准备到市区找家好点的酒店,又怕杨焕赶时间,最后在天文台附近找了家小店吃大盘鸡。杨焕带来的东西足足有一行李箱和图书,有他出国谈订单时顺便带回来又不及送人的维生素、深海鱼油,也有他亲娘特地叮嘱他买的特等血燕花旗参:“用温水泡发四五个小时,炖也是差不多时间,不会了你自己网上查吧……”听他说到炖燕窝,吕品不自觉呆了一下——还记得杨焕第一回把老妈的燕窝偷出来想炖给她,结果让大几千的燕窝一次性报废的惨剧,杨焕已咬着鸡块咕哝道:“你们这儿大盘鸡比以前学校附近的馆子好吃多了,川北凉粉也不错,北京的都不地道,这小日子,比我不知滋润到哪里去了……”
就像古代雄心壮志的君王,对爱不释手闻名天下的士人的那种心态——不能乖乖为己所用,不如干脆杀之。
杨焕若有所思的样子,吕品心下却一紧:“你怎么回答的?”
杨焕那表情,居然颇有些像远行的丈夫归家发现不堪空闺寂寞的妻子红杏出墙时的那种责难。
“他…www.hetushu.com.com…问过你名字吗?”
杨焕那次来看她的时候,吕品正在天文台的观测基地接待外宾。
天文台的观测基地建在山上,山顶终年积雪,一望过去尽是闪闪的银光,偶尔不经意的刺你一眼。按国家天文台和日本宇航中心合作的CE一期探测计划,吕品所在的S市天文台要在观测基地安装IP-VLBI系统。CE计划中各个单位的任务都不同,吕品是S市天文台分队的负责人——不挂名只干活的那种,忙了整个星期的设备安装和测试,今天的联测数据经过处理后终于证明系统调试成功,此次考察才算圆满结束。
“凡人改常,非病即亡”的意思是,别老想着改变自己,二三十岁的人了,别折腾。做坏人的别想着幡然悔悟,你都坏几十年了,没人会信你浪子回头;做好人的别想着投机倒把,你都好几十年了,不是使坏的材料。《红楼梦和图书》里冯渊以前好男色,后来看上甄英莲,立马被薛大傻子给打死了;电视剧里江湖人物一想金盆洗手,最后必定满门被灭——吕品冷静、理智、清醒地过了小半辈子,终于因为做过的唯一一件疯狂的小事,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他双手插在兜里,懒洋洋地踱过来:“见你一面,比到地税局求大爷们办事还麻烦,什么破观测基地?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我妈是你干妈咯,不然还怎么说?”
吕品怔了一下,姓杨的,莫非是杨焕?有点难以置信,再想想又没有其他姓杨的熟人,刚放下话筒,电话又铃铃铃地响起来,是山下的保安:“吕老师,有位姓杨的先生来找你,等好久啦,上个星期就来过,吕老师你赶紧下山吧,不然天色晚了又要等明天了。”
接通回天文台的电话报告完毕后,那边的同事说:“差点忘了,前些天有个人过来找你,不过听说你这次任务比较重和_图_书要,得整个星期才下来,又走了……好像,是姓杨吧,男的。”
杨焕眯着眼侧过脸来,那眼神分明在说:小样,又口不对心了吧?
吕品一时懵然,赶紧打消自己这荒诞不稽的念头,问:“怎么提起这个?”
“还不是我妈,”杨焕极不耐烦的口气,“她老觉得你在大西北的生活就是青菜萝卜水深火热,我跟她说过百八十遍了——事业单位!比我们这种个体户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这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呀?”
吕品赶紧收拾铺盖滚下山去,出观测基地门口时保安笑容暧昧:“吕老师,那位杨先生等很久了。”一同上山的同事们纷纷作鸟兽散,鬼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准备八卦去了。
于是杨焕留下来玩了几天,不过是他玩他的,吕品要上班,只有周末陪他去了趟莫高窟。路上杨焕忽冒出一句:“你们领导要给你介绍对象?”
吃完饭吕品客套性的问他要不要留下来玩hetushu.com•com几天,没料到杨焕一口答应,吕品奇道:“你不是过来出差的吗?”
“前些天我来的时候,碰到你们一个什么台长,姓陈的,正的还是副的?听说我来找你,跟我聊了好久呢,问我跟你什么关系,认识多久……好像看我很不顺眼的样子!要不是他想给你介绍对象,干嘛看我这么不顺眼?”
还真是杨焕,着一件深青色的皮衣,静静地立在雪里,恍然间竟似是琉璃世界素裹银装里遗世独立的潇洒人物。片片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远远的吕品一双腿就开始发软,不知道该怎么挪动步子,该不会是雪山上呆得久,连眼神都出毛病了吧?不然怎么她看着杨焕,竟觉出几分沉稳内敛的感觉呢?明明他这个人,和低调这种词,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扒去那层人模人样的皮,他就是个霸王。
回想起最后一次和陈台长谈话,陈台长的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有些鄙夷和不屑,而更多的是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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