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海鸟大叔听了,一扫之前的从容,面色苍白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仅仅是他,雷萨丁注意到,还有周围听见小姑娘说话的人,都转过头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们。
雷萨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将手中的糖果放在沙滩上,然后带着他的手下们连连往后退。他看着那个小姑娘快速地跑上来抓起糖果,却没有吃而是塞进口袋里,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当她的目光触及他们身后那艘在礁石边漂荡的大船时,她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手,然后做出了个令人惊讶的动作——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是的,这座岛屿上所拥有的一切——取之不尽的食物,幸福快乐的安宁生活,令人起死回生的古老神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来自海怪利维坦的祝福。你一定还不知道此时你们享用的这些食物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吧?每到收获季节,成年男人们就会排着队到后山的利维坦号上去——啊,我说得太多了,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不能再说了。”海鸟大叔脸上的微笑不变,“伙计,请不要再追问了。”
大副帕德面部肌肉抽|动了下,在谁也没有动弹的情况下,他突然像个疯子似的跳起来冲到海边捧起一捧清澈的海水,低头嗅了嗅,然后一脸不可置信地将那一捧水饮尽,之后又接连地喝了三四口,才抬起头,表情微妙地说:“是上好的威士忌。”
“为什么?”
雷萨丁微微皱起眉,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从头到尾让他最为奇怪的一点是,此时他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肉类,然而这样一个在海中央的岛屿,餐桌上却唯独缺少了鱼。
“因为利维坦,伙计。”
不用收缆,不用抛锚,甚至没有人走动。所有的水手以及掌舵手和船长,他们都浑身湿淋淋地傻坐在甲板上,然后傻乎乎地瞪着脑袋顶上那些落不到他们船上的雨水,淡定地围观着那些劈不到他们头上的电闪雷鸣。
亲眼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时,感觉真的像是在做梦。
他们几乎要乐不思蜀了。
可喜可贺,这是一座已经有人类文明的小岛,而不是什么荒岛,这无疑会替大家减少很多麻烦。为了不冒犯岛屿上的居民,雷萨丁要求大家将身上的武器收好,并要求大家承诺不到必要的情况下绝不拔出自己的武器。
船只就这样航行了五六个小时——大概是这么长的时间,因为事实上在这样的迷雾中,席兹号上的水手们几乎要迷失了所有的方向感和时间概念……
“怎么了?”雷萨丁问。
当他向海鸟大叔说出https://m.hetushu.com.com自己的疑惑的时候,海鸟大叔却笑着说:“鱼?我们这里的人不吃鱼,捕捉鱼类只是为了喂给饲养的动物们。”
被识破的雷萨丁话语一顿,紧接着咧开嘴,不怎么尴尬地笑了起来。席兹号的大副挨着他们的船长坐了下来,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这艘船的去向——当然都是胡乱猜测。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由谁先带头,他们只记得自己的眼皮子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以身后那些水手们此起彼伏的扯呼声为背景乐,他们也相继迷迷糊糊地睡去。
现在,席兹号的水手们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家伙。
当海鸟大叔说到这关键词时,帕德几乎是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去看雷萨丁,他似乎万万没想到,他们就这样登上了船长大人哄一岁儿子睡觉时,只出现在床头故事里的那个岛屿……
在席兹号船长说话期间,那小姑娘动了动鼻子,极灵敏的嗅觉感受到了海风之中传来的糖果香甜,这才停住脚步,睁着一双大眼,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看着这群陌生的大叔们。几秒后,她似乎稍稍放下心来,张开嘴,说出一连串让人完全听不懂的话——有一些单词的发音听上去有些像西尔顿语,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绝对不是西尔顿语,甚至不是现今已知的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种官方用语。
海鸟大叔的女儿咯咯笑着说了一连串的话,海鸟大叔转而告诉雷萨丁,他的女儿想要告诉他们,这里的美酒可以随便喝,反正喝不醉人,甚至连小孩都能饮用。
“能见度太低了,要不要试着抛锚?这样贸然前行可是会触礁的啊。”一名水手不安地说。
“我的儿子,昨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吃了鱼。”海鸟大叔站起来,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回赶,“跟他说了好多次不要这样,他为什么就是不听?这下子糟糕了,真是糟糕了……”
那只海鸟似乎极通灵性,在小姑娘的指挥下在海面上飞快掠过,稍稍压低一沾水,再起来时爪子里便抓着一条海鱼,然后海鸟打转回到小姑娘的身边,爪子一松,那条活蹦乱跳的鱼便掉在了她脚边的那个桶里。
不知道那是一场持续了多久的睡眠,他们就好像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疲倦地沉沉睡去。
至此,误入曾以为只存在于童话中的岛屿的席兹号众人,心服口服地表示:要么就是他们都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然而当他们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却欣喜地发现席兹号已经停靠在了一座小岛的边上。
www.hetushu.com.com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帕德。”在身后水手们陆续响起的呼噜声中,船长压低了声音回答,“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雾,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非要找一个什么类似的案例,我倒是知道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因为一场大雾误闯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
这一晚上,他仿佛不知疲倦地跟海鸟先生聊了很多。篝火晚会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那些疯玩了一晚上的水手们都各自醉倒在温柔乡里。
“利维坦?”
畅快淋漓的咕噜声不断引诱着一旁的水手们。最终,他们之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带的头,也纷纷来到沙滩边缘,伸出手尝试性地沾了沾“海水”,随即惊讶地发现,入口的确实是威士忌。
海鸟大叔热情地告诉这群可怜的“异乡人”,他们登上的是一座名叫巴布鲁斯的海岛,根据外面书籍对于他们的岛屿的记载,似乎还有人称呼这座岛屿为“伊甸园”。
“说不定他们已经顺利地返回了西尔顿,”一名水手强颜欢笑地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令人羡慕了,那些幸运的家伙。”
众水手从刚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几个小时后的彻底麻木,终于,他们似乎再也抵抗不住眼皮子的沉重,抱着驱寒的朗姆酒陆续睡去。身为船长的雷萨丁巴塞罗罗喝空了酒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摇晃了下手臂,将空酒瓶扔进海里。空酒瓶落水,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对方把话在此戛然打住,实在是令人想不好奇都难。然而雷萨丁向来是个不喜欢为他人增添麻烦的好好先生,所以这会儿只好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又扯开别的话题跟海鸟大叔聊了一会儿——毕竟在这个岛屿上,能使用通用语跟他们沟通的人太少了。
他们来到海鸟大叔的家时,一眼就看见了刚刚跑在前面的小姑娘正趴在床边哭泣,而在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四岁大的小男孩,金色的头发,因为他紧紧地闭着眼,所以看不见眼珠子的颜色。此时,那男孩似乎正发着高烧,浑身红彤彤的,然而令人震惊的显然不止这一点,让雷萨丁和帕德这两名“异乡人”震惊的是,这个男孩身上刺有复杂的黑色图腾刺青,并且,这些刺青已经蔓延至全身……
船队的其他船只已经不知所踪,只剩巨大的席兹号独自飘在岛屿边撞击着礁石,怎么都给人一种特别凄凉的感觉。此时,除去那些在暴风雨中落海,以及后来失踪的船员,席兹号只剩下了十几个人,相比出发的时候,人数只剩下了六分之一不到的可怜数字和图书
他们十几个人受到了巴布鲁斯岛屿的岛民们最热情的款待,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这座岛屿的人们对他们几乎是无条件接受——他们突然从“遇难者”变成了不得了的高贵客人。岛上的人们甚至为了款待他们而准备了一场盛宴,有美酒佳肴和许许多多见都没有见过的鲜嫩多汁的水果。篝火燃起时,岛屿上的人们用他们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唱响了动听的歌谣,每一位水手,哪怕是长相最普通的家伙也获得了跟岛屿上最漂亮的姑娘围绕着篝火跳舞的机会。
“看不见月亮,我猜大概再过几天就是月圆日了。”
此时听见海鸟大叔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伊甸园,从小听着这则床头故事长大的水手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所站的地方,让他们集体沉默的是,他们发现自己确确实实站在一片银色的沙滩之上。
众人意识到想要进行正常沟通是不可能了。
直到外面的暴风雨逐渐平息,那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无形罩子似乎才跟着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紧接着,席兹号就这么闯入了一片浓重的迷雾之中。事实上,就连经验最丰富的水手也未曾见过这种漫天大雾,能见度不超过三米,堪称伸手不见五指。
“那是你儿子的床头故事。”
雷萨丁懒洋洋地靠在楼梯边,喝了一口朗姆酒,掀起眼皮子笑着回答:“真是个棒极了的提议。要不你去驾驶室问问那位掌控着席兹号舵盘的幽灵先生,为了避免触礁,咱们还是停下来明天再走?”
雷萨丁对于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有些忧虑和怀疑。然而海鸟大叔却笑眯眯地告诉他,巴布鲁斯岛上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异乡人来过了,而利维坦的雕像得以浮出水面,并保佑他们渡过暴风雨,乘风破浪穿过浓重的海雾来到巴布鲁斯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是利维坦的神圣力量指引他们到达这个岛屿。
作为一名航海者,雷萨丁对于新大陆以及神秘的事物都保持着好奇与向往,所以这会儿他必须得抓紧机会,尽可能地多了解这个奇妙的地方,这样他以后就能给自己的航海日志增添最棒的一个篇章。
如果在海上遇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幸运的人可能会进入一个神秘的岛屿。那座岛屿有银色的沙滩,环绕在岛屿周围的不是海而是甘甜的酒水。岛屿上有最热情的人类,有最柔软的床铺以供休息,有甜蜜多汁的热带水果,还有烤得香喷喷的肉类……岛民们无论白天黑夜都充满了活力,哪怕是最普通的街道上也充满了欢歌笑语。在这里,没有烦恼,没有仇恨,没有肮脏和图书的金钱交易,甚至没有生离死别,每一个人都生活得无比幸福与单纯。岛上一切的资源都像是上天恩赐般丰盛,这里绝对是人间的仙境,但凡去过那里的人,回来后都认为,那座岛屿就是真正的伊甸园。
甲板上重归安静,周围只能听见整艘船在漫天迷雾中向着某个方向前行时乘风破浪的声音。
帕德龇牙咧嘴地骂着脏话,将手放在了身后的武器的手柄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看见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他们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几个小时。
——童话故事书里是这么写的。
他们沿着沙滩走了一会儿,果然碰到了在岛上活动的原住民——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当雷萨丁他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正跟一只海鸟待在一起。
“我们也能回去的,打起精神来。”
只见那个小姑娘用拔出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后将血液喂养给了那只站在她肩膀上的海鸟,下一秒,海鸟便落在沙滩上,紧接着就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兰多震惊地看着仓鼠小帕德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帕德大副一样,当时的雷萨丁以及帕德他们也像兰多一样,震惊地看着那只海鸟变成了一名中年男人。
但是究竟谁在说话,这点无从得知——因为没有谁会有这种心情,凑过去或是转头去看一眼,似乎人人都在惧怕凑过去或转头的瞬间发现发出声音的角落里空无一人,而他们所听见的那些声音全都是来自冥界的声音。
包括雷萨丁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拿了糖就过河拆桥要赶人的节奏吗?
那名中年男人一身普通的渔夫打扮。他踩着沉稳的步伐来到雷萨丁的面前,站稳,然后伸出手,拍了拍雷萨丁的胸口——这个动作做得无比自然,就好像这是他们这里的什么问候礼仪,而后那个男人咧嘴笑了,用生涩的国际通用语说:“你们好,异乡人。”
这时候,席兹号的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海鸟大变活人”一幕中难以自拔,没有礼貌地立刻回答——大概是因为,他们还在低头找自己掉在海滩上的下巴。
有那么一瞬间,席兹号的船员们都觉得他们的大副疯了。
雷萨丁一边安抚着大家的情绪,一边命人放下绳梯。这一次,作为船长的他第一个下了船,很快地,当帕德大副带着那些水手们陆续从席兹号上下来时,雷萨丁已经在沙滩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属于人类的脚印,以及几张晒在那里的渔网,还有几艘轻简的渔船。
“我儿子吃剩下的。”雷萨丁笑了笑,“我就顺手揣兜里带出来了。”
而现在,偶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的条件https://m.hetushu.com.com已经达成,众人在围观了“海鸟大变活人”的戏码之后,就这样被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经过了一场近乎灭顶之灾的海难之后,大家未免有些筋疲力尽。眼下谁也不知道这艘完全失去控制的船要带领他们驶向哪里。甲板上因为劫后余生出现了短暂的兴奋之后,又迅速地跌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个时候,雷萨丁还在跟海鸟大叔聊天,聊天文地理,聊外面世界的风土人情。他们聊得很投机,直到海鸟大叔的女儿一脸慌慌张张地跑来,急切地跟她的爸爸说了一大堆雷萨丁听不懂的话。
“利维坦的神圣力量?”雷萨丁问。
雷萨丁见状连忙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几乎要融化的糖果。帕德见了怪叫一声:“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船长?”
而此时此刻,席兹号的不速之客们的到来很显然打扰了这个小姑娘和海鸟的愉快互动时间,她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几步,赤|裸的脚丫子在沙滩上留下了一连串的小脚印。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水手们总是喜欢抱怨船上的工作有多么辛苦,顶着烈日和暴雨前行是多么的让人难以忍受。这会儿倒好,没有烈日和暴雨,环绕在周围的只有潮湿的海雾,眼下甚至连船都不用他们自己掌舵了。众人突然闲了下来,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好。甲板上安静得吓人,只能听见从某个角落里传来水手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们再也不会说,那些可能已经回到西尔顿的伙伴们是“幸运的家伙”了。
但是帕德再怎么有毛病,也不至于疯了似的,一口接一口地去喝并不好喝,甚至算得上难喝的海水。这会儿他正趴在海边,像是动物喝水似的撅着屁股,把脸埋在“海水”里胡喝海饮。
雷萨丁不明白“吃鱼”的严重性究竟在哪里,但是看见大家都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他还是跟在海鸟大叔身后和他们一起回了家。悄悄跟着他一块儿去的还有帕德大副。
“这雾可真大,雷萨丁,你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呢?”迷雾后,传来大副帕德的声音。很快的,那魁梧高大的身影就从迷雾中走出来,来到船长的跟前,“一想到这艘船可能就这样永远地行驶下去,我就浑身充满了不对劲的感觉。”
这条船确确实实像是在开往冥界。
“是的,”因为身后的欢歌笑语声,海鸟大叔不得不提高了音量,“这里的人们都受到了神的祝福——啊,不过这些都是不能多说的。伙计,您只要在这儿尽情地放松就好了,船只的补给工作就交给我们吧,等你们休息够了,决定离开时,我保证你们的船只是满载而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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