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方的相遇(六)

沪妮和小言彻底地冲散了,手机没有电了,秋平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拨了小言的号码,被告知已经关机,大概也是没有电了。沪妮把手机递给秋平,两个人相视着笑笑,仿佛已经一起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的熟悉和亲切。
“你才发骚了呢!”
深南大道依旧地堆积着许多的人,据说还有人要步行到沙头角去。
“再见!”
“你怎么这样说啊!”沪妮大声地制止:“怎么什么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呢!”
欢欣的人群不时从身边经过,舞动着小旗,喧闹着,发泄他们的快乐。沪妮走着,随了旁边的这个人一道,好象是许多年前的情景,却又真真的是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得面目全非以后,面目全非到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在那一瞬间,世界又不在了,所有都只变了无声的背景,两个人又回到了从前,那样叫人揪心的过往。
“秋平?”她突然觉得冷,冷得想发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了那个高挂在大厦上的种,“五,四,三,二,一……回归了!”整个深圳都沸腾了一样,焰火在空中盛开,人们欢呼着尖叫着,有的人甚至流泪,没有一点矫情和做作,很自然地激动,每一个中国人都能感受得到的喜悦和欢欣。
“他一点气质也没有!一点男人味都没有。”沪妮想起那个长相端正身材高大,但一点都不气宇轩昂的男子,好象那个男子的嘴唇还特别的红润,看着让人心里像爬过许多的毛毛虫一样难受。
“……没你胃口好。”
那是在十来天以后,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
沪妮的手就放在了秋平的手里,做梦一般。跟着秋平在人群中涌动,沪妮又回到了从前,秋平带了她向他家里走去,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很安全很温暖的感觉。她紧紧地盯着路面,很小心地走着,她唯一报答他的方式就是不要摔倒,不要给他添麻烦,好好地走完这段路。他们走得很快,她捂在绿色围巾里的嘴发出“呼哧!呼哧!”声音,他不时地放慢https://www.hetushu•com.com一下脚步,让她不至于累到……
“沪妮!沪妮!你进来啊!进来!”沪妮看到小言在人群里面,挥舞着手臂叫着,化过妆的眼睛下面已经是蓝黑的一片。
“我有不现实吗?”
六月三十号,天空下起了细密的小雨,但这不足以抵挡深圳人的热情。
沪妮微笑着。
“再见!”
“秋平!”沪妮喃喃地低唤,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一种不能把握的虚幻带着悲伤控制了她。
“我是发骚,我常常发骚,有不发骚的女人吗!那还是女人吗!”小言振振有辞:“有像你这样的女人吗,没有男人的精|液滋润的女人,是很容易枯老的!”
“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你小时侯的那个,那个帮你打架的孟秋平!”小言看着前方,街灯把她漂亮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在这些年里,她无疑是发生了很大变化的,以前那个漂亮的小丫头不见了,现在的小言举止优雅华贵,看她优雅的举止和表情,你大概不会想到会从她美好的嘴唇里吐出这样的话,“不会吧!这么浪漫!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有钱吗?有钱的话,你不是就可以考虑有个结婚对象了?……如果没有钱,你也可以有个不上台面的男朋友了!解决一下需要也是好的,看他的样子也是蛮帅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干!”说着就笑起来,笑得很放肆。
“沪妮,真的是你吗?”男子温柔的声音,象秋平的,又不象。
“我们去洪湖公园看焰火吧!”有人叫着。
沪妮和秋平慢慢地向南山方向走去,有许多的话,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刚才那个有男人味?”小言把腔调放得很是放浪。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隔着薄薄的雨帘,仿佛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人群涌动起来,十二点快到了。沪妮有些站不住,她身不由己地要随人流向前涌去。“沪妮!你过来啊!”小言还在那边叫着。秋平抓住了沪妮的手,让她不至于被人群挤走。
“那,我先走和-图-书了。”
“再见!”
“冷吗?”许久,秋平问。
沪妮偷偷地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下,生生地疼,这不是梦。她偷眼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正碰到他的目光,就象以往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是。”
“本来嘛!”
男子已经走到了沪妮的面前,他分明已经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他长大了,脸上的线条也成熟了,一张打动人的行云流水的脸。他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但他分明还是他,一样的眼睛,眼睛里是沪妮熟悉的光芒。“沪妮!”他肯定地叫了一声。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本来嘛,吃、穿、住、行、性,是人生活的五大要素。你啊,就是这么不现实。”
“沪妮!沪妮!”
“哦!”沪妮惊觉,手忙脚乱地掏着纸和笔,把一串长长的号码留在了纸上,像留下了最具诱惑的希望,递给车外的男子。
沪妮摇摇头,说:“不冷。”
“好!我再跟你联系。”秋平看着她,目光令人心碎地温柔。时光令人晕旋地倒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段时间的深圳笼罩在一种气氛之中,那种气氛是在激烈的欢腾前蠢蠢欲动的喜悦。在国泰民安的社会,人们关心的是赚钱享受和恋爱,没有心思来想别的。但是香港回归,人们的爱国热情和民族自豪感被尽情地激发并释放了出来,许多的人都兴奋起来,很自然的兴奋起来。人们都真心实意地表现出激动和快乐,不觉得一点矫情和做作,发自内心的骄傲和激动。有许多的人在开始准备,要见证那天的到来。内地也有不少的人涌来,在深圳等着那一天。然而深圳也有很少的人回内地“避难”,大多“避难”的人来自内地的偏远地区,家里人一封一封的电报催着,说有那么多的军队进驻深圳,怕打起来,于是有那么很少的一些人就请假回去了。
“……刚淘到的?”小言再一次兴奋地问。
“来都来了,就别想别的方式会更好了。”
平素就很漂亮的深圳街头现在更是花团锦簇,彩旗飞扬。
“谁在这样的和图书年代写小说,小说里还没有什么性描写,谁就不现实。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做这样落伍的事。‘作家’?坐在家里的就叫‘作家’。”
“回归了……”沪妮喃喃地说,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新华宾馆对面已经簇拥了许多的人群,人们都紧盯了大厦上高挂的大种,接近十二点了。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言和沪妮被一群精力十分旺盛的年轻男女冲散了,沪妮一个人站在人群的外围,不安地张望着小言失散的方向。
“上车啊,沪妮!”小言探出头,凶恶地对后面的车喊:“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啊!”
沪妮循声看去,小言的白色宝马车拥挤地停在了叉路口的路边,后面紧跟的小车已经不耐烦地让喇叭响成了一片。
沪妮没有去上课,她和小言一起,手里拿了国旗和香港区旗,早早地站在了街道旁边,人群是沸腾的。沪妮平素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但她也抑制不住地激动,她也想像旁边的女子一样,尖叫着跳跃,还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小言紧挽了沪妮的胳膊,高高仰着她美丽的,精心修饰的脑袋,低声嘟哝:“或许在家里看电视还看得清楚一点呢。”
“看你那骚样!还不是呢!”小言低笑起来。
秋平突然地把身子探在车窗前,制止了要发动的汽车,“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呢!”
突然地沪妮感到了什么,她感觉得到。她抬眼望去,在那个冬天荒芜的山脊上,秋平奔跑着,向着他们出山的方向。马车“蹄——踏!蹄——踏!”地向前爬行,慢慢地。沪妮固执地看着那个奔跑的少年,马车远了,沪妮转回头来,固执地看着。少年站在了山顶上,面对着他们出山的方向,就这样伫立着,像一个剪影,那个剪影就这样留在了沪妮的心里,曾经一度以为,已经遗忘了,其实,一直地留了下来。
经过一个报厅,秋平买了一份报纸,把它打开,举在沪妮的头顶。其实已经没有用了,再细密的小雨,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单薄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沪妮额前的头发和*图*书早就已经开始滴水,水滴绵绵的,很是温柔,周围的一切,都是温柔的。沪妮自己举了报纸,慢慢地向前走,仿佛这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程,一直可以这样走下去。
“一起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小言很仗义地招呼秋平。
“……受不了你!”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头发上的水开始向下滴着,沪妮捏紧了手里的小旗,看着军队的车辆缓缓地开过。周围锣鼓掀天,人群涌动。
“真的发骚了?很难得哦!”
提议提醒了周围很多人,一群人向洪湖公园走去。
“再见!”沪妮挥了挥手。
没有回答,身边的人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沪妮心底涌起了许多的酸楚和幸福,那许多的酸楚和幸福纠缠着,憋涨在身体里,翻滚着,从眼睛里汹涌而出,流出像泪一样的东西。沪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硬着自己的头,没有让它偏转了去看那个已经不是记忆中模样的男子,她就想着他以前的模样,想着她还是以前的样子,穿着厚厚的小花袄,穿着厚厚的灯心绒的棉裤,脖子上围着绿色的围巾,把嘴和鼻都捂住了,只露了两只大大的眼睛出来。就这样走着,他拉着她的手,穿着藏青色的棉衣棉裤,慢慢地向前走着。
周围的喧哗顿时地寂静了,时间停顿,连世界都退却到了一个看不见的位置。沪妮不自觉地张圆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在人群中慢慢靠过来的男子,那个天桥上的男子,那个在荒芜的山脊上奔跑的英俊少年。沪妮又回到了从前,马车慢慢地在山间小路上爬行,铃铛发出“匡当!匡当!”的声音。沪妮的手里紧紧地抱着一小包东西,里面有妈妈的照片,黑白的,照片里边陈旧的明亮的阳光让沪妮感到一丝欣慰,因为照片里的妈妈是在那样的阳光下面,美好而平静。小包里还有秋平刚刚送给她的一本《格林童话选》,书上还留有秋平的余温。书的扉页写着高尔基的一首叫做《海燕》的诗,沪妮还不是很看得懂,但她知道秋平是要她坚和*图*书强,像诗里写到的海燕一样的坚强。少年的情怀,是单纯的。
沪妮还是忍不住地微笑,然后笑出了声,“太巧了。”
“沪妮!”嘈杂中,一声惊异地呼唤被沪妮听到了,沪妮紧张地,没有张望,用耳朵来感觉那个人的存在,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样的呼唤已经响起过许多遍了,只是在她心里而已,沪妮默默地向前挤着,耳朵努力地分辨着那声呼唤。“沪妮!”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惊异,有些迟疑,有些欣喜。“沪妮!”声音来自不远的旁边,沪妮把头转过去,她看到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有些迟疑,有些探询,那个天桥上的男子,因为他高高的个头,在人群中很容易地就发现了他。“沪妮?”男子迎着她的目光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关上车门,看着站在雨幕里的男子,不知是什么情绪让沪妮感到轻飘也感到郁重。
“本来嘛,有时候我都在想,你怎样来解决你的问题啊?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欲望啊,你不会……”小言把脸转过来,看了沪妮意味深长地笑:“自|慰?”
沪妮答应着,努力地向前移动。
“不了,谢谢!”男子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搭乘刚刚相逢的,梦想中女子的便车。
“真的,像你这样真是没意思,找到一个马虎吃得下的男人就那么难?”
沪妮沉默了,她的生活状况缺少说服力。
沪妮没有想到,她能再遇见秋平,明白无误的。
“你以为啊,都像你一样,缺了男人就不能活了。”沪妮不想跟小言急,她说不过小言,小言对“性”在沪妮这个朋友面前是从不忌讳的,沪妮也不会感到尴尬,两个亲密女人彼此分享私密话题,很自然不过。何况小言是那样地“豪爽”。
“……”沪妮还泡在喜悦里,“是孟秋平,小言,你敢相信吗,我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孟秋平。”
“刚淘的?”小言低声地问,语气兴奋而且充满好奇。
“你啊,就是抱的期望值太高了,把条件放低一点,你会享受到很多生命的乐趣。就像上次给你介绍的李兵,有钱,长得也不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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