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顶上的童年(八)

泸妮使劲地捂了自己的耳朵。
秋平忍着自己的眼泪,叹气,很艰难地挣扎,父母的叮嘱,沪妮的央求……最后秋平带了她去了。
那是一个冬天,没有雪,没有雨,只是风刮得呜呜的吓人。到处也都没有了绿意,田地里都是荒芜的一片,树也光秃了,没有一点生命的颜色。
泸妮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妈妈,是在那片满是鹅卵石的河坝,那里是执行死刑的刑场。
梦终究没有醒来。
枪响以后,泸妮妈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泸妮仓皇地哭着,惊慌失色,妈妈到底怎么了!泸妮看到有血从她妈妈的身上流出来,流在干枯的鹅卵石上。异常鲜艳而凄怆的红。妈妈曾经乌黑水灵的眼睛,突然地灰暗了,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灰暗,没有一点光芒地看着远方,没有尽头的荒芜世界……
躺在床上,泸妮紧张地和_图_书捏着被子,她把眼部以下都藏进了被子里,紧张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泸妮的心疼起来,疼得有些麻木。
夹在人群中,泸妮看到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上面站着她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的女人现在被五花大绑地捆成了一个粽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了一点生的迹象。背后还插了一个竖着的牌子,旁边是两个女解放军提着她。
有人过来敲门,然后透过那扇窗户看到了里面的骇人情景,惊呼一声,尖叫着:泸妮她妈杀人了!泸妮她妈杀人了!在村里没命地跑起来。
泸妮接着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血肉模糊。血还在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泸妮看到昏暗的灯光下,赤|裸着身子的妈妈安静地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那把她切菜用的刀,满刀的血,妈妈的手里,www.hetushu.com.com身上也全是血,泸妮妈笑了一下,淡淡的,说:泸妮,妈妈终于解脱了。
从此,泸妮的妈妈只存在于几张黑白照片,美丽高雅的女人,微笑地看着泸妮,在黑白照片里,陈旧的很好的阳光下面,安详地微笑。
泸妮被秋平牵了手,乖乖地跟在后面去了秋平的家。小村庄沸腾了,人们带点惋惜更多是带点兴奋地谈论着这件事。泸妮麻木着,她不知道,也不相信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她像一个轻飘飘的幽灵一样被秋平牵了手回去,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就当这是一场奇异的梦,第二天,梦醒了,妈妈和那个男人还是那样的争吵着,还是那样的扑打着。
泸妮和秋平早早地就到了,那里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全都冷得缩了脖子,把手揣进了袖口里。他们带点兴奋地暗暗谈论https://www.hetushu.com.com着泸妮的妈妈,这是他们平淡生活的一点调料,是一潭死水里的一点涟漪。过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除了偶尔茶余饭后的谈论,就不会再有泸妮妈这个人了。
车上低着头的女犯人像被马蜂叮了一下一样的抬起头来,看着向前扑来的泸妮,她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泸妮被秋平拽住,秋平的爸爸过来抱住了她。
泸妮妈把头仰了起来,抑制着她滚滚而出的眼泪,然后看着泸妮微笑了摇摇头。
但是对泸妮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她只有这个妈妈,只有这个人和她相依为命,不舍不弃。母女的血脉是相连的,泸妮陷入了极大的恐惧和痛苦里,直到现在泸妮依然怀有些许幻想,直到现在泸妮依旧不承认妈妈会在这里被“正法”。
秋平一家人不让泸妮去看。秋平爸妈请了两个人打点后事,就让秋和图书平在家陪沪妮。
泸妮爬起来,慢慢地推开那扇门。
泸妮哭着,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爸爸”一声闷闷的嚎叫把泸妮吓得眼都瞪大了,接着又是一声嚎叫,再一声,一声比一声微弱,一声比一声接近死亡的信号。泸妮瞪大了眼看着屋顶上看不到的蜘蛛网,等待下面的扑打,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空旷的黑暗,和无边无际的寂静,看不见的蜘蛛网轻悠悠地随着风一晃,一晃。泸妮不安地等待着。
泸妮哭了起来,没有尽头的悲伤和恐惧,她觉得很心疼,撕裂的疼,粉碎的疼。沪妮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高叫着:妈妈!妈妈!
她穿着红格子的夹袄,和黑色的棉裤,厚厚的棉鞋,天冷的厉害,她把脖子和半张脸藏进了那条绿色的围脖里。秋平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衣棉裤,脚上是一双请学生家长做的棉鞋。少年的m.hetushu.com.com眼睛里已经蒙上了忧郁和担心,秋平紧紧地拉了沪妮的手,担心会出现失控的状况。其实沪妮的心里想的不是很明白,她在心里回避着一些问题。可是她很久没有看见妈妈了,这个她相依为命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泸妮很想她。她知道妈妈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回来给她做饭洗衣服了,因为她“犯法”了。
那天沪妮一直在哭,她实在是想妈妈,太想了,她知道今天妈妈会去那里,她和秋平常去捡石头的那里,村里已经贴满了的告示,上面有一把红色的叉子划在妈妈的名字上面。沪妮哭了央求秋平。
泸妮妈像粽子一样被人捆走了。
泸妮穿着裤头和背心站在那里,没有哭。她看着她妈妈被人又推又搡地弄上了一辆拖拉机,然后看着那个男人被人像扛死猪一样的给扛了出去,男人没有亲人,验了验身,当夜就挖了坑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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