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瓣不落也要瘦了

陈爷随即沉默了下来。半晌,老人家抬头:“你有话对我说?说吧,看得出来,你已经犹豫了一晚。”
二十三岁时,她奉命接下接近唐信的重任,他是唯一一个公然反对的人。他为她抗争到底,当最后得知抗争无用时,他什么都没有对她讲,没有告诫她不要动心,亦没有劝阻她不要动情,一个女孩的情事本就是这人间最美的花开,他不忍摧之,只对她道:“如果,他令你不快乐,你随时可以回到我这里。”
“记不记得我对你讲过,我手里,还有最后一张可以为凉风博取陆正风信任的底牌。”
很多日子以后,陆凉风逼迫自己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很多人,甚至连阿定这个名字也不太再会记起,唯有这样一个笑容,落进了陆凉风心底,如美丽的池中花,一开千年,不落不收。
“我不可能!”此时此刻,陆凉风反而是冷静了下来,双眼布满了血丝,只一味重复道,“我父亲并没有要我以这样的方式对他示忠,我绝不可能听你的,弄巧成拙!”
“不能怪她。”老人静静望着窗外那一片凉如水的月色,想起陆凉风走投无路一个人去夜巷单挑的身影,只一瞬间,他就心疼得仿佛老了二十年,“利用喜欢的人去复仇,这样的事,宁可杀了陆凉风,也休想她做得到……一个人,有良心已是不易,还有感情更是难得,这本是好事;但两者皆有却不见得就会是好事。要命一点的下场,就会落得陆凉风今日的境地,一个人一身伤,不挽留不得眠。”
陈叔拍了拍她的肩。陆凉风自出道以来,就没有失过手,更遑论是这样两败俱伤的失手,陆凉风更是从来没有过,几乎是不可能有。
陈易风摆了摆手,用行动告诉她,这当下,早已不是可以感情用事的时候了。“我老了,这未来,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陆凉风,你是锋将,你有好资质,也有好魄力,即使只剩下你一人之力,你也不能弃这担当。好好扛起这一局,我信你。”老人忽然看着她,何其淡静,“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吟的诗吗?”
外面有枪声响起,火光一闪,映照在阿定脸上,一闪即逝,仍是令陆凉风分明看清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道笑意。三分沉静,三分笃定,三分潇洒和一分的命定,就在这一道笑容中自他脸上掠起,像峭壁上绝色的劲花,百年一遇,千年一见,盛放一次就是要惊世一次的。
程峰怒喝:“老子就是警察!”
愣愣地看着陆凉风的身影骑上机车,绝尘而去,一旁的律师先生也不禁感慨道:“真是一位冷情的小姐啊。”
“不要出声,”身后忽然有一个万般熟悉的声音响起,“进货仓。”
陆凉风怔了一下,随即掏出移动电话,屏幕闪烁,提醒她有一条未读短信。她按键查看,只一眼,全身的血液就好似冻住了。
“韩慎。”唐信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一眼就够了,两人多年的拍档关系已经形成了足够的默契,当下达成一致,程峰掉转车头,赶去电话中说的一个地点。
一路冷雨不停,两个人到达的时候,一眼望去,才看清当下的局势。
阿定出现在夜巷奉命把陆凉风带回去时,她正和三四个小青年混战得酣畅。只一眼,阿定就好似明白了些什么:陆凉风并不是来与人寻仇的,她是来找人发泄的。
“风亭啊……”正当韩慎开口聊下去的时候,忽听得平地一声巨响,在这凌晨时分的机场大厅,显得尤为震撼。
夜风中仿佛有人在低唱: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凌晨一点,唐信走出机场,姿态闲适。拖着行李箱的左手无名指上已去掉了纱布,一道伤痕渐渐淡去,昔日似要缠去天荒地老的妖艳纹身,已似凉风过,了无痕。
陆凉风沉默下来,并没有太多亢奋或是情绪,只说了声“知道了”,就闭上了眼睛。
能担当得起的,只有陆凉风。但陆凉风拒绝担当,她不要担当,她只要她身边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我办不到——!”
据说,陆凉风连续五天,在深夜时分,在夜巷的纸醉金迷之地与人单挑。单挑的对手形形色|色,男女不限,帮派不限,身手不限,乍看之下很有些古时候某些江湖好汉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到处和人比武争天下第一的意思,但这都21世纪了啊,谁还有闲情去玩这一套。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死是怎样,就不会知道怎样更拼命地争取去活。”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对她道,“禅宗里讲得清清楚楚,‘奇迹就是在大地上行走’。陆凉风,在江湖里闯,手上拿起了刀,性命就会变得不知轻重。我不要你活得有多好,我只要你永远能活。”
“我不敢,”陆凉风忽然低声这样说,如负伤的小兽,“陈叔,我真的不敢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可以说服自己继续有勇气留在他身边了。”
阿定按着陈爷的命令,在陆凉风房前探望了一下。考虑到她虽然活得像个男人,长得也毫无曲线向男孩子方面靠拢,但生理上依然是个女孩子,阿定就没有走进去,只在屋外站了会儿,听到屋内没有声音了,就下楼了。
“唐信——!”
唐信不疾不徐,一袭纯色衬衣,机场大厅莹白的灯光洒在身上,温润如玉,毫无攻击性。
陈叔端着晚饭走进陆凉风的房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女孩子,屈膝面对着落地窗坐在地上,一贯绷直的背部曲线,此刻却伤心地弯了下来。
又是陆凉风!这还没完没了了?!这些人到底把唐信当成什么了,想利用他的时候就派陆凉风接近,利用完了还不放手,现在连人家陆凉风都明确说对唐信没有兴趣玩了,把唐信伤得不行,也把韩慎唐涉深他们哥几个急得不行,生怕唐信一个想不开,心一死找根绳子吊一吊,用尽了方法总算让唐信看开了点,他们哥几个容易吗!
“她是陈爷要的人。”阿定抬头,扫了一眼四周正与陆凉风打得酣畅的各位,动了动薄唇,“各位,让开。”
她一步进入货仓,下一秒即刻转头,果真如她所料,映入她眼帘的人,不是阿定又是谁呢?
“陈叔,我不想成为,这样一个无原则的陆凉风;我也不想要,这样一种因贪恋一场感情而终生不明不白的人生。”
陈爷怅然:“这些年,他也害了不少人吧。”
“陈叔?!”电光石火,一念升起,陆凉风的眼风终于扫到了一旁的货物,那就是今日警方苦苦追寻的证据,也是可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证据。陆凉风胸中激荡,火光攻心:“和图书不可能!陈叔,你不可能和毒品案有关!”
“陆凉风,如今你是本事了啊!”陈爷站在她面前,负手望着她,声音里分明有七分的失望,三分的痛心,“好,你好啊。为一个男人,你竟然不惜糟蹋你自己!”
陆凉风怔住了,只觉得天地间的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只有一个声音悄无声息地在她耳边响起:“大小姐。”
这天下,最喜欢她的一个人,也不喜欢她了。陆凉风在那一刻想,人战江湖,即便战得了这天下,又怎样呢。
不要让陈叔白白牺牲。不要让那么多兄弟白白牺牲。这一场戏,全员都已用血演尽了,独留她一个人,在这天地间的舞台,独撑大局,静待落幕。
陈叔站在她面前,对这样一个不再争取的陆凉风恨尽了心,也伤尽了心:“我以前教过你的那么多,你都不要了是吗?!我们一起受过的那些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教训,你也都不屑了是吗?!你对你父亲设下的局还记得吗?!你肩上扛着对唐信、对你自己的负责,你懂吗?!陆凉风,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程峰被彻底吓住了。“凉风……陆凉风……”他根本连碰她一下都不敢。
从来她都知,场中站着的是赢家,倒地的是输家,那么这一次的陆凉风呢?倒在地上,用最亲近之人的血,换来了向前一步的机会,她是赢得漂亮,还是输得尽毁?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令人错觉这个老人此时正在谈论的不是死亡,而是长街的好景、万家的灯火。
“杀了我。”天底下,仅仅用三个字就能让陆凉风有了想要跪下对命运屈服的人,仅陈爷陈易风一人耳。
“我没有办法,”陆凉风眼神悲凉,“我睡不着。自从离开他,我就再没能好好睡过。”
陈叔看着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你还……”
后来,陆凉风永远记得,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荒原大地,天幕冷雨,一帧一秒原来早已都是带了不祥的。
“走!”阿定一步上前抓紧她的手,罔顾她的拒绝和泣不成声,拉着她的手往外狂奔。
唐信沉默。半分钟之后,唐信伸手,面向韩慎:“车钥匙给我。”
好不起来了。她其实是明白的,陆凉风和唐信,已经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当陈叔的身影定定地站在她面前时,陆凉风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如生命中所有不可承受的重量,全数塌陷。
阿定怔住,一瞬间,锋利了目光。“陈爷?!”莫非他早已打算好,想要……
饶是这么腹诽着,陆凉风行动上却毫不含糊,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说完她拿了武器就进去了。
以一种十分感情用事的打法,不伤人,只伤己。她一动手,自身就开始负伤,眉间心上,无一不伤。好似一株独立生长于深山溪水旁的野花,与劲风搏,与风霜斗,即便保全了一方风景,花瓣不落也要瘦了。
于是,他带她去挺尸房静观。禅宗大奥,当时只是孩子的她,完全不懂。她的排斥在他的意料之中,她瞬起反抗,性情暴戾,头破血流,在所不惜。就在那一天,他第一次,也是此后唯一一次,打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据当事人回忆,陆凉风往往只抬抬下巴问一句“打不打”,对方不应声,她转身就走,如若对方应声,她立刻挥拳相向,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搞得最近的夜巷人人自危,看见陆凉风就都自动绕道走。
谁,谁在对她说话。那人声音低沉,很年轻,甚至很干净,对她一字一句道:“陆正风先生对您今日的表现很满意,也终于确定了您对他的心意。陆先生转告您,一个月后,月影会所,他等您前来,父女重聚。”
“陈叔,对不起,我搞砸了所有的计划。”陆凉风闭眼,自责不已,“我既没有通过父亲的考验,失去了最后这一个博取父亲信任的机会;我也再次背叛了唐信,自此我和这个人,都没有关系了。”
“特地接你的。”韩慎也笑了,指示着一旁的几个下属上前替唐信拿行李,“唐涉深亲自下的命令。大老板的指示,接不到唐信不准回去,打工者不易啊。”
下一秒,一个人影已经急速赶来他的面前。程峰一身污秽,尘土和鲜血染了一身,犹如一个刚从鬼门关下来的死士,陡然出现在这平静人世间,吓到了一旁的好几位路人。
陈爷在书房踱步:“她睡了?”
如果说警方的同伴是自己人,他们掩护她进入也无可厚非,好吧,她可以理解;他们一心为她毫无邀功争先的心念,好吧,她也可以理解;但这次的对手不是传说中的大毒枭吗?!怎么一个个都对她这么客气?!刚遇到她的阻击就退至货仓,这是来喝茶的还是来火拼的?!让本已做好“老子这次可能会光荣去见马克思”这种心理打算的陆凉风倒是陡然有点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嗯,”阿定永远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点头道,“夜巷的兄弟传来的消息,不会错。”
“陆凉风——!”只一声唤,就能让处于崩溃边缘的陆凉风静下来,这件事,从以前到未来,都只有陈易风做得到。“陆凉风,”他忽然这样说,“我老了。”
陆凉风沉默片刻,忽然送上双手,意思很明显——他不放心的话,尽管来绑她就是。阿定看了这个女孩一会儿,放开了她,对她毫无禁锢,一个人默默地在前面带路,示意她上车。
老人接下他的话:“你怕,陆凉风和唐信分手这一件事,会让陆正风对陆凉风的底细产生怀疑,进而舍弃这一枚棋子,不再走陆凉风这一条线?”
阿定一笑:“不止我。”
说实话,这实在有些像港剧的节奏。一片郊外废弃的厂房,两队立场不同的人马,一方死命抵抗,一方奋起直追,其间流些血,牺牲些人,敌损我易损,最后历尽艰苦,正义战胜邪恶,负伤的战士回到群众间,接受王局长、陈厅长、赵部长等等“长”的表彰。
目的不同,对战的方式就会全然不同。寻仇和发泄,所体现的是完全不同的打法。寻仇的打法招招是取人性命的,而陆凉风此时的起落沉浮分明只为了一个目的:耗尽自己,筋疲力尽。
“陈叔,原来我也是有感情的。”她垂下眼,眼底分明已是一片水光,“……这一点,陈叔,你怎么可以忘记告诉我?”
“陆凉风,走——!”陈叔对她暴喝一声。然后动了动手指,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
这个声音说完,随即不见,甚至都没有要等她回应的意思。
第六日,陆凉风收到了唐信的财产分配协议书。
半小时后,陆凉风被完好www.hetushu.com.com无损地带到了陈爷的地方。整座老宅灯火通明,陆凉风漠然地站在大厅。灯光下,她的唇色泛白,好似明月沉在深秋湖中的暗影。
“他容不下我的。”老人负手,眼中有看透世情的豁达,“……对于当年和他一起拜过天地,闯过天下,以至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的我,陆正风是容不下的。所以,陆凉风,你明白了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陆正风最好的机会,既可以试你的忠心,也可以除掉我这个心头大患。我猜得没错的话,他的眼线正紧紧盯着这里,盯着陆凉风会不会狠得下这个心,除掉陈易风;好,我就顺一次陆正风的心,让他如愿。”
“走!”陆凉风一步上前,抓住了老人的手,“陈叔,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陷害,无论如何,我一定保你安全出去!”
时至周末,陆凉风和程峰从外地办完事赶回本城,车近郊外时忽然收到一个命令。程峰和陆凉风分别接到了电话,命令很简短,两人挂断电话后,对视一眼。
“没事的,”陈叔拍着她的肩给她勇气,“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
“嗯,”阿定点头,“让七姐进屋看过了,吃过药之后,已经睡了。”
血战之前,平心静气,是陈叔教会她的习惯。这些年,陆凉风无战不胜,多少是因有了这个好习惯。
付骏收拾了一下协议书,看见陆凉风的那一个签名,想起这一场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诱局的感情,付骏心里很有些为唐信不值。“陆小姐不是冷情,她也许是,从未对信少爷用过感情吧。”
陈叔怔住。
阿定低一低头,语气何其温良:“嗯,我输了呢。”
韩慎:“……”他还真是被喝住了。一时很无语:“我说,警察同志……”
然而下一秒,暴雨般的拳头已然落在了她身上,阿定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暴怒而起,像一个全然不认识她的陌生人,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向后扯,怒吼道:“臭警察,你杀了陈叔!我杀了你!”
夜半人寂,池塘边偶尔传来几声蛙鸣,零零落落,像是一种提醒,属于夏日的光与热终究是过去了。
话音未落,阿定已然脸色大变。“陈爷!”
陈爷笑:“后起之秀,他失算了。风亭的唐信没那么好对付,唐涉深的帝国,也不是那么好吞的。”
生死等闲事,抱剑对千军。陈叔最后对她告诫的这句话在她心底回荡不绝,终成白骨。陆凉风缓缓仰起头,发泄般地,仰天长啸。单音节的嘶吼,声音撕裂,眼角泪光滚滚落下,闻者心惊,见者色变。
唐信皱眉,心想这谁啊,半夜三更喊我名字毁我名声。
阿定点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年陆正风隐在幕后,操控着黑白两道的势力,挑起事端,渔翁得利。毕竟当年查风亭,吞SEC的计划失败,他损失惨重,必定是不会甘心的。”
就在这一晚,陈叔出手,亲自吩咐人把陆凉风绑了回去。
陈叔笑笑。“你看一下你的移动电话。”
“是我让她伤,她才有的伤我。”唐信接过钥匙,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我伤得重不重,全在我,和她没关系。”
“陈叔,我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她浑身发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分明地流露儿女情长,“……我陆凉风,不能没有陈叔你!”
陆凉风低头,一个失神,阿定突然出手,杀至她的近身,一个反手,牢牢从背后制住了她的双手。
“这位小兄弟,麻烦让让……”韩慎上前,挡在唐信面前:“帮帮忙好吗,我们家唐信已经和你们陆凉风没有关系了!请高抬贵手,放过唐信好吗。谢谢合作,有事请找警察解决……”
“十分钟车程。”
他负手,仰天长叹,“人人都畏惧死亡,我也不是例外;关于死亡的禁忌很多,欧洲人最忌十三,尤其是十三个人一桌聚餐,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一定要死。所以后来才会有这样一种说法:生、死和恋爱,是人生三大畏惧之神秘,尤其是死,难免被看得十分严重。”
唐信面向程峰,悄悄握紧了拳:“……她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的责任。”陆凉风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卧底是不应该有感情的,是我的错,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
货仓外的人已然抵抗不住,节节败退,喊杀声冲进来。陈易风眼色一收,陆凉风对他下不了手,这最坏的打算,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阿定,带她出去!”
这个心念升起的瞬间,陆凉风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身旁的男人已然入睡,而她就这样直挺挺地惊坐而起。她不能相信,她方才竟然有了那样堕落不堪的心念。
陆凉风接过,根本连多看一眼都不曾,甚至连一句“不必解释”都没有说,直接翻至最后一页,提笔签字,然后合上文件交给付骏,之后她就走。整个过程陆凉风没有发出一言一字,表情何其淡漠,仿佛连一丝克制都没有。
他语气一转,“但不妨换一种角度看,对于死亡的迷信,在自然界中是不存在的。飞鸟走兽的尸体,很快便会有大自然的搬运工来清理、吞食、解决。陆凉风,眼光要放远一点,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后来的陆凉风,每每想到这一天时,都会闭上眼睛,拒绝再去想。偶尔她撑过去,想一想时,只会想为什么关于她的这些事不按着电视剧的节奏来,非要剑走偏锋,独树一帜。你要知道,偏锋不好走,旗帜不好树,都是要付出远远多于寻常的血的代价的。
韩慎愣怔,过了数秒,当即惆怅抚额。完了,唐信又一次,要完了。
陆凉风只觉得自身被爆炸后巨大的气流冲击,高高跃起后霎时间又重重落下,整个人被硬生生摔在远处的平地上。她好痛,全身都痛,一时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确认身旁阿定的安危。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失去了。
他最后对她这样说。
下一秒,男人眼风一扫,余光见到几个人,渐渐收了脚步,一笑:“好兴致啊,半夜三更,你不睡觉竟然来这里。”
一瞬间。陆凉风煞白了脸。也红了眼眶。眼睛一闭,泪光顿下,陆家的女孩从不轻易流泪,要流即是流血的。她紧咬唇,咬出血来,腥味四起,她拼着命,以血止泪,即使声音已然出卖了她的泪水决堤:“……生死等闲事,抱剑对千军……!”
陈叔看着她。“你离开唐信,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逼你留在他身边。可是,既然你已经离开了,也都明白了,为什么还要……”他看着她,如同看着自和*图*书己的孩子,“难道你不明白,夜巷那种地方,你没有几条性命经得起去挑!”
文件是由付骏亲自送到她手里的,付骏还是那个样子,恭恭敬敬地等到她下班走出大楼,他上前,将一份文件交至她手中,不忘把很长一段话说完:“陆小姐,这位是唐信先生的代表律师,他会为您逐一解释上面的条款……”
“是。”简短的回答,细看之下才会晓得,阿定的目中早已泪水尽湿。但年轻男子清楚一件事,这是陈叔用性命换来的机会,他不能拒绝,只能听命。
韩慎抬手,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下去。唐信这一生,毁于陆凉风。
那一夜在花涧,面对她的再次背叛,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仿佛对她这个人,他已经死心了,质问或不质问都没有意思了,追究或不追究也都没有关系了。所有人都明白的,陆凉风一切明目张胆的可以与能够,手里的筹码不过是唐信这一场感情,今时今日唐信把这场感情收回了,陆凉风还算得上什么?
有没有见过警匪片中敌我双方交火的场面?你拿一把机关枪,我扛一把大菜刀,你拉起保险嗒嗒嗒,我砍下菜刀锵锵锵,别说谁的武器不好使,菜刀也能砍死人啊,更何况在战火纷飞、乱成一团的实战地。
——你走吧。
据不幸和陆凉风交过手的几个家伙描述,陆凉风在单挑时状态很清醒,身手动作更清醒,可是做出来的事却让人分明感到有很严重的“这人脑子有病吧……”这样的不清醒。
陈叔幽幽叹声:“当年,眼睁睁看着你接受了你父亲的命令去接近唐信,我想尽力阻止却还是没有能够,终究是我的失误。”
他忽然淡淡地唤了他一声:“阿定。”
养气不动真豪杰,居心无物转光明。说的就是这样的老人。
陈叔没有作声。半响,陈叔忽然对阿定道:“你去查一查,陆凉风最近和唐信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阿定默然道:“她真的不该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和唐信分手的。”
老人笑了。“阿定,看见没有,”陈叔负手,有种骄傲在里面,“我一手带出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会对我绝对信任的。阿定,你之前对陆凉风可能不信我的怀疑,是输了啊。”
老人静默,如同出尘解禅的高僧,思虑未来,无关生死。
十七岁时,他接手她的第一天,没有嫌她一身不洁,没有弃她十七年如草芥般的过往,他为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教她道理,不是命她比试,而是端了满满一碗白饭,放在了她面前,对她讲:“吃饭,并且好好吃饭,才是人生中至要紧的事。一个人,再伤心、再痛苦、再绝望、再无力,只要还有吃饭的力气,就不是输家,就还有于穷途末路之境绝地反击的机会。”
曾经唐信眼中最珍贵的人,他已经不要了。陆凉风眼中有雾,如夏夜将尽未尽时池塘边那一抹最后的水雾。
陆凉风:“……”敢情她那涉黑闯白的历史还闯出一个名声来了啊……
“呵,你明白了吧?”陈叔的笑声里有笃定的料定,“是陆正风发来的命令吧。要你亲手除掉我,是不是?陆凉风,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我为何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有那么巧的案子等着我,为何会有那么齐全的不利证据出现在了我的身边。除了陆正风之外,还会有谁为了除掉我而费尽心机?”
这一晚,陆凉风住在陈叔的老宅中。最后得以沉沉睡去,仍是依靠了安眠药。
“凉风,和你没关系。”陈叔平静地告诉她,“唐信那样的男人,他存心去对一个女人好,是没有女人会有力气拒绝得了的。”
“刷”地一下,泪水决堤。“我……不能……”当以血都止不住泪,她该如何是好。
情意深重,他的声音丝丝入扣,令她在一瞬间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为何不呢,放下对父亲的追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和这个男人明明白白地过一生,何尝不好?
“真要命,那家伙做事还是这么夸张。”唐信也不推辞,把行李交给身后几位下属,走上前和韩慎并肩走出机场。
二十一岁时,位高权重的陆正风利用陆凉风立功,她被陆正风亲自点名,作为前线的第一锋去追捕要案团伙,她以重伤的代价完成使命。陆正风收货各方好评,而陪在重伤的她身边、全力救她、三天三夜无眠的,只有陈叔陈易风。
“我知道,您教过我,棋局中有至高明的一招,最后关头,弃子突围,杀出血路,绝地反击;但是,陈叔……”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陆凉风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舍士是为了保将,您是将,我是士,即使弃子,该被弃的也是我!”
“这一次这伙人跑不掉了,走私的毒品在这里交易,证据都在里面转移不掉的,四面都是我们的人,看他们怎么跑。”现场一位头头似的大人物摩拳擦掌,很有为人民除四害的热情,也很有立功的热情,当即下命令道,“陆凉风,你从西面进去支援,自己小心,对方穷途末路了,抵抗很激烈。”
“你原地待命。”头头拍了他背部一下,睥睨了他一眼,“陆凉风是老手了,黑白两道她都闯过,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你还不行,菜得很,学好了才能上战场。”
光影下,挨了陈爷一巴掌的陆凉风微偏了脸,整个人隐藏在大片的阴影下,眉睫微颤,忽然就有了弹指听声的寂寞。
这之后,她果然没有再让他失望。在他的教导下,她终于渐渐成长为这样一种人:陆凉风宁可活得辛苦,也不会放弃去活。
“嗯。”阿定点头,领命离开。
虽然陆凉风暗自惊讶自己是走了什么运,得以有这么多的人自愿退居二线给她作掩护,但人在战场,到底还是不敢分心太久。
“他躲在暗处,”阿定的声音很冷,似是有极大的不甘心,“他在监视着陆凉风,您猜得对,他依然垂涎唐信这一条线,不肯放弃好不容易摆下的陆凉风这一枚棋子。”
“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时光流转,如今的陆凉风,终于有力气得以说出生命中最重的不可承受之轻,“所以我更明白,继续和他在一起,陆凉风会变成什么样。她会渐渐变得无原则,不想去想自己究竟是谁,也不想去想未来在哪里。那些曾经她欠过的人,欠过她的人,她都不想再追究。即便明白她的父亲仍在人间犯事,她也不想再被牵扯。”
陆凉风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发现她整个人已经使不出任何力气。她看着阿定,看着他倒在她面前,看着他默默地望向她时的眼神,陆凉风终于读懂了这个青年在生命https://www.hetushu.com.com的最后一刻对她说的话:陆凉风,这最后一场戏,我也已陪你演完;从此以后,一个人,好好走下去!
“他很紧张你的,换了旁人,不过是失恋,唐涉深哪会这么关心。这回是你有事,他才上了心,不仅回公司重新坐镇最高执行人的位子,还放你一个月的假让你去国外散心。”韩慎转头看他,“看起来不错嘛。心情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许多,公款度假这一招果然对谁都是屡试不爽啊。”
老人微微一笑,负手望天。四下无人,月光正好,他这才缓缓道:“阿定,我怕我今天不打醒她,以后就再没有机会可以骂醒她、护着她了。”
“陈叔说得对。”这个名叫阿定的男子看着她,第一次,也是日后的最后一次,对她笑了,“这世间能让陆凉风震惊的事不多,见一次,少一次,能有一次惊到你,都是赚了。”
阿定低首沉思,良久,他轻道:“其实,都明白的。警方那边苦于没有证据,更苦于陆正风的狡猾,隐在幕后,不浮出水面。只要陆凉风可以再次正面接触陆正风,并且把他想要的一切机密交给他,这一个过程自然会有人监控,那么陆凉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污点证人。这一个大祸,也可以顺利归案了。”
下一秒,笑容顿收,老人沉声,下了此生最后一道命令:“杀了我——!”
虽说大家都是混道的,但本质上都还是很惜命的人!遇见警察不可怕,遇见道上势力也不可怕,可是遇见陆凉风这种什么指标都正常、就是脑子不太正常的小青年,大家都还是敬而远之的。
尘土漫天,不见天日,当两个人一步跨出厂房的卷帘门时,“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蓦地响起,卷起废铁与尘埃,一并卷起前世情仇和今生的夙愿。那些过去没有偿还的、未来继续偿还的,都在这爆炸声中,一并吞灭了。
陆凉风仰起头,不让眼底的水光掉下来。从来没有人喜欢她这样的人,她也从来不喜欢任何人。这些年来陆凉风孑然一身,千山独行不必相送,却偏偏杀出一个唐信,令她晓得原来感情这回事,真的碰不得。
这个老人为她暗自操心,暗自负责,桩桩件件,一年又一年。这一负责,就是十几年,他令她迅速成长、独当一面,她却令他苍老了容颜、染尽了风霜。
“电话里怎么说?”
这一老一少,旁若无人、谈笑风生的态度,会令人错觉好似正置身于古道凉亭,喝一杯闲茶,聊一句人生,恍然不觉他们身边正轰然巨响的是致命的武器声、穷途末路的喊杀声。
所以陆凉风几乎是在刚进入的五分钟内,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太顺利了。
“陆凉风,”他轻唤她,如同对待一个从此只能一人仗剑万里的少女,对她用心,谆谆教导,“忍得了卧底时寂寞的人,最懂得把握机会;这其中,你尤其懂得把握时机。你是我带出来的,你的资质,我放心。所以这一个机会,已经放在了你面前,你万万不可错过。杀了我,向陆正风示忠。只有取得信任,近得了他的身,才有可能拿得到他犯罪的证据,一举将他拿下。”
陈易风笑了。“陆凉风,你给我记得,以后,没有人会打你了;往后的路,你要靠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陆凉风心里又是一震,几乎是前所未有地震惊。“你——?!”
“唐涉深回来了,我也可以回风亭归位了。受不了,代他执行人这段时间,当真是累死我,这笔账我一定要向他好好讨回来。”唐信摸着颈项,活动了下颈部,换了个话题,“风亭最近怎么样?”
“唐信,你这个笨蛋!你完蛋了,脑子进水神仙也救不了你!”韩慎垂头丧气,拿出车钥匙,交到他手上,声音难免有些沉重,“去吧。希望这一次,你可以被她伤得不那么重些。”
他曾在一年前,在她漠然亮出卧底身份时,负痛对她成全,只因他明白,他不成全她,便会有其他人不放过未完成任务的她;他亦在一年后,信了她所有的谎言,纵然得知和她在一起未必会有好故事,也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和她有故事的机会。他说心里有且只有一个人的感觉很好,他说自身那么多的感情终于可以有一个人去给的感觉很好,他说这世上有一个陆凉风,真是太好了。
“陈叔,我带你走——!”龙潭虎穴,为了一个清白的老人,为了一个一手教会她成长的老人,她又有何惧!
三次。就是在那一个晚上,她迎合了他三次。
已经好多年,他没有打过这个孩子了。还是很多年前的时候,刚过而立之年的他负责接收这个名叫陆凉风的孩子,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能忍,她好强,她冷静,她聪明,只除了一个致命伤:她的血,太热了。
陈叔弯下腰,将晚饭放在她身边,陪她一道坐了下来。“天凉了,”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的池塘,“一池的荷花都已经开尽了。”
老人抬手,轻轻一摆,示意他停止阻拦。“我老了,将来这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货仓外巨大的交火声唤醒了陆凉风的理智,她几乎是落字如巨石:“你,你怎会在这里?!”
——我对你,或许真的,可以死心了。
就在这一秒,一个冰冷的东西从她身后抵住了她劲瘦的腰。陆凉风心里一沉,如巨石落水,沉入谷底。纵然是身经百战的陆凉风,在这被人用枪抵住腰部的瞬间,说不惊骇也是不可能的。
唐信脸色一变。但未等唐信有所回应,一旁的韩慎当真是忍无可忍了。
“陈叔——!”陆凉风急火攻心,她自问这一生很少有如此乱了步伐的时刻,但这一刻她用尽了办法,也用尽了心,依然止不住双手的颤抖,这令陆凉风恐惧不已,仿佛已有一种预感,对即将面临的失控局面而有的预感。
阿定一字不漏地陈述完这一些,最后问:“陈叔,我们需要做什么吗?”毕竟陆凉风是陈爷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
仿佛过了很久,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而强烈地吼着,陆凉风顿失的焦点缓缓回来,这才发现,原来她整个人正被程峰抱着。这个善良的男孩子,正用力拍着她的脸颊,对她吼话。
一个人一场感情,教她以后每每回忆起那一个晚上时,都会撕心裂肺地害怕。她清晰地记得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风”字纹身,是以一种怎样诱惑的频率抚遍她的全身。月明风轻,她的呻|吟与他的喘息如此分明,他撞进她体内,也撞进她心里。他额前散下的发丝尽湿,将她抱起时他伏在她耳边低哑地道了一句——我好喜欢你。
短短半和*图*书分钟,却好似跑了一生的时间那么长。陆凉风一声“陈叔——”的痛喊就要叫出口,被身旁狂奔的阿定死死地按住了她的嘴,几乎让她窒息。他没有去看她,只死死地拉着她往外跑,拖着她,拽着她,不惜弄伤她,也要带着她跑出去,只因为这是陈叔对他下的最后一个命令。
“陆凉风——!你怎么样!救护车马上来,你给我撑住!撑住啊,陆凉风!”
陆凉风双眼充血,一句拒绝刚要暴怒出口,只听得陈爷缓缓说了一句话,一落地即是金石之声,宣告这一场注定要由陆凉风亲手完成的腥风血雨,正式拉开了序幕——
“陈爷”二字,威慑惊人。众人一惊,继而冷静,纷纷四散,让出道来。
陈叔连续五天接到关于陆凉风的报告。负面报告。
“是陈爷的意思,”阿定淡漠地对她道,“希望你不会反抗。”
“这些年,多少好人、多少兄弟、多少无辜者,被陆正风利用、摧残、诬陷、迫害,你心里是清楚的。甚至包括你在内,当年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天下,多活一天都是可怕的。而你也更清楚,陆正风能活至今天,凭的自是他的手段与本事。除恶本不是一件易事,除陆正风这样的大恶更是不易,要做到这一步,是需要布局杀阵的,免不了牺牲一些人,落一点血,才能换一个也许并不圆满的结局。”
“交火地点离我们多远?”
“我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我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暴露自己,和唐信分手;我知道,我父亲正在考验我对他是否仍是忠诚;我也知道,我父亲正紧紧盯着,我留在唐信身边可以为他带来多大的有利。”
陆凉风脑中轰然一声,她是何其聪明的女孩,只一句话,一点就透。但是她不要。只有这一次,她信她没有明白,她信自己所猜的所有都是错误的。
老人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口。望着落地窗上映出的影子,他分明看见了自己鬓角斑白的样子,那是岁月的痕迹,也是一生渐老的提醒。
人间正道是沧桑。天地间不见一个英豪,在这人世间的正义都受伤落泪时。
所以现在算是什么意思,“陆凉风”这三个字就像南太平洋的候鸟迁徙一样,绕了一圈竟然又杀回来了!
“她去夜巷挑事?”
阿定自知在这位一手把他带大的老人面前无可遁形,所以他从来不装,点头道:“陈爷,您今晚不该打她的。依靠意志力离开自己喜欢的人,她心里……应该很痛苦。”
他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话题:“陆正风最近的动向怎么样?”
“我知道。”就在这个冷得不像话的深夜,她终于缓缓开了口。
直到这一天。陆凉风再也不会笑了,她倦了,也累了,这样辛苦的人生她忽然失了兴趣,活与不活她也好似不想再去争些什么。
“已经交上火了,我们的人手不够,上面动员附近的一切警力都前去支援。”
“陆凉风。”老人没有动,轻轻一拂,好似拂去轻尘般,神色安详,全然没有走投无路的焦虑,完全是一种看透世情、了如指掌的安定。“难道你还没有明白吗?”
“嗯。”
一瞬间,陆凉风只觉胸腔暴热,好似连心脏都要离开这具身体离开她。程峰在耳畔的呼喊声越来越远,陆凉风忽地只觉喉间一阵血腥味,随即喉头一热,一口热血就这样从她嘴里喷出,顺着她的嘴角迅速流下。
程峰言简意赅,掷地有声:“执行任务,遇到爆炸,她的情况很不好!”
“都过去了。”唐信摆了摆手,轻轻地笑,将过往一切爱恨如天幕般一并泻下。他爱过陆凉风,这是事实,但是他再爱,得不到,也没有办法,他总不可能为了一个陆凉风而不活了。那不是唐信,也不会是陆凉风。
对这位老人,她太了解了。诚然陆凉风无法说陈叔这一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他沾过血,染过伤,算不得无辜,称不得良民,只因道上的人自有道上的游戏规则;但陆凉风却可以指着天,以自己之名发最致命的毒誓:陈爷陈易风这一生,从没有沾染过毒品。
“陈叔,我信你!”陆凉风咬牙,几乎将自己的齿关咬出血来,“一个会在年少时代就教会我中国近代史上鸦片战争之耻的人,一个自接手我起就要我牢记毒品毁人绝不可沾的人,绝不可能涉毒。陈叔,无论如何,我信你!”
程峰见到眼前这个男人犹如见到这世间最后一丝光亮和希望,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唐信的左手,冷不防眼神一扫,目光触及唐信的左手无名指,惊见上面已经没有了昔日如咒语般的“风”字纹身,程峰心里陡然一惊,全身颤抖,用尽了力气克制心里的无力,才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唐信……救陆凉风!”
程峰干瞪着眼:“那我呢?!”他和陆凉风历来可都是一伙的啊!
阿定看着这个女孩,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世间竟还会有这样一种女孩子。她不开心。她很难过。但是她不说。她只打。
“凉风,”陈叔看着她,一如当年教她念书般,一字一句地对她道,“放在你面前的,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和唐信分手已有一月有余,自从那一晚被陈叔一个巴掌打了之后,陆凉风的状态多少算是恢复了一些。当然了,不要指望她会恢复的多好,那种蹦蹦跳跳的元气少女,陆凉风今生是不指望可以成长到那种高度了。她所谓的恢复,不过是不再日夜颠倒,一日三顿也能按时吃下去了,仅此而已。毕竟她挨的不是一刀,她挨的是,不能说的情伤,撕心裂肺,连皮带肉,统统伤一遍,再恢复,是需要时间的,而且需要的时间,还不短。
陆凉风头皮一紧,只觉得连皮带肉都要被他扯下来了。不待她清醒,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打斗声,当她转过脸去看时,只看见已受到重击的阿定,一个堂堂的年轻男人,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直直倒下,昏死过去。
陈叔遣退了所有人,只留阿定留守在厅前,整个空间一片死寂般地寂静。忽听一声清脆而沉闷的响声,阿定循声望去。这一望,即被震惊,饶是心性淡漠的阿定,也被震惊在了当场,微张了嘴,发不出一个音。
陆凉风双手发颤,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武器:“……什么?”
皓月不见,黑云压城。陆凉风仰起头,无声无息地,流了一回泪。太痛苦了。她第一次想,当卧底这种事,真的太痛苦了。
“据说,情形不容乐观。”程峰的语气一改平日的乐观,有些凛然,“近日来毒品调查科一直在追的那宗跨境走私案,看来是抓到大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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