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伴侣

所以,当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晚,霍与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出一句,“对你求婚那句话,我收回”,程倚庭在那一刹那是真有过跪地求浇的绝望的。
“嗯。……我睡了多久?”
这个声音在心里不停播放,一遍遍提醒程倚庭,连霍君那般专情的男人都会抛弃她,她的存在究竟到了一个怎样毫无意思的地步。
记得这唯一的联系方式。
“我只想要他死。”
熟悉到即使分手这么久她依然可以将这一串数字一个一个背出来。
关雅正,她认识,程倚庭当然认识。霍与驰的青梅竹马,警界雷厉风行的新秀,这是一个可以令程倚庭调动仇恨的女孩吗?呵,不,因为她不幸见过关雅正最真诚的一面。
“呦,这会儿倒是懂得跟我谈私人时间了,啊?当初程大记者死追着我不放扬言要查出我私吞儿童捐款工程款这件事,怎么不见你谈私人时间?”
这一刻,程倚庭以为以她的细腻观察力,一定会发现他想要什么。
“关于你的?”
经彼此这一役,程倚庭知晓了这个女孩是如何飒爽的存在,连认输都可以认得如此潇洒如此洒脱的女孩子,程倚庭对这样的个体根本是无法仇恨的。
“啊,对了,”唐涉深忽然想到了更重要的,很认真地对她道:“如果要分开的话,你欠我的,记得是要还的。”
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眼前这一辆跑车,黑色法拉利,精妙莫测,头部那匹跃起的骏马标志在暴雨倾泻下依旧傲视四方。
多年之后,她果然如愿进入了新闻界,他也一样进入了第一线,然而再相遇时,却不能够再携手了。
“……”
“不会啊,”她摇摇头,理所当然:“你这种的身份的人,你的前女友不是模特就是明星,我能向她们证明我也不差啊。”
程倚庭看着他低头替她纽扣子的动作,悄然对他道,“你对我真好。”
“没关系,不急,”他以一种非常理解她的态度对她点了点头:“我吃亏一点,等等你。”
程倚庭不傻。
程倚庭心中微动:莫非这两天,他一直是这样在这里陪着她?唐涉深是一个公事缠身的人,那么这些天他是电话遥控公事的?
同样的情况,怎么到她这里就变得这么欠揍呢!对比一下唐涉深和简捷先生的反应,她也不要指望唐涉深会深情款款地对她说什么“我会守护你”之类的话了,可是这家伙居然直接跳过任何环节大步流星地踏人了“谈分手费”这个环节!
唐涉深完全没有小说里那种什么“上前紧紧地抱住她说我只要你之类”的。
程倚庭没有想过,她会再一次见到霍与驰。
“没有必要”,程倚庭平静地接下他的话:“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向她求婚时的样子——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霍与驰忽然开口:“是我的问题。”
他居高临下,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异常傲慢:“那种女人那种程度,也敢和我的程倚庭比?”
骆名轩淡淡地笑,“SEC是他的‘必然’,一个‘必然’的野心就不叫野心了,对他而言只是责任而已。”
唐涉深看着她的样子是不会反对,他就像是顿时松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你这么善解人意,应该明白的,现在算算清楚,避免日后麻烦。毕竟说句对你而言可能不好意思的话,我确实比你有钱了那么一点……”
他一并都让自己接受了,接受不了的时候,就说服自己接受。
程倚庭随手扔下周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了两个字:“小气。”
程父觉得可惜。
——呵,程倚庭,你在这里给我闹一次,叫我在香港损失不少啊。
一个鹰眼戾色的男人在她面前笑了起来:“我当这是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程记者吗。别来无恙啊大记者,前阵子还放话要搞垮我,怎么,这么快就连公司也不要你了?”
“与……与其这样不舒服,不如先让我给你做检查?”骆名轩是何其察言观色的聪明人,抢先截下她的话:“这样也对!先做一个全面检查是比较重要的。”
一推门,就看见一幅记忆中的光景,好似多年前的人与人全部回来了:霍与驰,正陪着她的母亲,一起坐在院子里。
这一晚,程倚庭在酒吧喝酒。
黑色法拉利,车前那匹跃腾的骏马在暴雨中依然傲视四方,是唐涉深情有独钟的标志。
对“因为深知唐涉深其人所以可以料想到这一场感情结局”这件事感到不忍。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
她好累。
毕竟,在感情这件事,她已不是冰清玉洁。
“那么,你如何说服我,使我相信你的热情会更多地放在记者二字上?”说完,老者大方自嘲地笑了:“请你原谅一个长者扼杀一个可能成为大作家的卑劣行为,毕竟,面试是件十分世俗的事,呵,我也讨厌得紧呢。”
“神经病,”程倚庭睡意未散,又抱紧了一点他:“除了那个一点点不讲道理一点点高傲还有一点点小孩子气的唐涉深以外,还会是谁这么坏。”
“程倚庭,不知好歹——”
“你现在还在等我吗。”
偏偏眼前这男人还丝毫不自知,十分欠揍地还追加了句:“我知道这种事确实是伤感情了一点,但我也没办法,谁叫我这么有钱呢,我也不想的……”
前者损伤神经,后者损伤心。而后果无非都是一样的:令人痛苦。被聪明误,因为太过执着于信任这回事,终于海华丝被感情出卖了一回。自此以后她的生命无非是,天灰长街,冷雨凉衫。一个聪明的女子由此看开,人活一生这一回事,实在是很没有依凭的。
就是这一件新闻案,使得今日的程倚庭得罪了人。被抹了黑,甚至,连公司也保不住她。
程倚庭捶了捶他的胸膛,“你想要什么?”
“没有,不是您的问题,也不是公司的问题。”
任凭程倚庭再心如止水视金钱如粪土,也被唐涉深忽然提出的这个举动深深震撼了一把!
在医院的时间会变得很慢,摇摇晃晃的,脑震荡的后遗症是人会嗜睡,往往程倚庭和唐涉深说着什么话渐渐就睡过去了。
“喂,别想赖账,”唐涉深一脸欠揍的讨债者模样,“我为了你,临时从香港赶回来,这里面的损失你起码要付一半的责任吧?还有为了帮你教训那些混蛋,动手费你总要付一点吧?另外关于来回香港的机票燃油费等等我再另外算……”
程倚庭浅笑,“您很担心我精力分散、懈怠工作吗?却是,任何工作一旦和文字有关,就会变得耗心力,并且,夜深人静时最甚,因为孤独感最重,写作需要孤独。”
一个不以结婚为目的只以“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伴侣”去爱的男人,一旦决定爱起一个人来,表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疯相。
想睁眼,却似有千斤重。一个人,连清醒这件事都觉得累,该如何是好呢。
“不了,”男人微微颔首,“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谢谢伯父,我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
他和好,甚至还有在场的程父,都知道,没有下次了。
这种话是失礼的,甚至是失态的。
男人色变,勃然大怒。
那是一个微微有些凉意的清晨,程倚庭早早地起了床,晨浴之后化了淡妆,为自己挑选了一件不会显得太硬朗的衬衫,然后特意给自己留了时间吃了早餐,以确保等下面试时不会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饥饿感。
程倚庭赫然清醒。
老人大笑,笑容里充满欣赏的深意,几乎有一种惊喜在里面。
接着,耳边传来凌乱的对话。
还好,还好,我们唐涉深同学这方面的觉悟虽然确实不怎么高,但还没到达道德水平线的最底层!还是有救的!起码还挣扎在平均线上徘徊吧……
到了这份上,就算是文明如我们程倚庭同学,也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操,好想揍他!
最后这场终局,该怎么说好呢。
程倚庭被他逗笑,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过分啊,把男人说得那么好色。”
程倚庭,“女人有的,更多的是不理智。”
“唐涉深。”
“是我,霍与驰,”对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清净:“方便吗,可以回家一趟吗?你妈妈在郊区的公园迷了路,你放心,我正陪着她。”
“唔……你回来了?”
为什么命运偏偏不肯放过她,要把他再一次送到她面前。
第一次面见以后的顶头上司,她需要做一做心理建设,程倚庭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
“……嗯?”
而且是以一种十分微妙又棘手的方式。
院子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程倚庭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握紧了拳,几乎把下唇咬出了血:“霍与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程倚庭怔住。
“脑部受到了玻璃杯的一击,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处于昏迷www•hetushu•com•com的状态。”
他有没有搞错!她刚才还深陷在极其伤感的回忆中好吗!她只是跟他随便客气一下好吗!有必要那么认真立刻提出算分手费这种事吗!
她望向身边的人,“唐涉深……?”
野心大的人最怕野心难及。
唐涉深玩味,“程倚庭,有时我会想,你在我面前的无所顾忌,这样的自信到底从哪里来。”
“肖总,幸会,”程倚庭不愧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女壮士,即使喝了一整晚的酒,思路也能保持异常清醒:“私人时间,我不谈公事。”
泯灭程倚庭所有火光的人,是霍与驰。
程倚庭只当他在说着玩笑话,并不认真,于是仍然兀自打趣,“我比较相信自己看见的,你的感情呢?有没有证据,拿出来给我看看。”
程倚庭脑中闪过最后这一抹思考力,随即失去知觉。
程母浑然不觉,只专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着说:“最近有没有我们倚庭的消息?她和与驰在伦敦读书还好吗?哎,两个人一同出去读书不容易,不过呐,与驰这孩子我是放心的,倚庭被他照顾着,我也有安慰些。”
意料之中的对话,这么多年过去,程倚庭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只得安慰她:“他们很好,倚庭……倚庭和与驰,他们在伦敦很好,也很努力地在念书。”
“我的故事就是这么多,今天说给你听。这样的故事被你听见了,会有一点失望是吧。”
一个老人,还是位高权重的长者,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自嘲,足见是何其智慧,他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被他扼杀掉与工作无关的散漫。
——千万别跟我说什么“老子耍肉偿”之类的乱七八糟……
程倚庭笑了出来,然而眼底却忽然有一点湿。
程倚庭深深思索:“大概是我长得像你前女友吧。”
唐涉深看着她,目光落点尽在她清瘦的脸上。病床上的程倚庭明显是那么苍白,没有活力,且瘦,是以后总毫无生命力的瘦。
骆名轩“啊?”了一声,觉得这家伙的思维不是自己一个普通人可以理解的:“然后呢?”
看得出来,她不信。或者,她从来没信过。
直到一路行去,程倚庭才明白,唐涉深哪里是只想要她这个人或是感情而已,他要的,是和她一起在这一场婚姻中共行的点点滴滴。
三年前的那一场彻骨痛在这个晚上重又袭来,程倚庭低下头,看见自己左手骨折的小手指,那是一次粉碎性骨折,差一点点,她就永远失去身体的这一个部分,而今它畸形的样子,时刻让她记得,当年她是如何被霍与驰亲手毁灭,她是如何铭刻了那一场灰飞湮来的滂沱。
两人就这样有礼说笑着,来到了意见办公室门口。程倚庭抬眼,看见办公室门上写着的几个字,“制作部总监”,足够分量的五个字;继而又想到,刚才主编说过的,这是个年轻人,程倚庭暗自感叹,能凭自身实力在这么年轻的阶段做稳这么重要的位子,可见此人的资质是有些分量的。
唐涉深不阴不阳地直截了当:“做掉了。”
喂喂……
昨晚下了一场雨,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唐涉深脸色不怎么样,但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刚下楼就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程倚庭身上,“很晚了,外面比较冷,穿好它。”
“……”
——说实话,某种程度上来讲,程倚庭有时的想法确实很欠揍。如果远在香港的唐涉深知道自家夫人是这个态度,非得气死不可。
数年之后,并肩的人已不能归。
程倚庭怔怔地看着他。
还是很重要的工作。
“闭嘴,”唐涉深语气很淡,却隐隐发狠:“子啊我面前不准提别的男人。”
程倚庭懂了。
即使程倚庭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思念另一个男人,他也能如常。
母亲看起来精神很好,正在小院里坐着板凳剥毛豆。程倚庭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霍与驰在一旁陪她一起剥毛豆。母亲眼睛不太好了,即使戴着老花镜也看不太清楚手上的东西,所以剥得很慢,但仍是仔细的,先从毛豆的一头抽去细细的茎线,然后剥开,把豆子拿了来,仔细看看是否好坏,如果无恙,她便会笑一笑,很满足的样子,把它入入一旁的搪瓷碗中。程倚庭看着她,就知道母亲甚至是把这一件事当成人生中的大事去做的。
直到那时,程倚庭看着他痛不欲生的眼,才知他一早就说过的玩笑话,他说“我也会伤心的啊”,原来根本不是玩笑。
“按我说的去做,你告诉他们,附件条件是我的底线。想得寸进尺的话尽管试试,要玩这种游戏我有的是兴趣,到时候资金链被切断不要反过来求我。”
唐涉深伸手抚了抚她微烫的额头,声音平静,低低的质感,“疼?”
程倚庭不说话,低头搅着自己的手。
“……可是我没那么喜欢你啊。”
“不止,诚实地讲,是关于我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就在当年唐信的婚礼上,身为伴郎的唐涉深在仪式结束后,面对唐信对他什么时候结束单身的起哄,她幽幽地回敬道:“我不打算以结婚为目的做任何事。”
白色医生服的男人笑得温和,对她炸了眨眼,指了指她的身边,“程倚庭小姐,你再不醒来的话,这家伙快要让所有人没有好日子过了。”
程倚庭强撑着心里的一口血,点点头,“好,是应该算一算的。”
“哎,好了”程母剥完手里最后一颗毛豆,长舒一口气,满足的表情溢满了整张苍老的脸,随后转身朝屋里说:“老头子,快把我这些剥好的毛豆拿去煮,与驰来了,倚庭也会很快回来了,我要给她准备好她最爱吃的。”
程倚庭睦瞠目。
那天傍晚,程倚庭接到父亲电话,说是母亲不见了,当场吓得她手脚冰冷,就在她本能地奔下楼想赶回家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唐涉深当时是笑着说:“你猜啊。”
“如果你接受不了,或是觉得厌了倦了,不想等了,”她对他说,轻而坚定:“你随时可以对我说。”
因为不给自己退路。
她怔住,随即笑然,转身淡定地即以“程倚庭式”惯有的方式顾左右而言他,却在下一秒就被他一把拉住了右手手臂。
唐涉深扶额。
“程倚庭小姐,欢迎你加入本杂志社。”
“对,是你的问题。”
三年后,已经成为唐太太的程倚庭,就这样在唐涉深面前把,把往事一一剖开,淡然的姿态,如同一把好嗓音把那旧情歌低回唱出。
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元气满满地跟他吵架,要不是他一走了之她似乎还没吵过瘾;而当他再返城的时候,她却是人在医院,静静地连话也没有了。
接起电话,程倚庭听见自己拼命压下颤音故作镇定的声音:“我是程倚庭,哪位?”
她站起来想走,却不料肩膀上搭来一只手。
她就这样问出这样一个深重的问题。他似乎也不惊讶也不慌张,丝毫没有寻常男人脑中飞速转过的“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才能讨老婆欢心?”的紧张感。是了,这才是唐涉深。唐涉深从不为了任何问题动心。一如多年前SEC濒临崩溃,他也依然站在风口浪尖打出一副好牌,让人寻不到任何一条可以通至他内心的路径。
所以你看,纵然三个都是善良的人,在一起,终究也不能幸福。
男人抱起她,直直走向自己的黑色跑车,关门落锁,发动引擎,直奔医院。隔着她的昏迷与他的清醒,她的生命在这一路上开始转换方向。
唐涉深低头,抬手缓缓点燃一支烟。
“呃……”像程倚庭这种平凡的人类,很少被人这样子夸奖,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怎么接下去,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啊。”
肖总大笑。
那一晚暴雨,程倚庭走在街头,浑身被磅礴雨水浇透,夹杂泥土的腥气令她隐隐有一种绝望的快|感。她想这么大的雨飞机怎么还可以飞纽约呢,所有的班级应该停飞才对。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了,是啊,停飞又如何,今天去不了,明天还是可以去的。霍君离意已决,她是没有办法的,所以又能怎样呢。
程倚庭的声音很安静:“因为记者是最后一个能为新闻当事人说话的人。所以,我会更愿意做新闻。”
“这就是我想和你谈的事,”霍与驰望向她,眼神淡静,无一丝杂念:“如何,现在你有时间,和我好好谈一谈了吗?”
大概是冥冥之中应验了这句话,善有善报,就在几天后,一份面试邀请发送到了她的邀请。
曾有一位智者在一本书中写,时空流转,金石不灭,收抬怀袍,打点精神。
怪只怪,感情这场戏,她太入戏,并且自行代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身份,过了一把霍太太的戏,戏瘾太深,抽身而退的时候,会痛,还会流血。
“是,深少。”
“哦?”
和*图*书奇怪,他只是这样说着,眼里一片幽黑,但并不恼。很多日子以后的唐涉深每每想到这一个和她并肩走在冬日夜晚漫步的日子,想到这一场和她谈话的时光,都会不自觉暗自失笑。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已在这么久以前,他以为自己的心境已经到了这样一片淡色而苍凉的地步而感到无望过。
“本事了啊,你还知道这个,”唐涉深犀利地剜了她一眼:“知道还敢轻易去那种地方惹事!”
虽然当他来到这里后才发现:他不应该来的。
或者喜欢他不如喜欢霍与驰更多一点的程倚庭。
要一个男人在婚姻中等一个合法妻子的感情,是强人所难的。
程倚庭扶额。
程倚庭倒是问过唐涉深“你喜欢我哪里?”
何其有幸,这是一次很顺利且很愉快的面试。
曾经的那些惊心动魄与地老天荒,最初的那些荣耀与最终的那些耻辱,到了此时,在她口中,不过短短十多字的故事而已。洪荒时代,一切爱与憎皆进人冰封萧索期,感情大逃杀的布景下,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程倚庭无疑是这个末世的最后一个冷眼旁观者。
程倚庭沉默了一整晚,喝够了,不想再喝了。这些年了,程倚庭没有学会任何聪明事但起码还是学会了再大的委屈喝一杯酒never mind。
程倚庭转身,大方而得体,像一位彬彬有礼的小姐,想主编谢绝:“我与霍先生,是旧识,并且我们之间,相处得并不愉快。所以,对这样一份需要与霍先生共事的工作,我很遗憾。”
“本来就是啊,”唐涉深一脸“你不是男人你不懂”的专业人士表情,“见到喜欢的女人会腿软,这是男人的本能。”
程倚庭心中震动,一时间竟很有些茫然。
一个人酒量再好,即使千杯不醉,喝下去也不是不难受的。
多年之后,骆名轩才后知后觉:原来,唐涉深这辈子已注定要做一个长情的人。
骆名轩拧眉沉思,忽然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问:“……难你要搞那一套前卫的?!”
唐涉深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中,不怀好意,“所以么,我有耐心对你,自然也有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今晚的酒,我已经喝完,肖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一个模糊的影子映入眼帘,白色长衫,标准医生服,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吩咐着一旁的两三个助理:“她醒了,替她做检查。”
据说,每个女孩心里,都有一把最初的原爱之火,不热烈,却持久,爱火不熄欲望不灭。它的存在令人相信爱这件事是真的会发生的。程倚庭想,她心里原本也该是有这样一簇爱火的,如烟花灿烂起来亦是十分灿烂的,面她的故事与众不同之处只在于,她的爱火时间不长,最终仍是被熄灭了。
她是了解自己的,且这种了解十分客观,身材么,她是有的,但也就是“五官端正”的证件照水平,离“一笑就收了男人的魂”这种高级层次还是差了十几个档次的;性格么,她也是有的,但也就是“十个人里有九个是这样”的大众流性格,一贯走的是主流路线,至于那种“那女孩酷的天地失色”的非主流一向是和她不搭界的;至于门当户对……那就更谈不上了,就凭她爹是工厂的她妈是种地的就算再怎么用“工农阶级是我国的中流砥柱!”这种精神来解释也没办法和“SEC最高执行人”这种身份门当户对起来吧……
“我看过你的新闻作品,以及一些专栏评论,印象深刻。”
真是毫不讲理的男人啊……
但是!
好车。程倚庭想,真是好车,她如果有力气,应该好好讹诈一笔这个有钱人才对,这才不失为一个缺钱小市民的本色。
他怎么可能。
程倚庭愤怒啊,“混蛋,你至于吗!我在认识你以前有过故事是一回事,和你结婚是另一回事。这三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一今感觉都没有吗,我在努力忘记过去和你在一起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就算做不到去对你好如同你对我好但也尽力避免伤害你这一点你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有我这个人、我这个人和霍与驰在一起八年我都没有和他乱过、但是和你在一起半年就听你的话和你做了、做了那回事……唐涉深你——!”
“我一点也不觉得您老了,”程倚庭笑:“至少,您的心,以及您的眼,都仍然保持着一种年轻的智慧。”
“性|伴|侣啊!”骆名轩痛心疾首,仿佛看到一个不懂得悬崖勒马的失足少年:“不结婚,只做那回事之类的!我知道你这家伙玩起来很疯的,但这种事还是不要多玩的好,对身体不好……”
一个十分熟悉的号码。
月光细凉如水,程倚庭在这一天确信自己是下了决定的,好好做一个妻子,以唐太太的身份。
香江另一岸,程倚庭对着出街报刊试图搜寻唐涉深未果。
做新闻犹如闯江湖。
主编大感意外,“这是为什么?刚才我们不是谈得很好吗?还是说,本公司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记得关雅正曾骑在机车上,抬一抬机车帽,就以那样的英姿那祥的手势对她喊:“姓程的,听说霍与驰那家伙向你求婚了是不是?要加油哦,不然我还是会来抢人的,不要忘了我暗恋霍与驰很多年了,哈哈。拜拜。”说完她就驾车,疾驰而去,留下一缕尘烟。
“人是我撞的,取消会议,我送她去医院。”
“装得这么纯情干什么,程倚庭,你有胆量查我,就该知道我也会查你!你几年前被男人甩了,居然还有本事靠SEC唐涉深上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程倚庭光裸的肌肤,十分明显地侵犯:“程小姐摆平深少的私人手段,我也有兴趣开开眼界啊。”
程倚庭颇有些感慨。
思此及,骆名轩对程倚庭笑了笑,对她讲:“你知道么,唐涉深那个家伙,野心很大。”
“我让骆医生先给你做检查,等下我再过来,”唐涉深对她平静地道:“有事叫我,我留付骏在外面。”
当时他的这句话很是惊吓了一票看客,尤其是对“深少太太”这个位子虎视眈眈的女性,胆子小的女性甚至脑中闪过“早听闻SEC的年轻老板是个变态没想到真是个变态”这样的想法。后来骆名轩问他是什么意思,这个男人垂手站定,顺手拿了一杯侍者端来的酒,抿了一口道:“结婚意味着男人会成为某个女人的丈夫。我记得古日语里原来并没有‘丈夫’这个词,那时丈夫和妻子都同时被称为‘伴侣’。”
唐涉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程倚庭背过身去,抬手快速擦掉眼中的眼泪。
电活那头忽然传来唐涉深一贯的清冷问话,“你在哪里?”
程倚庭想起她有一个朋友,名字很爽脆,叫简捷,也有过一段八年的无望感情,当她的现任先生得知这件事时,是这么对简捷说的: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知道,用八年的时间去爱那个人,仍然是你生命中做过的最好的事。一句话,当场让即使是快人快意的简捷都落下泪来。
而是真的。
唐涉深看了她一眼,眼神绝对是被侮辱以及被损害的,连语调都慢吞吞地放缓了,“你一直这么欺负我,我也会伤心的啊。”
他忽然出声,“说,我是谁。”
“哎。”她抗议。
程倚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时候。
主编敲了敲门,办公室内理科响起了一声回应:“进来。”
前面说得还挺像回事,最后一句算是怎么回事?
“生意人的意思就是,在商言商。”唐涉深深思过后,索性挑明了讲:“既然对你没兴趣,那不如今天我们就先算一算分手费这个问题吧。”
所以唐涉深这些年来致命的弱点其实是,程倚庭对这一场感情的不回应。
“我决定和雅正结婚,因为,她有了我的孩子。”
“啊?”
程倚庭毕竟是程倚庭,消沉了两天——好吧事实上她那样子根本也算不得消沉,最多也就反思了一下,形式化地做了一点自我检讨,睡了一觉醒来程倚庭就想通啦:算了,那家伙发完脾气就会自己回来的……
程倚庭抬头,“嗯?”
“那你的意思是?”
他拉住她的那一种姿态,那一种劲道。无一不显示出此时此刻此地,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唐涉深很少认真,即使在多年前SEC深陷崩溃他在风口浪尖被逼至绝路也不曾流露过如此认真地表情,所以这样一个从不认真的唐涉深一旦认真起来才让人后怕的多。曾经他说过,任何事无非是个“玩”字,玩不下去就不玩,只有这一次,他破了列,即使玩不下去也抛出巨额赌注继续放手玩下去,豪赌一把。
她因醉情而落魄。
她一向都不是一个喜欢酒精的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会喝,单看每年公司年会酒桌上程倚庭一向被当成黑马王牌出战和-图-书,就能明白这家伙的实力绝不仅仅是“一瓶二锅头就能放倒”的白菜水准。
唐涉深啧了一声,懒得再跟她讲话,手指用力就撕开了她的睡衣。
是啊。
这一晚,程倚庭坐霍与驰的车返城。
下一秒,耳边传来跑车刺耳的急刹车,程倚庭来不及抬眼,整个人已经被劲风带起,然后重重落下,“砰”地一声,她口中一阵腥味,还有四肢,还有脑部,叫她知道自已是在流血。
“程倚庭小姐,也是意外地不容人小觑啊。”
“……”
虽然许多日子以后,她令唐涉深从心底从灵魂升起了灰心这件事,以及最终令这一段感情陷入弃绝境地的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唐涉深有些怒火中烧:他原来还指望她能跟他道个歉,甚至还想着趁她理亏道歉时揩揩油什么的,可是现在,她却让他担心还来不及。
她决定赴约。
四目交汇,电话那头不断传来“深少?”的询问声,唐涉深喑哑了声音吩咐了一句“去做事。”果断挂断电话收了线。
程倚庭惆怅啊。
程倚庭永远不可能知道,她这个无意识的惺忪回答,正合了唐涉深的意,无意中救了一次她的下半身。
放眼回望当初那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快乐的,只不过最后仍然敌不过山河变幻。程倚庭失去霍与驰,失去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人,还有时光,还有记忆潮,虽然终究落得个满目荒凉,寸草不生的境地,但曾经那些美好仍是发生过的。
这辆车停在这里已经整整两个小时,年轻的跑车主人坐在驾驶座上没有下车。
“夫妻之间的情事,每次你抱我的时候,其实我都懂的,你看得见,我这个地方的残缺。很难看的,我知道,但你从来不说,我总是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开口了,这个故事,应该由我对你亲自讲才好。”
电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唐涉深不经意地抬头,程倚庭那双清亮的眼睛映入眼帘,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说心里的话,比方说,欲言、又止。
他是喜欢霍与驰的。当然,他也不是不喜欢唐涉深,但唐涉深自带的那种强大气场以及身后SEC庞大背景却明显是让普通人家的人会有敬而远之的感慨……
在这个曝光极易的社会,有本事给传媒施压隐遁的男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忽然脚步一旋,他挡住她往前走的去路。
红绿灯口,程倚庭分了此生最不该分的神,一个恍惚间,她忘了该收回已经跳成红灯的脚步,只是兀自想,这样一个失去霍与驰所有下落的自己,自此以后怕是再也好不了了,毕竟,她曾爱他爱到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嫁给她,爱到这般不要命的地步。
就这样开始了唐涉深与程倚庭的故事。
程倚庭目瞪口呆:以前只听说有钱人都是小气巴拉的,她没想到竟然可以巴拉到这个地步……
唐涉深立刻就笑了,笑容灿烂得几乎让程倚庭想扁他,“呐,我们婚前没有签署任何婚前协议,所以一切关于分手费的事都以今天我说的为标准。我的私人感情不能涉及我员工的利益,所以涉及SEC的股权等一切利益筹码,你无权干涉:我的私人财产一直是我的理财顾问团在打理,你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力,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私人财产你也无权干涉。”
“会有短暂性昏迷想象,不好说。你放心,我替她做了全面检查,没有大碍。毕竟受了一击,昏迷是自然的。……对了,听说闹事的那个姓肖的男人被你弄得很惨?”
程倚庭在心底微微磨了磨牙。
谁他妈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扯淡!她不仅不得意,还冤家路窄,被人落井下石。这要放在小说里,绝对是令人唏嘘不已的悲情炮灰角色啊。
“她怎么样?”
这个男人做事一向是游刃有余。程倚庭只见他一个眼神示意,房内的人就都跟着他出去了,只留几位医生在病房内。
他看着她,表情没有发怒或是难过的征兆,倒是扶了扶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对她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老者面试官笑容很慈祥,放下笔打量着她:“你一定想过,不止当一个记者。”
一天笑他三五六七次,百年傲笑三万六千场。
程倚庭坐在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给唐涉深打了电话,她知道他公司有事,今晚不会回家,她告诉他家里没什么事,让他放心。
唐涉深神色如常。
死寂静的静默充斥了整个庭院,程父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与驰啊,你开了一个小时车过来也累了,在这里吃完晚饭再走吧”
男人在床边落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是傻的么?我只不过去了一趟香港,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啊”,他笑笑:“对”。
他想起他在香港接到助理打来的电话,对方似乎也没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说“程小姐刚才被人砸了头部被送进了医院”。
多日之后的唐涉深偶尔也会在深夜点燃一支烟,徐徐燃着,兀自沉思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叫程倚庭的女孩有这么多的不死心,以及这么多的想挽回,是说,在他已被她弄至重伤之后。
给出过深爱,并且爱得彻底,就在遇到他之前,已经有一个男人,带程倚庭去到感情的至高点。
程倚庭放下电话,车窗外暴雨磅礴,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雾蒙蒙一片,而她也没有和身边的男人讲话的欲望,就这样靠着后座闭上了眼睛睡去。
“……”
真是、好有本事的程倚庭。
“哦?这算是一种恭维吗?”老人背着手,玩味地看着她:“否则,何以见得?”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对她讲,善有善报,所以倚庭,你要记住,无论身处何处境地,都不能忘了善。
“神经病,”唐涉深大笑,推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可能。”
“老实讲,香港那边,没他不行的;他是接到有关你在酒吧出事的电话,临时赶回来的,”骆医生对床上的女孩淡淡地讲:“资本市场,一秒亿;为了你而放弃天价资本,这种事,只有唐涉深做得出来。”
他对她这样说。
只有程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拿着一碗剥好的毛豆乐呵呵地对他们说:“既然都是倚庭的朋友,那就留在这里一起吃个晚饭吧。”
霍与驰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把院子里的板凳收起来放好。
唐涉深笑着一把抱住她腰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程倚庭终于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妈妈。”
她没有说谎,霍与驰现在的身份,确实是她的面试官,将来还有可能,是她的直属上级。
以前有一个唐信,为了一个女人已经把他这里闹得鸡飞狗跳;没想到现在这位唐涉深老板更是变本加厉,他说了踏平这里就是会真的动手毁掉一切,刚才已经有人来报了,说唐涉深为了一个程倚庭,一怒之下公开砸了那家程倚庭受伤的酒吧。
唐涉深随口应了一句知道了,叮嘱了她一声不要太累,就挂了电话。
看见他出去了,骆名轩终于慢慢收了笑容,表情渐淡。
程倚庭点头,“能把SEC带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男人,一定是有野心的。”
是一个有骨气有原则堪称高风亮节的人!
没有太多反应时间留给她想,主编已经推门进去,“呵呵,霍总监,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刚到的吧?怎么样,时差倒过来了吗?”
程父走出来。连忙把程母扶了进去,嘴里还说着,“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你不要瞎留人。”
程倚庭抬手摸了摸头上抱着的绷带,“我没想过要和人动手。”
不是痛,是累。
“急什么。”男人一把抓住她光滑的手臂,右手顺势环住她的肩头。
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承诺即不毁约,这一方纯粹已经是世间的大难得。
换做多年前那个犹然热血的程倚庭,很可能会在这种境遇下说一句“你等着!正义必胜邪恶!”,但今日的程倚庭已经不会那么做了。能忍,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长的标准。
她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笑意。
因为程家需要的人,不是他。
尤其,霍与驰在离开前,还不忘给了她最痛的一刀。
面对如此挑衅,霍与驰丝毫没有任何想要争辩的欲望。他忽然拿出行动电话,上网调出资料,地给她:“你之前负责跟踪的那宗捐款贪污案,没有新闻公司敢查,我们敢,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加入本公司的团队。”
有一晚,天色蒙蒙灰的时候,程倚庭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讲话,声音很轻,那种与生俱来的硬质地却不容置疑,使她微微睁开了眼。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过去那么多年想要坚持的事,坚持的路,这一刻就像是重新在她眼前铺开了来。
包括渐渐喜欢他的程倚庭。
她想张嘴,她想对眼前这个讲话的男人说,打人是不对www.hetushu•com•com的,世界和平是她的梦想来着。
一是酒,二是感情。
被他求婚,她是费解的:“你就这么喜欢我?”
这是程倚庭内心最炙热的侠性,亦是最真诚的人性。
没有下次了。
“哎?”程母疑惑地转身去看,仿佛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她看着她,看了好久,然后慈祥地笑了:“你是倚庭的朋友吧?我说呢,看着眼熟。……嗯,这位小姐,怎么称呼?家住何处,父母可好?”
“不止,”他笑笑,“何止腿软,还有心软。”
程倚庭偏头一笑:“你很会哄人,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很荣幸。”
就在这一秒,程倚庭停住了脚步,转身抬眼就这么直直地看住他。看见这个男人俊美的脸,还有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令人遐想的唇。面对他,程倚庭只觉遍体生凉,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面容与眼中都没有疯相。就是这种安稳不动的沉着,令程倚庭在情关爱劫中历练而出的自保本能,在遇到他之后,全数荒废。
当场让骆名轩医生听得头痛不已。
只因为听到管家打来的电话里说“程小姐家里似乎出了事”,他就吩咐助理推掉了今晚的行程,一个人赶来了这里。
程倚庭不动声色,“肖总,请自重。”
所以,恨不起来。
霍与驰点点头,单刀直入,“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本公司对你的入职邀请。”程倚庭嘴角一翘,讥诮的表情,“怎么,知道我现在失业,所以你要同情我?”
“你这算什么意思,霍总监!”程倚庭气得发抖:“这些年,你始终不间断会寄对我妈妈有用的药到这里,你也明明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早已不适合搀和我们家的事,所以你为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出入我的家,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继续以‘为我妈妈好’这样的理由和她在一起!算施舍吗?因为知道她今生的病再也好不了了,所以你就想不妨把好人做到底?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我的家人而言,是怎样的一种过份?”
没想到他三年前那句玩笑似地“我吃亏一点,等等你”,竟是真的。
他就这么等了她三年。
三年后的今天,再回头看,连程倚庭自己都诧异,那个时候的她怎会没有尊严到这个地步。
程倚庭仍然记得多年前,眼前这个男人在这里环着她的肩对她的父亲说:“爸爸,你放心,我和倚庭一起去伦敦念书,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家伙,说起情话来绝对是死不要脸型的。
全英文的邀请信件,言辞之间极其有分寸,它没有言明它的诚意有多少,只在粗此件一点一滴流露出来。令人见了,如同见到了一个修养甚好的君子,它同她用文字对话,完全是以一种平等的身份。
“……唐涉深,你做的你不知道?”
自然不会去问唐涉深“你是认真的吗?”这种毫无技术水平的问题,万一他来个“其实不是呢……”这种回答,岂不是更打击她的自尊心……
骆名轩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像唐涉深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到这样一个地步。虽然很多日子以后,骆名轩才明白,不喜不怒,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男人一旦决定破釜沉舟才最棘手,因为他的毁坏会比常人更漫长,也更彻底,内部的崩坏,从最初开始就无药可医的。
其实事情很简单,无可所用只能用就令自己开心的人,本身一定是已经无法再开心起来了。
“我是一个生意人,”想了想,又自我标榜似的强调了下:“还是一个很正经的生意人。”
“……”
因为在母亲的世界里,找到霍与驰,就能找到程倚庭。她早已把霍与驰,当成了一家人。
但她就是这么自然地说了下去,她甚至是有礼地看着他,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一场交锋,而是优雅的一支圆舞。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从容不迫的手势,说话时惯性微翘的唇角,致意时颔首却不低头的高傲,从刚才至现在,从前生至今生,都令霍与驰明白,他和她之间究竟到了怎样覆水难收的地步。
不就冤枉了他一回么,置于用这么国仇家恨的态度对她么?想起那天唐涉深不阴不阳地离开房间的背影,夫妻一场,程倚庭颇为不是滋味地想这家伙难道吃干抹净就想走人了?
一个人,是不可能拒绝人性这回事的。
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医生助理们纷纷应声。
感情,什么是感情呢。
“深少,签约时间快到了,这件意外,我来处理。”这是特助的声音。
和各办公室内的日常工作人员一一打过招呼见面之后,主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今天顺便,我带你见一见一个人。正好,今天从总部空降到这里担任制作部总监的人员也到了,以后,他就是杂志的主要执行负责人,你们多沟通,能对杂志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在美国总部参加例会时见过他几次,哗,真是相当年轻的一个人,有一身好资质,能自如应付那一群老外可见也必不简单。”说完,老者眉眼弯弯,背着手笑道:“哎,我老啦,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手边的行动电话震动不断,号码显示,来自公司。他没有接,一分钟之后,自动转入语音信箱。他的特助焦急而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的声音迅速传来:“深少,今晚和荣氏的签约仪式我替您延后至明天了,荣氏那边派了人来问延后的理由,公司这边也在找您……”
是了,这个声音才是车主,沉稳,年轻。这个男人,当真是一把性感好嗓音。
很快地,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迅速抱起她。这个臂弯的主人,身上有地中海味调的奢华气息,令程倚庭轻轻一嗅后认出该是法拉利风度男士香水的气息。她在身体碎裂染血的状态下不忘在心底腹诽一句:多不幸,她又遇到一个专情的男人,连对品牌都如此专一。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醒了?”
两个人以目光静静交汇了会儿,颇有默契地一致移开了视线。
程父连忙道:“倚庭,你们忙你们的。”
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风起云涌,顿感秋风萧瑟原来凉意已经侵袭而来。程倚庭紧了紧外套,想起多年以前曾和霍与驰约定好的,两个人要一起携手在新闻第一线,因为他们两人,连理想连未来都是相似的,仿佛这样的人生,已经相似得相爱太晚,只想携手今生不再放开。
所以做完检讨之后,程倚庭就恢复常态,投入到了自己的事情之中:找工作。
程父站在院子门口,朝雨中挥挥手,叮嘱霍与驰下雨天路滑,要注意安全。霍与驰打着伞,向程父道别,然后上了车收了伞。
当她看到主编口中的总监原来就是霍与驰时,当场呆愣一分钟。一分钟后,她回神,表情与声音都无异样,开口只一句:“主编,很抱歉,这份工作,恐怕我无法胜任。”
下了车,程倚庭疾奔回家。
事实上,得知霍与驰带关雅正去纽约结婚以及定居的那一天,程倚庭确实是流了血的。
后悔吗?有的,但不多。
同志们,扪心自问,我们程倚庭同学绝对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唐涉深勾唇,“要我哄人,很贵的。”
程倚庭深吸一口气。
还没等她说完,从身下传来的剧烈感觉就让她再也说不出话。程倚庭虽觉讶异但并没有太多抗拒,对于男人这回事她简直是太了解了,尤其是唐涉深这个男人,一旦兴趣上来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与其反抗不如配合。于是她抬手搂住她光裸的背,撑着惺忪的睡意对他道:“突然这么弄我,好疼的。”
“我拿出来给你你要吗?”
做事情,尤其是做得罪他人利益的事,是需要布局杀阵的。免不了牺牲一两个棋子冲锋陷阵。而什么是牺牲呢?牺牲就是明知会落难仍会坚持去完成,这类人很少,程倚庭偏偏就是其中一个。
程倚庭一直是知道的,霍与驰做人,是如何坦白且不装。他连表白都不装,直直对她说“我喜欢你,不止一点点”;他连生气都不装,每每都把她抱得很紧然后咬牙“我想令你和我一样痛苦,但是舍不得”;最后的最后,他连离开都不装,连语气连眼神都是平静的,就这样把一切摊开在她眼前给她看。
静默的沧海桑田,是要由程倚庭这样的女子演绎起来,才有劲道,够辣。
“……”程倚庭无语,不解:“然后呢?”
没等唐涉深说话,程倚庭已经忍无可忍,重重一拳抡在他胸日:“混蛋。”
“你不问,不生气,却明明已经,什么都知道。”
“我的意思是,唐涉深这些年来真正的野心,其实是你。”
就这样错过了和她擦身而过的一辆车。
程倚庭的回应是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她忽然轻轻喊他的名字,声音那么淡,几乎没有感情在里面。
唐涉深隔日飞往香港,代表SE和图书C最高资方出席近期成为舆论中心的一宗重组案。年轻男人,手握重权,仅此两项就令当事人极具引爆话题性的资本。然而港媒周刊出街,却找不到一丝本该当红不让的SEC年轻老板身影。
她看见自己,和一个男人说话,肩并肩,她听见自己唤他的名字,叫他与驰。她曾经非常喜欢这个人,直到后来,他不允许她再喜欢下去。以至于现在她想起他,只觉这个男人有礼又蛮横,温和又顽固,狠心又怯懦,就像压抑又放纵的菊花与刀。
她拒绝得了么?
唐涉深笑了下,似在回忆,幽幽地道:“这种样子的,才比较对我胃口。”
程倚庭抬头,看见一个居高临下的唐涉深。
回忆到此。
犹记得从香港急飞回本城的唐涉深,在那一晚踏进医院搁下的狠话:一天之内,我要她醒过来,否则,我踏平这里。
他看着霍与驰那辆银色雷克萨斯看了很久,看着它从程倚庭的老家院中行驶出来,看着程父挥别那辆车,看着程倚庭坐进去,看着霍与驰收起伞关上车门,看着程倚庭收起电话的一瞬间和他的车擦身而过,溅起一地的水花。
这一晚,凌晨三点,熟睡中的程倚庭忽然被一阵异样的感觉弄醒。她睁开眼,这才看清了正居高临下对着她的人是谁。
“和应聘的一位公司面试官在一起,”程倚庭答得很快:“谈工作的事。”
程倚庭觉得自己有点应接不暇了:“我欠你?”
这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男人,且专情。年少爱恋时,他曾为了一个承诺,在凌晨的地铁口枯等数小时,只为不错过与他赌气的程倚庭所乘的那一辆末班车。
“这个啊,要等你慢慢给我”他笑着对她说:“等你发现了,把它一点点给我就行了”
骆名轩扶额惆怅:怎么从SEC出来的男人都是这个鬼样子?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企业文化?
程倚庭抬手又叫了一杯酒,烈性龙舌兰。两杯见底,程倚庭仍十分清醒,放下酒杯时忽然对自己十分失望。所以你看,酒量好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想醉都是那么不容易。
程倚庭是一个聪明人。
今晚他是有工作的。
仿佛是心电感应般,下一秒,程倚庭不小心一个抬眼,就这样和正起身站起来的霍与驰四目相对。
“对么,女孩家还是笑起来好看,”唐涉深嘴里说着伤心脸上却完全看不出一丝伤心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掏出随身戴着的手帕,静静替她擦掉眼里泛起的水光:“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不是无偿做好人的。你见过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毫无歹念地去对一个女人好的?那不是男人,是圣人。”
公交车驶进郊区范围,天空渐渐地开始下雨,打湿了整个世界。放眼望去,荒凉田野一如古老城邦般安静,连棱角都被陷去,显得不那么尖锐分明。程倚庭只觉她此刻的心境也一如这古老城邦般,正以一种极速一点点塌陷,倾覆得全面性,令她再一次不得不面对最痛苦的过往。
时间已近傍晚,程倚庭坐上开往老家的车时已经是傍晚五点了,她的父母老家离这座城市有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在说什么?
可惜程倚庭对唐涉深放羊吃草的态度,今生都不可能改了。
“两天了。”
人在千里之外,就能把唐涉深玩到这个份上。
那一刻,唐涉深手脚冰冷。
请问她什么时候欠过她了?他每个月给她的金卡她从来都用的好吗!
“为什么去酒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去那种地方,你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吗?笨一点也就算了,但别人打你,你就不会打回去吗!”
“倚庭,”程父从屋里走出来,连忙喝住她:“这次不关与驰的事,是你妈妈出去散步,不小心走远了迷了路,打电话给与驰的,与驰他……也是接到电话后刚从市区赶来的。”
面试官是以为杂志的主编,同样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令程倚庭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一手教会她在新闻圈成长的老主编。
她要对他讲一个关于程倚庭和霍与驰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却不曲折。而放眼回望过去,那些很长的感情,在没有结局的后来面前,也变得没有意思了。终究在程倚庭口中讲出来只得一句:“我爱过一个人,八年,最后他选择了他现在的妻子,就是这样。”
“那么你呢,你又何尝不是?”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的,春去秋葬,时间攻城略地夺走记忆。下手何其残忍,不理会任何人的死活。
上午面试结束,定下签约的事项,下午,杂志主编便带着程倚庭参观了公司。干净整洁的工作室,一眼望去,各种资料仅仅有条。程倚庭想起以前所在的新闻公司,下班前整个记者办公室都是稿件乱飞,纸张纷乱,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张显本部门同事的辛勤程度,说真的程倚庭并不喜欢这样。因此她有感觉,她会喜欢这份新工作,因为这里的气质,是她喜欢的。
“那陪我出去走走,”程倚庭忽然这样对他道:“这样,可以吧?”
“就凭您相信我,就是您眼光的最好见证。”
但她渐渐听不见了。于是她想算了,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让自己好好休息过了,这一次,就让她好好睡过去吧。
骆名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垂手插入医生服的口袋,眼中分明是不忍。
她只听见唐涉深用一种极致低回的声音在对她讲:“你只在意你和他的故事,从来都不肯承认我和你的故事。”
入夜的酒吧,蛰伏的人性蠢蠢欲动。
男人微微一笑,性感的声音绕唇而出:“不然呢。”
他想起数天前为了她从香港返回时他手下的高管集体阻止的样子。
他对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想起就在今天下午,她和那个名叫霍与驰的人之间,有过这样一场交锋与对话。
“程倚庭小姐,我很惜才,请你多考虑,既然不是公司的问题,那到底为什么?”
“不知道。”
酒精、荷尔蒙、暴力,酒过三巡的男人全然忘记了何谓理,受到程倚庭的反击后反而被激起了男性的攻击欲,顺手抄起一旁吧台上的玻璃酒杯,手起刀落,不偏不倚砸向程倚庭。
“谢谢,我当这是对我的一种鼓励。”
男人大笑:“那你岂不是很惨?”
吧台边,调酒的酒保好心提醒:“小姐,一个人的话,还是不熬喝醉的好。”
阿尔茨海默病,是多少人生命中最后的劫。有时程倚庭看着母亲,会连该悲伤还是该庆幸都不知道。母亲清醒,母亲能自理,闲时,母亲甚至还会独自看书,她只是不再认得所有人,包括她的女儿。
程家檐下,谁人驻足在暴雨已没过了的青石板上停留,一句爸爸已改口成了伯父连声音都消亡在不停而降的雨声里。
男人缓缓踱步,靠近床边,靠近她。
这就是了。
“连霍与驰都选择了他人。”
简而言之,这是一份令程倚庭欣喜且心动的邀请函。
“……”
“就是说么,”男人忽然用力将她带向自己,贴近胸口:“……你和我之前有这么多故事,你和他先前的那些故事,又算得了上是什么事。”
程倚庭斜睨着他,“你也是这样的么?……对我,嗯?”最后三个字问的有点小羞涩~
他正站在窗前,修长身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分外清瘦,他正拿着行动电话说着什么,条理清晰,面沉如水。
半晌之后,一声温厚的老声响起。
多可惜,彼时程倚庭,不懂唐涉深。
主编极力挽留:“人是有理智的。”
可是母亲却记得霍与驰的电话号码。
想要她这个人?抑或是感情?
烟味缭绕,唐涉深扶了扶额:真要命,怎么办呢,他变得不像唐涉深了呢。
程倚庭用力地想看清些,却发现头痛得厉害,尤其是后脑部分,简直像是要裂开一样。她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好温暖,令她一个不小心,回忆起梦境中的人,“与……与……”
程倚庭放下酒杯。
她明白,他做的一切,说的一切,无非是想令程倚庭这个人,可以快乐一些。
与驰。霍与驰。
《古事记》里有句话,说“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伴侣”。
“你这样是不对的,要以德报怨、以理服人……”
程倚庭试探地问,“你把肖总怎么样了?”
这句话说出来,唐涉深像是不再有辩驳的欲(河蟹)望,松了她的手,任她从他手心滑下去。程倚庭抬起左手,她那一节畸形骇人的左手小指就在她面前,在他面前,她很少提前尘过往,但存在着就是事实,纵然晦暗不明,也始终无法再磨灭了。
“你有时间吗?”霍与驰忽然转身对倚庭道:“我们谈谈”
程倚庭一怔,这个声音——
他抚了抚额,挺惆怅,“没办法,要你亲口承认我和你之间的故事,我还得用这么多手段。”
聪明人就该懂得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不能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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