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程沉默半晌，“我再考虑考虑。”
陈家炳便将翻译的要求简洁明了地陈述一遍，末了问杨静能不能胜任。
风很冷，她脸埋得很低，仰头往路口张望。
那边沉默了一下，“都好。”
杨启程答：“四月。”
杨启程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因此合作的事情，仍然胶着僵持。
陈家炳又说：“那得提前给咱这未出世的侄子封个红包，我这马上要往帝都去了，四月还不定在不在旦城。”
“怎么样，还是不肯回来。”
“快去吧，别迟到了。”
打了几局，厉父见陈家炳茶杯里水到底了，便喊保姆过来续水。
然而她心里清楚，这种“正常”才是不正常。
杨启程赶紧搂着厉昀的肩膀，将她扶到一旁。
杨启程没吭声。
杨静穿了件浅色的羽绒服，大约是冷，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低垂着头，长发也跟着垂落下来。头顶是一束昏黄的路灯光，照得她从围巾里露出的脸，带着一种怅然的温柔，陈家炳眯眼看了她数秒，朗声笑说：“这地方停车位真不好找。”
杨静垂着眼，半晌，“嗯。”
陈家炳笑了笑，颇有些意味不明，“知道你侄子的预产期吗？”
陈家炳目光一直定在她脸上没动，这会儿端起咖啡杯来喝了一口，又说：“我托大，大家都叫我一声炳哥。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讲义气。早些年你哥在我手下干过，既然如此，那就是兄弟。况且马上要跟你哥合作，以后来往更多。还是那句话，你在帝都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找我。”
杨启程年过得热闹，却索然无味。
杨静呼吸顿时一滞，“哥……”
“……怎么了？”
外面寒风肆虐，杨静裹紧围巾，一刻也不愿逗留，赶紧朝教学楼走去。
厉家一大家子人，从早起到晚上，吵闹声没有片刻消停。
杨启程关灯躺下。
“四月好，气候凉爽，我闺女就是四月份出生的。”
杨静笑了笑。
杨静蹙眉，“不是骗子吧？”
“四月十号。”
谁知放得近了，陈家炳抓牌回来，手肘一下撞着茶杯上。
“这还真由不得我，我那闺女忒败家，不多攒点儿钱，回头都供不起她读书了。”
他手指夹着烟，站那儿半晌没动。
杨静问：“你从哪里找到m.hetushu.com.com的？”
站了片刻，忽见前方台阶上跑下来一人，正是方才的男生。
杨启程出声：“怎么了？”
“怎么？”
到了教学楼下，杨静却毫无上课的心情。
“打了。”
杨静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壁，仰头看向夜空，“……没，就……打个电话……”
杨静没说话。
“那没关系。”男生咧嘴一笑。
初九，杨静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陈家炳瞅着她，几乎没见犹豫，笑说：“行，我找个地方停车。”
杨静抬手盖住了眼睛，“……那我挂电话了。”
“在宿舍？”
“不是说过吗，要做家教。”
光秃秃的枝桠分割开深蓝的天空，远处是高楼的灯光。
厉昀“嗯”了一声。
她不清楚陈家炳此行的用意，却本能觉察到危险。
韩梦看她，“跟你跳舞的那个人呢，跟他留联系方式了吗？”
“不是我找的，有人直接加我QQ问的。”
厉昀费力地翻了个身，稍稍侧躺着，尽量避免压着肚子。她看了看杨启程，“孩子白天又踢我了。”
男生看着她，开门见山：“我能追你吗？”
杨静顿了数秒，“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十分费力，过着旁人眼中“正常”的日子。
他手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一把碾熄了，迎着寒风，转身回去。
杨启程伸手，搂了搂她的肩头。
陈家炳虽然没结婚，却有一个女儿，据说其母是谁已不可考，然则陈家炳对她宝贝得厉害，当做公主一样地宠。
陈家炳在旁边找了个车位，停好之后往回走。
进了咖啡馆，杨静找了张靠窗的桌子。服务员送来菜单，杨静没看，直接点了热巧克力，然后将菜单递给陈家炳。
厉昀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只双手扶着腰，偶尔去厨房逛逛，或是给大家添点儿茶水。
陈家炳笑说：“准你带着文曲星。”
烟静静燃着，烧着了他手指。
杨静“嗯”了一声，“那就好。”
“可不是，她读书不行，不像杨老弟的妹妹……”
还没说完，那边忽问：“杨静？”
“英语系。”
杨静一怔，没说话，只两手拢住了装热巧克力的杯子。
厉昀笑了笑，“你以前不是吗，凡是不喜欢的一概理和_图_书都不理，从来不懂虚以委蛇。不高兴了，抡着拳头上去也是常有的事。”
杨静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陈家炳脱下外套，笑说：“你晚上几点的课？”
陈家炳在厉家吃过晚饭才走，杨启程送他出去。
初八中午，班长在QQ上找她，说有个商人需要接待外宾，要找个英语口语翻译。杨静顶多敢辅导一下高三的英语，接待外宾这级别的，尚不敢轻易尝试。
杨静闭眼，“好。”
回到宿舍，杨静看手机才发现陈骏十二点左右的时候也给她打过电话。
厉昀在想一直以来的事。
那边爽朗一笑，“我是陈家炳。”
杨静这才回过神，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仿佛橱窗里一双做工精美的水晶鞋，让她无论如何也不甘愿放弃。
厉昀吓了一跳，急忙后退。
杨静第一百次纠正：“陈骏不是我的。”
夜很静，她沿着礼堂前的路，来回走着。
厉母拿着拖把过来，将地上的水扫干净。
杨启程扶着她，帮她翻了个身，平躺着。
又是一年了，鞋合适不合适，穿久了，和脚已经连成一体，脱下来也会血肉模糊，不如就这样。
“嗯。”
杨静看了一眼，把号码抄到之上，塞进笔记本里，去上课。
“我关灯了。”
“杨静。”
为此，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就像她爸妈，当年婚事全由父母决定，结婚时不过见过三面，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婚后自然不是万事胜意，多少次到了离婚的边缘，最后还是互相妥协……就这样，大半辈子也都过来了。
“没有。”
“我想把学校的工作辞了，孩子生下来以后，帮我爸打理生意。”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彼此的呼吸。
陈家炳自己点燃一支，叼在嘴里，“这都要当爸爸的人了，办事还是那么轴。”
“好。”
杨静很淡地蹙了一下眉，“……我在给一个高三的学生当家教，那几天可能没时间，要不我给您介绍我的其他同学？”
杨启程没说话。
杨启程“嗯”了一声，“重么。”
厉昀闭了闭眼，“……又是一年了。”
“挺好的。”
“我希望女孩儿像我，性格比较温顺。如果是男孩儿，跟你一样，总觉得不放心。”
厉昀说：“当然，你现在不是那样了。”
陈家和图书炳似这才满意，“赶紧去吧，我再坐会儿。”
杨静撇下眼，没吭声。
傍晚，杨静换上一件保暖的羽绒服，戴上围巾手套出门。
陈家炳拉开车门，上车走了。
茶水顺着麻将桌流到地板上，厉昀躲得及时，并没有被溅上。
然而牌局上，陈家炳丝毫不提合作的事儿，只漫无边际地乱侃。他这人见多识广，又善于左右逢源，和厉昀的父亲很是聊得来。
杨静不带情绪地笑了一笑，“陈先生……”
“安静的静？”
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喇叭，杨静回头，路旁一辆汽车打着双跳。
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姑爷，杨启程得陪着长辈打麻将，还得变着花样，输得不动声色又精彩绝伦。
厉昀心有余悸，摇头，“没事，炳哥你太客气了。”
她回拨过去，给陈骏拜年。
男生报了自己的名字，又问她的。
“……启程。”
陈家炳立即起身，“弟妹，没烫着你吧？”
厉昀瞥了陈家炳一眼，却是神情淡漠。
到了楼下，陈家炳靠着车门摸了支烟，递给杨启程。
尘世中，哪有完全称心如意的爱情和婚姻。
安静片刻，杨启程说：“早点睡吧，你得多休息。”
对于杨启程生意上的事，她所知虽然不多，但也略有所闻，知道陈家炳这人在旦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她跟杨启程轻易开罪不起。
陈家炳闻言，脸上神情没变，却是沉默了一下，片刻才笑说：“那行，不耽误你学习。”
等到下课，她方又想起来这档子事。她整理好书包，掏出手机，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拨出了纸条上的号码。
“没有，跟同学一起。”
杨静如何听不出来陈家炳话里的意思，这会儿只得按捺着心里泛起的厌恶之情，极为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炳哥。”
她坐在床沿上，看了杨启程一眼，“给杨静打电话了么？”
“我看他还蛮帅的。”
“没男朋友？”
路上，韩梦笑说：“我认识了一个人，德语系的。”
床铺好，两人躺下。
“……没，要去上课了。”
她声音太轻，这话听着有几分像是叹息。
陈家炳看她，“你过年怎么没回去？”
杨静立即放了杯子，当即就要起身，瞥见陈家炳老狐狸似的两只眼睛微微眯和图书起，便强迫自己仍旧坐着没动，“好的，谢谢炳哥。”
“过年，跟你哥打了几局牌。”
陈骏问她：“怎么过的，不是一个人在宿舍吧？”
陈骏也不打算多说什么，道了句“新年快乐”。
“没事，你要回宿舍吗？我有点累了。”
陈骏不以为然，似是叹了声气，“没放下才会逃避。”
“随她吧。”
半小时后，韩梦才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抱歉抱歉！我没看到信息。”
厉昀给陈家炳续了热水，仍旧搁回去。
“不过没有你的陈骏帅啦。”
陈家炳笑了一声，“好，你再考虑考虑。等你儿子出生了，你给我个答复。”
整理完毕，牌局重开，陈家炳瞥了厉昀一眼，问：“弟妹预产期什么时候？”
杨静不想再回大厅，给韩梦发了条信息，站在外面等。
“还有半个小时。”
杨静一愣。
一时，都没有说话。
初三，陈家炳上门拜年来了。
厉父笑呵呵道：“你这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了。”
韩梦却不在意，叽叽喳喳的，又讲别的去了。
春节期间，应酬来往比平日更多。
过了零点，大家兴致渐渐消退，牌局才总算是散了。
杨启程看她一眼，“不放心？”
杨静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半晌，才按下去，举到耳边。片刻，没听见动静，她疑心自己手指冻僵了，没有拨出去。正要放下，却听见电话接通的声音，杨启程说：“杨静。”
她学外语专业，口语是短板，为了提高水平，平常总不愿错过任何一个锻炼的机会。年刚过完，便跟韩梦去找兼职。
“没事，那个人说了，不需要你聊生意上的事，就带着老外们游游故宫。”
杨静却站着没动，“陈先生，我晚上还有课，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在那边那家咖啡馆里聊一聊。”
杨启程摆手拒绝，“在戒，不抽了。”
“嗯。”
那边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陈家炳连声道歉：“是我不当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静轻轻“喂”了一声。
“厉老师怀着孕，我回去给她添麻烦。”
“以前那不怕死的冲劲那儿去了？我从前能罩着你，现在还能罩着你，有钱大家一起赚，何乐而不为？”
服务员端上咖啡和巧克力，陈家炳将咖啡杯往旁挪了挪，换了个极ｈｅtｕshｕ•ｃｏm•ｃom为闲适的坐姿，笑说：“往后我在帝都待的时候多，你要有什么困难，尽管打我电话。”
“那行，咱们就长话短说。”
男生只在衬衫外套了件羽绒服，额头上有汗，靠近时，一股热气。
杨启程微微蹙了蹙眉。
“没有。”
“有点儿，估计是个男孩儿。”厉昀顿了顿，“最好还是女孩吧。”
杨静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谢谢”。
“……抱歉。”杨静无声叹了口气。
如今，她所有想要得到的都已得到，杨静远在千里之外，她肚里有孩子，一切理应妥帖稳当，可她仍然觉得惶惶不安。
班长发来一串号码，“你自己打电话问问看。”
车在她身旁停下，紧接着车窗打开，陈家炳笑道：“上车。”
陈骏安静片刻，又提起那个问了无数次的问题：“……为什么不回来过年。”
杨启程出小区去买了包烟，点燃一支，猛抽了几口。
男生笑着问她：“你是哪个系的？”
厉昀没说话，挪了挪身子，让头抵在他肩上。
“嗯。”
洗漱过后，杨启程回到卧室，厉昀正在给枕芯装枕套。
“爸，李妈妈也回家过年去了，你忘了？”厉昀提着水壶过来。
厉父笑问：“令爱今年中考？”
少女时期，她迷恋《古惑仔》中的陈浩南，迷得不得了。所以第一眼见到杨启程，她就被他身上那种颓然、危险、满不在乎又富有力量的气质吸引。
“新年快乐。”
杨静犹豫片刻，正要走过去，那车子却启动了。
“真的没有一点希望？”
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不耐烦，心里出奇的平静。
越清楚，就越绝望。
“哎，暑假就说了，叫我炳哥。”
陈家炳抬腕看了看表，“你去上课吧，别迟到了，得空我请你吃饭。”
韩梦挽上她的手臂，“回去。”
“好吧，”男生挠了挠头，“那祝你新年快乐。”
杨静再也受不了，迅速地掐了线。
黑暗中，两人都没睡，睁着眼。
陈家炳也没看，径直将菜单递回给服务员，点了美式咖啡。
杨静忙说：“你好，我是北外英语系的学生……”
响了两三声，那边接起，一道低沉的男声，“你好。”
杨静摇头，只说，“谢谢你。”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绕到一旁，找了个背风的位置，掏出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