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先是现出两束朦胧的雾灯,紧接着哐当哐当地驶近,泊入站台。有乘客从那仿佛野兽肚子般黑暗的车厢里走下来,撑起伞,踩着一地的水花快速离开。
蒋西池低头凝视着她, 眼里雾气弥散,慎重又认真地, 再次回答:“方萤, 我喜欢你。”
大家是了解方萤脾气的,不敢像闹顾雨罗那样闹她,最后让她随便选一个在场的人,亲一亲脸。
方萤愣了一下, 抬眼去看, 目光触上蒋西池的脸, 又像被烫着一样飞快移开。
大家吃饱喝足,一地狼藉,把音乐开得轰隆直响,坐在梁家高级的原木地板上,吹着冷气,玩真心话大冒险。
“《孽子》?”
便有男生瞅着她,笑得十分别有用心,问题也简单直接:“你是不是真喜欢蒋西池啊?”
“看这个书也没什么啊,文学名著,我也看过,我是同性恋吗?”
梁堰秋嘿嘿一笑,喊来家里的保姆,让她临时去给大家买。
这个拥抱诀别一样的用力,跟他声音一样苦涩:“……对不起。”
“我就说嘛,小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
“哦……我,我买菜认识一个阿姨,说她家孙子好像在看这种书。”
“喜欢。”
顾雨罗比较倒霉,第一回 就输了,毫不犹豫地选了真心话。
“讲什么内容的?”
“你知道有本书吗,白先勇的,什么子……”
丁雨莲点点头。白天的时候,她打扫卫生,擦桌子时瞧见了蒋西池压在试卷下的这本书hetushu.com.com露出的一角。她平常绝不对轻易动两个孩子的任何东西,但那时候就是鬼使神差的,把试卷掀开,往封面上瞟了一眼。
这个年纪谁都有点儿小心思,平常不敢说的,恰好能借这个游戏说出来做出来。
方萤的心情刚只雀跃了半截,又听蒋西池声音艰涩地说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淅淅沥沥, 回旋在耳边, 又仿佛直达心里。
方萤被顾雨罗一口一个“喜欢”堵得心里难受,闷声不吭的时候,输了一局。
蒋西池没处可去,真的去超市里晃荡了一圈,最后买了包烟,一支打火机。
这任何人里,想当然也包括她方萤。
蒋西池紧抿着唇。
半小时后,手机响。蒋西池接过电话,把几乎剩了整包的烟和打火机,塞入垃圾桶里。
丁雨莲啐一口,“你瞎说什么呢!”
她想了想,“大冒险。”
方萤低头继续写题,“讲同性恋的小说,男主角是同性恋……”
一瞬,他松开了她的手,插|进衣袋里,沿着路灯照亮的地方走入雨中,身影茕茕。
梁堰秋邀请了十来个人,除了她,蒋西池,顾雨罗,还有闵嘉笙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别班学生。
丁雨莲发愁,这天趁着方萤去洗澡的时候,去敲了敲蒋西池的门。
四月月考,方萤成绩退步了,年纪190多名,在一个十分危险的边缘。
隔了好一瞬,方萤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https://www.hetushu.com.com?”
蒋西池瞥他一眼。
坦荡的态度,反倒让大家无法再说什么。
方萤以为蒋西池会推开她, 可他没有。
顾雨罗看也没看蒋西池一眼,“不喜欢……”顿了一下,“不喜欢了。”
“我看了方萤这次月考的试卷,物理好像退步了,”丁雨莲皱了皱眉,“你知道她物理一贯不太行,阿姨想问问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给她点拨一下。”
方萤从书里抬起头来,“嗯?”
雨声突然就仿佛大了起来。
方萤立即向他瞥去一眼。
方萤便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没精打采地继续往下玩。
所有人都争着去找保姆报自己想要的零食,唯独蒋西池坐在原地不动。
既然没限定性别,方萤便将闵嘉笙一揽,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
蒋西池不吭声。
话没说完,她手腕被他一抓,一带,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身上的雨披哗哗作响,簌簌往下落水。
“西池,你现在有没有空。”
第二天晚上,丁雨莲把蒋西池的意思传达给了方萤。
但方萤的这句话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儿,西池那样平头正脸的小青年,怎么可能会是……
方萤撇嘴,“找什么找,有什么可找的。”
和她的问题一样干脆利落的回答。
蒋西池沉默了一霎,“……我有时间,您让阿萤来找我吧。”
最初的勇气一烧即尽, 她迅速退开一步, 并不觉得冷, 可是全身都在发抖。
丁雨莲目光往他书桌上瞥和-图-书了瞥,“那……那你继续学习,阿姨不打扰了。”
这天放了学,回家吃夜宵的时候,和丁雨莲说起这件事:“明天我不在家,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
后面这个“了”字,立即让大家一阵起哄,“那就是喜欢过?”
方萤向前一步, “为什么?”
还是沉默。
丁雨莲面色煞白,“同性恋……”
便听一人清了清嗓,拿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问道:“蒋西池,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方萤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小说里写的草皮喷灌系统、游泳池、宽敞明亮的落地窗、修剪整齐的后花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不觉得有格外新奇的地方。有钱人的世界,似乎也挺乏味的。
中午就吃在别墅,大长桌,顶级的菲力牛排和红酒——顶不顶级方萤也尝不出来味儿。显然抱着同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中饭没多久,大家就嚷嚷着要吃零食。
“我没告诉顾雨罗, ”蒋西池避开她的目光,“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大家看着他。
蒋西池:“……”
“嘘嘘嘘!”梁堰秋急忙打断他,“别瞎说,别让我喜欢的姑娘听见了,我就百口莫辩了……”
方萤心情起落几次, 气极,紧攥着双手,肩膀发颤,半刻,“……王八蛋,你以后再也别想跟我讲一句话!”
方萤眼睛眨了又眨,把眼泪憋回去,紧搂住雨披,看着蒋西池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梁堰秋嘿嘿www.hetushu•com•com一笑,“我从来没喜欢过阿萤,我可掌控不住性格这么烈的姑娘,毕竟我有心脏病,一不小心就翘辫子了。我瞅你俩好玩,逗你们玩呢……”
他想也没想,把扑克牌往地上一扣,“大冒险。”
丁雨莲了解方萤的脾气,也不硬劝了。她对方萤没那么大的要求,能从当年的状况,苦学到如今,对她而言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两个小孩儿彻底不说话了,这是丁雨莲不用特意观察就能发现的情况,发展到后来,早上和晚上甚至都不会一块儿出门和回家。
“你跟方萤一块儿来的,和好了?”
蒋西池微垂着头,表情被笼罩在沉沉的阴影之中,“……快上去吧,我去趟超市,一会儿就回来。”
“……让你不要跟我说……”
蒋西池蹙了蹙眉。
大家齐声地,响亮地“嘁”了一声,“你那伪造的病历,也就只能唬唬教官了。”
“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方萤觉得奇怪,抬眼看丁雨莲,“妈,你怎么问起这个?”
过了片刻,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阿萤,我问你。”
梁堰秋过生日,提前一周天天往方萤班上跑,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让方萤答应下来去参加他的生日会。
几个男生交换了目光,“我们让你做的大冒险,就是让你说句真心话。”
丁雨莲愣了一下,“你俩一起去?早说啊……和好了是吧?和好我就……哎呀,你们两个鬼东西,搞什么冷战……”
“阿池,”声音抖得快要散落开去, “www•hetushu.com.com阿池, 你喜欢我吗?”
“西池物理好……”
蒋西池越发看不懂梁堰秋这个人了,“你不是喜欢方萤……”
几局下来,一直稳如泰山的蒋西池总算遭了殃。
蒋西池似乎正在看什么书,在她开门的瞬间,又仿佛不放心似的往教材书下一压,虽然动作十分自然,可丁雨莲还是瞧出来了。
方萤撇撇嘴,闷头扒饭。
顾雨罗语气十分平静:“喜欢过怎么了?蒋西池这样优秀的人,不值得喜欢吗?”
“他物理好是他的事,关我什么事。”
雨声回来了。
蒋西池顿了一下,“阿姨,我这周不回,您跟我外公外婆说一声……我也要去参加同学生日。”
“真的,我不是有心脏病么,我爸不让我……”
梁堰秋笑眯眯:“我家没有垃圾食品。”
丁雨莲点头,又问饭桌另一边的蒋西池,“西池,你回荞花巷吗?我明天正好回去,帮你外婆晒点儿东西。”
夜色沉沉,附近的公交站台没几个人,他在避雨的亭下坐下,弓着背,两手撑在膝盖上,像个老手似的拆开了烟,却被第一口呛得剧烈咳嗽。
闵嘉笙笑一笑,“阿萤,你身上好香啊。”
她叹声气,知道两个小孩儿自己调解不动。
梁堰秋过去搭住他肩膀,“哥们儿,你不吃啊?”
梁公子的生日派对,在他家郊区的大别墅里举行。
很快,零食回来了,顺带着还有三个超大尺寸的披萨。
“什么事,阿姨,您说?”
“……你可以告诉顾雨罗,却不能告诉我吗?”
蒋西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