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高水远

含光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
国难当头的时候,个人恩怨抛之脑后,这是虞虎臣幼年时时常对霄练说过的话,那时,他从未看过含光,私心里只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盼他横刀立马纵横沙场,扬名立万青史留名。含光那时也未想过有朝一日,霄练会归宿梁国,而虞虎臣竟然会谋反。虞家世代忠良,忠心为国,却最终被父亲画了个污点,每每练习虞家刀法的时候,想起祖辈累世鲜血积累的忠烈声名,她心里说不出的憾然,到底意难平。
身为商国臣民,家仇国难当前,她无法做到龟缩避世,而挺身而出,便要重新面对那个人。她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在故意戏弄,两人明明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重逢在一起。
含光当时便是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含光不得其解,正在疑惑,城墙之上传来喝问声。
“皇上心胸广阔,何必和小女子一般计较,含光先告退了。”
“此番和亲,我早知梁帝心思,提前数月便做了准备。离京之日便给拓跋连城去了密信。梁帝出发之时,拓跋连城已经秘密带三万骑兵赶到了梁国的西北重镇万安城。广拥关生变的消息,传到万安城,三日足矣。所以,只要承影和薛明晖死守广拥关五日,等到拓跋连城奇袭万安城的消息传过来,梁帝便会自乱阵脚。那时,我再带兵从东阳关出发,杀到广拥关,和城中人马里应外合。至于清风峡的那股伏兵,天气这般寒冷,他们埋伏在山野之间,不消三日,士气已经消散大半,等到五日之后,洛青穹率兵杀过去,不费力气便能剿灭,根本不足为惧。”
洛青穹躬身退下,将门随手带上。
“我知道,是你和林晚照,给洛青城带的信,对吗?”
“你,”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逢的惊喜,冲去了所有的气恼,只要再见到她,她那日存心的欺骗,根本就不算什么。
霍宸忙道:“你先留下,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还有,父亲的身后之事,身后之名,我也该谢你。”
既然姓虞,既然是商国人,既然身负一身武功,国难家仇当前,她无法说服自己仿若无事,坐视不理。
她陷入在一片孤寂伤悲之中,肩头落下一只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暖意。
含光急道:“你,”
含光坐在乌金上,回头望着那个小院,喃喃道:“叶落归根,我送你回家乡。”
他亦是一怔,默默注视着她。
去年初夏,含光将林晚照的骨灰送回到他的家乡宁城。因宁城离虎头山只有几百里距离,含光安葬了林晚照便回到了虎头山。
“女人又如何?难道只配在深宫后院勾心斗角,或是被男人圈养,被女人算计”她冲口而出,说完自己却是一怔,旧日之事立刻涌上心头。
含光喝开虎子,让进了邵六。
含光默然不语。
十一月十六,两国帝君会于边城,梁帝突然掷杯为信,袭杀商帝。商帝突围,退守广拥关,梁兵兵临城下,对商宣战,史称边城之变。
“因为困在城里的不是朕,是薛明晖。”
含光掉开目光,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
霍宸断然道:“打仗的事,用不着你管。”
“谢谢你的雪莲。”
含光激动起来:“我也是商国人,梁兵杀了我家人,逼死我母亲,你要我坐视不理么”
含光施礼,上前将舆图交给霍宸,便告辞要回虎头山。
含光心里一动,原来他将此事也放在心上,为她做了打算。
他牵起含光的和-图-书手,目光热切:“含光,我会让你看到我一统中原的那一天,你我一起君临天下。”
洛青穹站着门外相迎,躬身施礼:“淑妃娘娘。”
含光回眸望着他,缓缓道:“我说过,并不恨你,你难道不信么?”
两年的时光,朝夕相处,他如兄如友,已融入了她生命的一段光阴。此刻骤然离去,让她措手不及,只觉得天大地大,竟然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亲可近,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他敞开心扉。
含光无可奈何,霄练如今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虞家唯一的男人,她不能不管不顾。她决定先见到霄练再说,届时带着他一起远走高飞,从此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
含光心里骤然一惊:“他,他现在怎么样?”
邵六将雪中莲放在含光手里,叹了口气,道:“你们走了之后,皇上不计生死,仗着月霜宝剑攀上了十多丈的峭壁,将这朵雪中莲采下来。上去时还好,下来时,峭壁太滑,手被割出了血。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梁兵在虎头山的清风峡设了埋伏。”
霍宸心里一片黯然,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满腹相思,一腔热诚,却无法说服她,让她再信他一次。
“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邵六大喜,忙走出庭院,带着含光到了拓跋连城的驻地。
这种让人无法喘息的凝望让她很不自在,索性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先开口问道:“皇上有何话说?”
含光再也克制不住伤悲,眼泪潸然而下。
含光以为,此刻洛青穹应该已经知道霍宸被围困的消息,一定会立刻点兵启程前往广拥关解围,但奇怪的是,东阳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竟不像是出城救驾的意思,仿佛要死守城池。
含光不解,只见霍宸露出一股胸有成竹的霸气来。
他似乎被勾起了旧怨,语气陡然重了几分:“你分明就是故意。”
“正和洛将军在内议事,我进去通报一声。”
含光放心下来,道:“我熟悉虎头山地形,知道一条小路去清风峡最近,我可以为洛将军带路。”
东阳关和广拥关中间隔着虎头山,两座城池东西呼应,互为支援。梁军想要犯境,第一战便是广拥关,即便广拥关失守,也要越过虎头山这道天然屏障,,才能到达东阳关。因此,商朝皇帝历来在广拥关和东阳关布下重兵把守,易守难攻。但梁帝此次也是早有预谋,故意将和亲定在冬季,算计着深冬大雪封山,山路难行,要从东阳关调兵来解围,一时半刻难以抵达。
含光得知这个消息,正是商帝被困广拥关的当日午后。她正和沈三娘学着做糍粑,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山脚下出现了许多梁兵。
含光索性直言不讳道:“我的确是含糊其辞,存心让你误会,不然你定会派人守着我,我那里走得脱。”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忘了一个人。”
“你打算怎么办?”
含光一早起身,便来到霍宸门外。
霍宸从书案后拿出一封信,“洛青城上报京城的奏折里,夹带了这封信。我曾见过林晚照给你开的药方,当时觉得那字有些眼熟,便找来林晚照的药方一字一字的对照,确信是他。我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来到这里,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屋内静默一片,霍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普通女子,我知道你有一身的本领,上阵杀敌不弱于男人,但我已经错https://www.hetushu.com•com过一次,再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我不能让你涉险。”
含光在寨子里沉思了许久。
霍宸见她望着舆图,便起身站在她身侧,低声道:“梁帝此番设下圈套,并非心血来潮,已是养精蓄锐了三年,意欲从广拥关挥兵南下夺取中原。东南六州的兵马后日便会赶到东阳关,此战,我定让梁帝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砰然一声,竟是从未有过的期许和渴盼,想从那一双明澈如清泉的眼眸中看出一丝未了的情缘,哪怕是怨。
帐篷内明烛高照,铺着厚厚的毡毯,踏上去悄然无声。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布上隐隐露出血色。左手握着一本书,仍旧是当年秉烛夜读的模样,微微蹙着剑眉。
“不许走。”
含光听到这个称呼,当下心里便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仿佛竟是前生的往事。事情紧急,她也不再在称呼上纠缠,开门见山就道:“洛将军可知,皇上被围困在广拥关?”
她立刻派人打探,果然不出所料,清风峡的两侧,埋伏了梁兵不少人马,显然正是为了伏击东阳关的救兵而设。
霍宸放柔了语气:“你是女人,打战是男人的事。”
当年惊风城破,家人被梁兵追杀,江伯父死于梁兵刀下,母亲被梁兵逼得跳崖而亡,这笔血海之仇,一直被她放在心底,一日也未曾忘记。如今两国开战,事关国仇家恨,她难道要袖手旁观?况且,被围困在广拥关内的,除了承影还有他。他是商国的帝君,一旦有失,将会军心大乱,朝局不稳。若是东阳关的救兵没有赶到,而广拥关已经被梁帝攻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梁帝不过是给拓跋连城银两,而我会派人帮助拓跋连城统一这片草原,让他成为这片草原的霸主。所以,他选择和我朝订立盟约。但是,拓跋连城是个守信的人,我也不会让他违背盟约,那一千匹党项马,照样送到梁帝手中,让他不至于对拓跋连城起疑。”
望着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只当他是个帝王,而自己是个臣民,不再去想过往的恩恩怨怨。
含光迎着他的视线,明明看见了他眼中的真诚和情愫,但脑子里却浮现了往日的伤害,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梁帝若不来犯,我自然不会挑起兵戈之争。”
含光朗声报上姓名,要见守将洛青穹。
含光心里百味杂陈,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来东阳关是对是错,心里有点慌,不愿看他的眼睛,很怕再次沉溺。
邵六直道她是被霍宸感动,便道:“皇上对你一片痴心,这两年来,到处派人寻你,常常在关雎宫望着那对鸳鸯刀出神。回宫之后,听说薛明晖那般对你,便要杀他,当时太后死命拦着,才免他一死。”
含光下了马,跟着邵六进了一所帐篷。
城门之上的守城士兵见含光是个女子,容貌出众,器宇不凡,又直呼守将洛青穹大名,似是来头不小,当下不敢耽误,便立刻去通报。不多时,城门放下,从城门中出来几位将士,对着含光施礼:“洛将军有请。”
含光应了声好,当夜便留在了将军府,连夜绘出一张虎头山的舆图,标明了几条从东阳关到广拥关的路径,但无论那条路,清风峡是必经之道,即便几日后,伏兵已经神疲力竭,但伏兵身居有利地形,必定会有一场恶战。
第一次见他,是在虎头山的忠义堂,虞虎臣将他劫到寨子里,和-图-书让含光来看一看是否中意。那时,他虽然狼狈,却很高傲,指责虞虎臣违背圣人之道,不知廉耻,而后便寻死觅活不肯留下。她好心送他银两下山,也被他掷于地上,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模样。她从没想到过他的心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份遗憾。人总是在走过之后,才后悔当日的选择,可是时光一如弦上之箭,开弓之后,便再难回头。
含光决然道:“虎头山身处两国边境,定然不会安生,寨子里的人,如同我的亲人乡邻,若是梁兵侵犯山寨,我一定会出手想护,誓和梁兵决一死战。”
“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
含光挣了两下,竟是丝毫也不见他松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腕,生出一股痛意来。
时隔两年,听见“淑妃”两个字,他和她都是齐齐一怔,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百味杂陈,隔着烛光,两两相望,过往时光从眸间流转,只觉风霜染遍,无从话当年。
“梁兵设埋伏,针对的是东阳关的救兵,并不是山寨里的人,你不必忧心。”
晨起,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草原如同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思前想后,她最终下定了决心,牵出乌金,带着虎头山的十几个人,骑马直奔东阳关。
“含光,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历经辛苦,终于找到你,再不会放手。”
他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撰在手里。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里竟然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手上不知不觉用了全力,仿佛一个不慎,她便想上次一样断然离去。
含光恍然未闻,直到烧完了手中的纸钱,才缓缓起身,打开了院门。院外立着几骑人马,打着火把,为首的是故人邵六。
天地苍茫之处,一骑绝尘而去。
“那你为何按兵不动?”
含光当下便想到,洛青穹得知消息,一定会带兵从东阳关出发,前来援救解围。梁帝既然围住了广拥关,也必会在虎头山通往广拥关的必经路上,设下埋伏。
含光站着山头上,遥遥的望着广拥关的方向,心里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含光。”他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欣喜之余忍不住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力的怀抱着,直到右手一阵刺疼,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想给她一些力量和依赖。她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对一旁默默掉泪的与耳和阿守道:“我们带他回家。”
院中的虎子吠叫起来,院门外是惊慌失措的叫声:“虞含光,看着你的狗!”
“我先回虎头山,派人在清风峡的东侧守着,万一有梁兵的动静,或是梁兵换了伏击的地点,我好及时告知洛青穹。”
霍宸见她如此牵挂霄练,只觉得心里又有了希望,他轻声道:“那年的皇宫舆图之事,其实我另有一层用意,就是想将霄练留在商国。既然他是你的弟弟,我当然要将他留下与你团聚。但他名为梁国人,又是以使臣随从的身份前来,我若是没有非常的理由,如何能强留他?所以才设计让他夹带皇宫舆图,借口将他留下,梁帝自然也没话说。这些,我都未曾来得及告诉你。”
“拓跋连城和梁帝做了一笔交易,你知道吗?”
霍宸闻言眸色一暗,竟像是有些伤痛。
含光点头:“皇上的条件比梁帝优厚,苍狼王志向高远,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一定会向着我朝。只是,一起战事,苦的是百姓,含光恳请皇上轻易不要和梁国再动兵戈。”
片刻之后,邵六从门内出来,道:“皇上让娘娘进去m•hetushu.com•com说话。”
含光踏进屋内,只见洛青穹和三个陌生的将领正坐在下首,霍宸手持一盏热茶,凝目看她进来。
含光略有点尴尬,低声问道:“皇上起了么?”
突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含光一震,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瞬间失神。骤然重逢,弹指又是一年。依旧是突如其来的两两相对,没有给她丝毫准备。她怔怔的看着他,这一次却没有掉头离去,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没有被困在广拥关,梁兵就不足为惧,便是有十万铁骑,她也相信他能力挽狂澜。
含光避开了他的视线:“你许诺过的,从未实现过。入宫并非我所愿,以前是因为有父亲在,含光不敢擅自离去,怕牵连父亲,如今含光已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皇上若是强留,含光便不告而别。”
“有。”
“是林晚照写了一封书信。”
霍宸手指舆图,眼眸中一片光华夺目的奕奕神采,让人移不开眼。
含光抬起头,缓缓道了声好。
霍宸送永宁公主和亲的事,她早有耳闻,当时也曾想过梁帝是否心怀叵测,但转念一想,霍宸乃是人中龙风,素来谨慎精细,深谋远虑,想必也是有备而来,便不再担忧,只是隐隐有点想念承影,听闻他已身居骠骑将军,随同霍宸一同前来。可惜相距很近却无法得见,只是万没想到,梁帝果真怀有狼子野心,居然卑鄙无耻以和亲为饵,诱霍宸入局。
“你说,要跟我回去。”
含光低眉看着雪中莲,想起林晚照的死,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那你离开这里,和我回去。”
“梁国国力雄厚,并非朽木残垣,我若不是联合拓跋连城,此战只怕胜负难分。拓跋连城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对梁国的几个边疆重镇垂涎已久。若我估计的不错,梁帝腹背受敌,必定很快就要求和,届时,我让他割让边城一线的五座城池,而拓跋连城夺取他边疆的这几座城池,梁国的领域便小了七分之一。拓跋连城有了那几座城池做依托,自会慢慢蚕食梁国边境,数年之后,便是我和他联手一举灭梁的最佳时机。”
洛青穹等人告辞退出。
不知为何,她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但从没怀疑过他运筹帷幄的机谋和掌控天下的能力。
邵六守在门外,见到含光,一怔之下竟有点嗫嚅:“虞,淑妃娘娘。”
翌日他发现她悄然离去的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底,他时常做梦,梦中自己骑马在草原上追逐一个影子,醒来却是怅然若失。
霍宸急上几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
“你为何骗我?”他的语气有些低沉,竟有些黯然神伤的意味。
“朕暂时不去管这股梁兵。只要广拥关能坚守五日,局势便会改变,那时才是东阳关出兵解围的日子。”
“我将他安置在一个安全之所,你若是想与他团聚,便断了不告而别的想法,否则,”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不说,唇边挂笑,又像是威胁,又像是揶揄。
“臣知晓。”
含光话已说完,便欠身施了一礼:“皇上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虎子在含光身后喘着粗气,邵六惊惧的退后了几步,道:“我是来送东西的。”
含光施了一礼:“既然皇上都有安排,那含光先行告退。”说罢,她转头看着洛青穹,“洛将军若有用得上虎头山的地方,只管开口,虎头山上虽都是山匪,但也是商朝的山匪。”
他放下书卷,苦笑:“本是我该为你做的,何来言谢。”
今冬的雪来https://m•hetushu•com.com的很早,七日前的一场冬雪,山顶上的雪还没有融化,在冬日清冷的日光下,雪光明莹。
含光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手中的雪莲。
“霄练。”
他急声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含光一怔,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站在他面前,目光微微低垂,望着那盏灯火。
霍宸沉声道:“该说谢的人,是我。若不是你报信,也许到了秋日,我才得知消息。”
霍宸笑容缱绻,握着含光的手,柔声道:“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要留下你。我留你在宫闱,并不是为了利用你,更不是忌惮你父亲,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而已。”
她该怎么做?
进了屋子,邵六望着灵堂里牌位,上前鞠了三下,又烧了些纸钱,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含光。
就着灯光,邵六手中是一朵碧色的花朵,花瓣宛若青玉一般通透碧莹,隐隐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
含光一时间竟然有点心虚,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道:“我何时骗过你?”
“皇上没有灭梁的打算?”
按照草原的习俗,含光将林晚照火化。
“谁?”
含光望着那封信,心里一酸,信在,人已不在。
含光顿了顿,轻声道:“大事为重,等你帮拓跋连城平定了草原,我就离开这里。”
含光只觉得这个称呼极其别扭,她侧目看了一眼霍宸,缓缓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商朝的一个普通百姓而已,那些旧事,洛将军不必再提。”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报仇未必要手刃仇人,万千梁兵,你又怎知那一个才是当年惊风城外的仇敌?”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天佑三年秋,梁帝元后病逝。梁帝派使臣送国书到商都,意欲迎娶永宁公主为后。商帝应允联姻。梁帝为示隆重,亲自到边城迎娶永宁公主,并约商帝在边城会面,杀白马订盟约,两国永世修好。
她微微扭头,泪眼朦胧中,看见霍宸站着她的身后。
快马行至东阳关,眼前这座城池,正是她当年护送霍宸回京的第一站。时隔三年,再次站在城门下,心里涌起一种感慨。
“我当时是说,要离开草原,并非跟你回去的意思。”
“皇上,淑妃到了。”邵六低声说了一句,便弯腰退了出去。
入夜,下了今夏第一场雨。含光守着灵堂,将纸钱投入火盆,香烟缭缭中,她似乎看见了他清淡的笑容,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个简陋的小院,从此再没有这个人。
他依旧俊美无俦,比之一年前,更加成熟沉稳,眉宇间睥睨天下的气度愈加卓然。
这时,含光发现屋内挂着一张梁国舆图,其中一道墨迹是新画上去的,竟是从广拥关直指梁国边城,然后顺势蜿蜒北上,一直指向了梁国都城。含光心里一震,莫非霍宸此番竟有灭梁之心?
邵六又低声道:“皇上为你受了伤,你随我去看看吧。”
含光进了城,径直到了将军府。
洛青穹抱拳:“多谢淑妃娘娘。”
“我已经料到,所以没有让洛青穹贸然出兵。”
他心里骤然一痛,哑声道:“含光,你对我,真的再没有别的话说么?”
“皇上打算如何对付这些伏兵?”
他恋恋不舍的放手,目送那个窈窕的身影跨上乌金,溶于夜色之中。
屋内一下子静默下来,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却锁在她身上,似是一股透骨而入的风,想要看透她,一直看到她心底的最深处。
“不用你带路,你绘出一张舆图,将那小路标出来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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