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见天政帝亲自走到门前,扣了扣那要掉不掉的门环。瞳兮便知道那个骆先生应该对天政帝很重要,却不曾听过这人的大名。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调里含着哭音,“娘子,娘子,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瞳兮就听得一阵噼里啪啦仿佛藤条敲在什么盆子上的响声,偶尔也有打在肉上的啪啪声。瞳兮虽没亲身经历,但也仿佛自己被打一般,只怪那个男人叫得太凄惨。
一路上瞳兮秉持的策略都是不问去向何地,只要安静的听话就是,少知便少嫌疑。
“躲,你还敢躲,老娘几天没给你松皮,你这孙猴子就想翻出那五指山去?”那女人的声音越发的高昂。
其实她不过是想着不能给女主人难看而已,何况她心里大概有某种主意,却不能明说,只觉得翠花人虽然眼力不错,但在家务方面却不太擅长,屋子里邋里邋遢,菜做得也并不好吃,只能算是煮熟了。
里面消停了片刻,接着又传来,“你给我跪着,跪好了,把头上的水盆给我举稳了,洒了一滴,你今晚就别想抱着老娘的腿睡觉。”
“我叫你以后还敢不敢,敢不敢,还敢不敢下棋下到三更半夜的才回来。”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洪亮得比鸡公打鸣还响亮。
天政帝倒稳如泰山,然后两人又听到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话说时势比人强,虽然瞳兮从瑶光寺出来以后,就发誓再也不要过那种日子,她一定要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不也正是为了那荣华富贵她才肯在那狼窝里挣扎的么。
她虎虎生风的拉开门,瞳兮大约理解这门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凄凉了。
那男子正要起身,却被那大婶瞪了一眼,又害怕的缩回了脚,继续跪着。
“娘子,这是故人,你就让我起来吧,我改日再跪行不行?”那个骆先生嬉皮笑脸的对他夫人道。
“齐云,你出去重新买个浴桶。”然后瞳兮适当的感叹了一句,“这也不知道是哪些臭男人用过的?”
瞳兮听在耳里,记在心和图书里。
瞳兮一听,这村妇还知道齐天大圣的故事,按理说不该这般粗野的。
“皇……”那男人大概是一样就认出了天政帝,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瞳兮的脸一红,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听墙角,何况是这等粗俗的话。
瞳兮有些抵触的转身,忍着疼为天政帝披上袍子,伺候他躺下。她有些无力的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改变现状。对身边的人她不是不怨不恨的,如今却还要带着笑颜,努力的承受。
天政帝同那骆先生早就在一旁聊开了,瞳兮在一旁侧耳听他二人谈话,才知道这人叫骆清风,应该是当初天政帝从军时,他身边的军师一样的人物,天政帝这次仿佛是想请他出山,只是骆清风并没有明确表态。
虽然她并不懂所谓的民生疾苦,只觉得一路所见都是百姓安居乐业,处处繁华不输京城,瞳兮打心底为天下有这样一位帝王而高兴,但是她也不认为“民生疾苦”四字,仅仅是靠帝王后妃的节俭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过她也是伶俐的人,见天政帝这般说话,便知不妙,改得非常快,甚至在他冰冷冷的目光下,硬是把那碗不堪下咽的粗糙米饭给吃光了。
瞳兮一见那妇人粗鄙,虽清秀但颜色却不好,大概是经常日晒雨淋,一双手满是茧子,心底的优越感不可抑止的溢出,这等女子她自然是从不瞧在眼里的。只是表面上却做得极好,越是她瞧不上的,她越是将身段降得低。“夫人是怎么知道我们来自远方呢?”
瞳兮见天政帝微微皱了下眉,估计是没想过他要找的人会住在这儿。瞳兮下车后,看那农家,连门都有些不牢实,风一来就嘎嘎的响,完全起不到防盗的功能,不过看起来这家主人不去偷都不错了,小偷估计进来都得可怜他们家。
瞳兮真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般的泼妇和这等没皮没脸没志气的男人,这就是天政帝要找的人?瞳兮纳闷的瞥了瞥天政帝。
也实在看不出为何这样的男子就甘m.hetushu.com.com心和这等蛮不讲理的泼妇一处生活。
那妇人将手在裙上擦了擦,拿出几个泛黄的碗,倒了点儿白水,“喝水,喝水。”
“爷,妾身伺候你更衣吧。”瞳兮早改了称谓,实在不适应你呀我呀的称呼,她习惯比天政帝低上那么一截。
天政帝敲门的声音才刚响起,就听门内有一个彪悍的女声吼着,“敲,敲什么敲,死人啦,家里男人死了,有事你烧纸。”
“爷,就是这儿,骆先生就住这儿。”顾云海点点头。
而后忽然从身后拥住她,双手从她领口用力的一扒,瞳兮便听到那清脆的布裂的声音。
瑶光寺那段记忆她早就尘封,可是吃起这糙米饭的时候,还是有些心酸。那段时光便是她的魔障,甚至在听到类似“瑶”字的时候,她都在想是不是那些女人又在背后嘲笑她了。
“皇……”她惶恐中早忘了该怎么称呼,便被天政帝抱入了浴桶。只能勉强听见他说,“这桶是新买的,你总放心了吧?”之后便是无尽的疼痛与折腾。
瞳兮暗自摇头,也不知道这骆清风是看上了翠花什么,于此看来她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到午后,瞳兮的疹子总算消了下去,天政帝才带着她启程,又单独雇了一辆马车运载她的一大堆行李和那只浴桶。
到翠花把饭菜做好端上桌,又提了一壶烧酒上来,瞳兮破天荒的主动动筷,每碟菜都尝了尝,没嫌弃那筷子和碟子漆黑的颜色,连天政帝都侧目的瞧了瞧她。
用完膳后,天政帝毫无疑问的又霸占了瞳兮的房间,吩咐小二打热水沐浴。瞳兮有些不堪忍受的看这那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浴桶。
按理天政帝微服出巡也不至于到这般穷乡僻壤的地方,瞳兮经过几日的观察,虽然不问,但是心里门儿清,天政帝估计是在暗处巡视河工的,眼看着进入了汛期,这景轩朝国内民生的安稳,那几条河治得好治不好,起着关键的作用。
到天政帝在这小镇上住的第三个日子,瞳兮www.hetushu.com.com
总算找到合心的人了。背着天政帝领了齐云和另一个人往河心村去。
瞳兮真不敢相信,他明知道天政帝的身份,居然还这般惧怕他娘子,并没有谄媚的上前,不怕皇帝而怕娘子,看来的确与众不同。都听说这些隐士,总有独特的癖好,瞳兮万没想到还有这一种。
因着空间狭小,水花四溅,到天政帝停下来的时候,桶里的水早已所剩无几。瞳兮几乎是颤抖着起身穿衣服,脸上分不清是泪花还是残留的水。
齐云早就知趣的退了下去。
“就是这儿?”天政帝问了问顾云海,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眼前的略显破败的农家。
瞳兮本想着听声音,这大婶该长得五大三粗,那腰就该比水桶还粗,可是没想到却是一个长相还算清秀,身材不算魁梧的妇女。
天政帝披上衣服起身,唤了顾云海去请大夫。齐云赶紧来伺候瞳兮换了干净衣衫,大夫只说是可能碰了不干净的东西,开了一剂药。
“骆兄,一别经年,你倒底还是记得我的。”天政帝笑了笑,走进院子。
天政帝听了反而面带笑容,最后终于咳嗽了一声,又敲了敲门环,终听得门边响起了脚步声。“谁呀?”还是那个大婶的声音,但是比先前平静多了。
只是瞳兮哪里知道,天政帝很小就在军队里历练,过的都是艰苦简朴的日子,从小见惯了民生疾苦,并没有深宫皇子的那种不谙世事。她同天政帝一起用膳的日子扳着指头都能数清楚,如果不是大宴,便是家宴,偶尔例外也不过一次在御花园或在自己宫里。并不曾真正了解过天政帝素日的生活。
“不敢,不敢,娘子息怒,娘子息怒,我给你揉揉手,你打疼了吧?”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笑意。
想当初她在家里的时候,被母亲养得即使隔着几层垫絮,也能感受到床下细微的不平,可如今即使睡这般硬的床,仿佛也没什么不适,瑶光寺的三年,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那大婶大概也是见天政帝和瞳和*图*书兮不同平常之人,便点了点头,“既然是北边来的贵客,快屋里请。”
瞳兮心里一震,瞧不出这等村妇还有这般凌厉的眼神。翠花推辞了一下,就说去厨房做饭招待客人。
瞳兮本站在天政帝身后,听了那狮子吼以后,都吓得退了一步,不理解这世上还有这等粗野的女人。
然后瞳兮向天政帝投去了询问的眼神,并不见恼怒和阻止,这才松了一口气。根据瞳兮对她父亲和哥哥们的观察,一般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碰其他男人用过的物件。先祖曾有个宠妃,不正是因为用了一下其他王爷的笛子吹奏,而惹怒了先祖么。
“瞳兮……”天政帝从身后轻柔的抱着她,后面的话没继续,只是低叹了一声。
瞳兮素来仰慕母亲,她母亲本也是皇亲贵族出身,无时无刻不尊贵优雅,但凡吃饭,从不在一碟菜里动三次以上的筷子。在宫里瞳兮身为贵妃,每日膳食份额供她全宫的人吃都够了,从没想过这样吃饭有什么问题。
瞳兮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天政帝,他满脸无奈的让齐云重新铺了瞳兮自带的床单被褥,才搂着这她躺下,将她的手牢牢的按住,折腾了大半夜,瞳兮很快就睡着了,待她醒的时候,发现天政帝还睁着眼睛,那手一直握着她的,看后来天政帝一天精神都有些不济,瞳兮都怀疑他是彻夜未眠,难道是害怕他睡着后松了自己的手,让她自己挠了疹子?瞳兮旋即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但心里还是有一丝甜意。
瞳兮侧着身子,并不敢背对天政帝,眼角有些湿润。半梦半醒之间,浑身瘙痒难耐,一摸之下才发现脖颈处裸|露的地方都长了疹子,痒得人发慌。想要去挠,却被天政帝牢牢的按住手,“别挠,当心破了皮。”他的眼里满是关心,甚至还有种错觉他在心慌,心疼。瞳兮倒有些不适应了,她以前病的时候,何曾见过他这般。
“瞧两位贵人身上那玉佩,该是京城一带的雕刻手法,可不像咱们南边儿。”那夫人憨憨的笑笑,“别什和图书么夫人不夫人的,叫我翠花就行了。”
“嗯。”天政帝虽然起身,配合瞳兮的动作。
对于天政帝的怒气,瞳兮其实有些不理解。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吃饭的,那鸭舌本就该那般吃法,小时候跟着母亲学的时候,也曾好奇过那鸭舌尖以外的部分是个什么味道。却被母亲狠狠的打了打手,“别淘气,跟外面那些没见识没规矩的小叫花似的。”
瞳兮暗自高兴自己的小聪明,走近床边默默的接替齐云的工作整理被褥,本来手已经伸入包袱取那锦缎床单了,可一想着天政帝的“民生疾苦”四字,便停了下来,皱着鼻子闻了闻那被褥上的气味,用手绢掸了掸那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灰尘。
只是马车绕过重重山丘后,停在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也不是在南河,锦河干流处的村子——河心村时,瞳兮才有些奇怪。村如其名,乃被三条河流环绕,算下来应该是南河、锦河的支流,出村,入村都需借由舟楫,仅上游处有一架看起来便不结实的木桥连着两岸。
那女人让开身,瞳兮才见院子中跪着一个男子,头顶水盆。那男子同天政帝年岁差不多,温文尔雅,甚至可以说气质非凡,如果瞳兮不是亲耳听到,真不敢相信刚才那卑微讨好的话是这男子口里说出的。
齐云的手脚挺快,不久下面就送了一个崭新的桧木浴桶上来,看这几位客官出手大方,小二上热水也勤快得很。瞳兮又从自己随身带的香囊里取了花瓣出来,洒在桶里,毕恭毕敬的走到天政帝跟前。
直到最后走,骆清风也没正面表态,天政帝也没逼他,可是回到附近的小镇住下时,天政帝并没急着赶程,反而原地停留,瞳兮便知他还是想着骆清风。如今朝堂上独孤氏和万氏坐大,大概天政帝也在担忧吧,她也不明白为何天政帝这般的君主,怎么会放任独孤氏和万氏到如今的地步。
那大婶也没想到门口会站这么两位跟金童玉女下凡似的人,愣了愣,然后转头让开身,“死鬼,是不是你欠了别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