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四周静默了像有一辈子。
可此事第一不能让启赭知道,宫中耳目太多,多多少少会露出风声。我只得去找宗王。
我爹的旧部们哪一个都看不上本王,觉得我丢尽了“怀王”这两字的脸面。我说反叛乱他们也不会信,但还会给宗王三分面子,宗王彻查叛乱,他们一定相信。
小路的尽头是山顶,山顶上有座草屋。
山顶的风中,云毓握剑的手衣袖飞扬,手举兵刃的兵卒向两侧让开,从人群里缓缓走出两人,一人穿龙袍,束帝冠,是我的启赭堂侄。另一人一身墨蓝色官服,面容平静,是柳桐倚。
原本,只要我在逼宫之时临阵倒戈,清白自现,可如今为保云毓只好暂不管那么许多了。
程柏和李简都死心塌地效忠皇上,两万骠骑军除了启赭,无人可调动,可我又需拿这两万兵去引诱云棠王勤。无奈,我只得向宗王道,你去禀报皇上,就说怀王想造反,意欲拿府中的兵马符找程柏和李简,请皇上命程柏和李简暂且将计就计。
我方才发觉,我和云毓站的这个位置,十分靠近悬崖,只要我拉着他瞬间向下一倒,就会一同跌下崖去。
云毓的脸上与眼中神情变幻,我之前从没见过他这https://www.hetushu.com.com种神情。
我又拿出一块玉佩,也塞给他:“到了徐州,方才有接应的地方。去袁家巷找袁三酒铺。只有拿出这块玉牌,才能顺利去西南边的那个地方。”
我带着他贴着山壁沿着小路走,趁着月光,隐约可以看见道儿,转过了这面山壁,小道蜿蜒直上,路窄而且陡峭,既要小心落步,又不能太慢。行得高了,回首往京城方向望,只见半边天隐约都是火红的光。
本王一直觉得,启赭和我说话,话里影里暗藏了什么。他的态度奇怪,让我不由得往不敢想的地方怀疑。
明里由宗王出面,与皇上和清流们共商惩治内患,暗中实际在做的,却是本王。
再睁开眼,我向云毓道:“云大夫,你我站在悬崖边,怪险的,万一一个没站稳,栽下去了,我死有余辜,赔上云大夫,便不划算了。你我还是向里边走走罢。皇上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一个兵卒上前,先把本王捆了,云大夫再松剑。”
云毓道:“本是柳相的计策好,臣不敢独揽此功。”
尤其借两万骠骑军时,本王又走了一回险。
我是卧底一事,云毓早晚得知道。他知道了之和_图_书后将会如何,本王一直不愿去想。
云毓声音冷静地道:“何处有人接应?”
我刚要将他那个臣字挡回去,云毓身形忽而一动,我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长剑带着晨曦将到的凉薄之气横上了我颈边。
启赭回身看我,皱起眉头:“景卫邑,朕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造反。你即使造反成了,按宗法规矩,你身有残缺,也坐不了帝位。”
我道:“皇侄过誉。”
我道:“你先换衣裳,我出去望风。”
启赭叹息道:“你为何总这么……”那句叹息可能在众人面前说觉得不合适,咽了,又道,“叛王景卫邑落网,是你的功劳。朕一向赏罚分明。”
启赭注视着他的双目:“朕,从不食言。朕答应你,不杀云棠。”
本王与启赭,毕竟是叔侄,他毕竟是皇帝。
这里是挨着京城边的小山半山壁的一处山洞,我拉着云毓的衣袖出了山洞,天还没亮,灯笼的火光引得一群飞虫蛾子聚成一团,出洞口后,云毓即刻熄了灯笼。
四周再静默片刻,兵卒从中快速跑上两人,将本王牢牢捆住,那把剑终于放了下来。
草屋后,树林中,一簇簇火把的光仿佛一瞬间亮了起来,一层层乌压压的和图书人群像戏法变出来的一样,眨眼间,将我和云毓圈在中央。
云毓的微笑在火光映照中十分清晰:“怀王殿下,是你自己束手就缚,还是我动一动剑,你拉我下山崖,你我同归于尽?”
我听得柳桐倚的声音道:“叛王景卫邑,你已无路可逃,认罪就缚罢。”
云毓道:“多谢皇上。臣既是乱臣之子,按律是否也当入刑部牢房候审?”
我终究还是没把我是卧底的事情说出来,只叹气道:“这次孤注一掷,本王所有的人手全盘折送,退路只是保命罢了。”我深深凝望他:“随雅,从今往后,只是你我在一起做一对寻常百姓,隐居世外,你可愿意?”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便听见启赭的一句话急切地脱口而出——
我的眼前有些飘忽。
我只想我活着一日,就保他一日平安,任他之后恨我也罢,想杀我也罢。
忠臣,我已经做过了。皇位,是启赭的,天下也是启赭的。
启赭挑眉:“皇叔一直这么瞧得上自己。”
启赭的目光望向这方,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急切与担忧。
不晓得宗王是否已向启赭禀告本王之事,本王带着云毓跑了,他恐怕也不好解释。
人群之中,我并未看见宗王和-图-书
云毓遥望着天边道:“可惜这次,功亏一篑,不知何日,才能卷土再来。”
我看着云毓抛下剑转身走向人群。启赭上前一步,火光之中,两两相望。
云毓又去看天边,轻叹道:“多谢王爷抬爱,只是臣……”
京城中不知情势如何了,皇上有无将云棠与王勤等乱党收拾干净,有没有已派了兵追查云毓。府中的人只知道我带着云毓去了内院,但有几个侍从盯着云毓带着的人,他们应该都不知道我领云毓到了水榭,即使猜想怀王府中有暗道,也要找一阵子。
我手中无权,难以与云棠王勤谋谈,只能借助外力。
云毓将玉佩也收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位如此眉来眼去,是否应当收敛一点。
火光,兵卒,本王,陪衬在一旁,都好像有点多余。
云毓侧转过身看我:“难道退路不是暗棋?”
我出了草屋,站到山崖边,东边天空已隐约泛蓝,天快亮了。
身后有脚步声,我回头,是云毓。他没换衣衫,走到我身边。
如今我心中,唯有随雅而已。
“阿毓当心!”
我皱眉:“随雅,你怎么……”
我苦笑:“恐怕这辈子不可能了。”
启赭又再上前一步:“阿毓,你手臂伤了?”他抬起手,和*图*书云毓后退一步,望着他,眼中火光闪烁,复又垂下眼帘:“皇上,我答应做的事情,俱已做到,望皇上也能记得曾答应过我的话。”
我道:“世上本就只有成王败寇,没什么一定要遵守的规矩,所谓身有残缺者不可为帝的宗法规矩,既然先人可以定,如何今日不能改?我这个跛子为何便做不得皇帝?”
我推开草屋的门,摸索着从正对门的床下拖出一只木箱,向云毓道:“这里有一些衣履物品,从山道下山,道边有可以买马的地方。”
我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放到云毓手中:“按照这张纸上的路线走,官兵应该很难追到。这张图,你收着罢。”云毓便折起图,收进怀中。
即使我知道启赭对本王有叔侄情之外的意思,我也要装作不晓得。
难道,是云毓察觉了本王是卧底,启赭和然思为保本王,有意演戏?
我在思忖,究竟和云毓一道走,还是留下。
本王是卧底之事,只有宗王知道。
这次我已算尽我所能,对得起启赭。
启赭缓缓道:“景卫邑,念在你是朕的皇叔,你若束手就缚,朕饶你不死。”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蝼蚁尚贪生,皇上说饶我不死,希望能做到。”
本王怔住,周围突然火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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