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已经被说服的客户开会，和他们商量项目如何收费。
丁之童怔住，宋明媚当初跟邓柏庭恋爱结婚就是因为这个网站，虽然早已经卖了，而且好几年前就过气了，但到了彻底结束的那一天，总归心有戚戚。
有那么一会儿，两边都没人讲话，宋明媚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又道：“其实，这理由还挺充分的。”
就像十多年前，丁之童刚入行的时候，一宗卖方并购可能要给上百家潜在的买家寄送保密协议，全部都由人工完成，快速地找出适当的可比公司也需要丰富的经验，但现在这些步骤都只要一个客户关系管理系统就能完成了。
“我昨天……见到甘扬了。”
丁之童知道他是懂了，这才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我觉得，对我们来说，这可能也是一个做买方并购的机会。他们既然不肯卖，但也许想买点什么呢？”
丁之童还是没出声，宋明媚说的这种欠债破产的人她的确见过几个。有的活得很好，反正只要自己不愁，愁的就是银行，同时打着五、六场官司，法院网站上一整页的执行记录。或者索性逃出去了，继续大手笔做着融资，问起来就是一定会还，下周回国。但也有的，就真是一夜白头。
还没等她说什么，那边已经笑起来，语气轻松：“都已经都这么多年，跟我们早没关系了。我就随便八卦一下，看你听说了没有。你要是有事，先去忙吧，下次再聊。”
秦畅点点头，习惯性地看着桌上那个相框，照片里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大女孩，明年就要高中毕业了。
秦畅仍旧看着相框，脸上却是缓缓地笑起来。
“就是跟我分手的理由啊，”丁之童平铺直叙，“他说那个时候他家里出了点事，欠了债，他要还钱。”
回来再跟手底下的VP和和-图-书经理开会，讨论项目怎么进行。
丁之童继续说下去：“但我跟对方的代表聊下来，还有一种感觉，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一套既定的投资计划。‘训练盒子’以及之前的两个体育平台，都是那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只有生菜是自己做的。”丁之童老实回答。
“还有哪个甘扬？”丁之童笑了一声反问。
唯一剩下的一块高地是买方并购，因为去发现买家，了解他们的需求，找出匹配的公司，决定如何出价，怎么给offer，最后以什么样的方式促成交易，整个过程千变万化，其中需要更多思考、沟通、斡旋，必须有经验的banker全程参与。
丁之童缓了缓，答得光明磊落：“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公事归公事。”
跟已有的客户开会，让他们给她更多的项目。
“但他应该告诉我，让我自己做选择。”丁之童有些激动。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但显然还是丁之童的消息比较劲爆，宋明媚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即刻追问：“甘扬？哪个甘扬？”
“丁之童，”宋明媚却连名带姓地叫她，“这些年，你应该也接触了不少做生意的人，欠债，破产限制消费，那种压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那一瞬，她不确定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同样的往事——她在上西区的那间公寓里跟他保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枉我还当你是认真的……”丁之童笑出来，“我有钱，可是人家更有钱啊。”
级别越往上，竞争越激烈。分析师淘汰三分之一，经理淘汰一半，到了VP起码要淘汰掉80%的人，需要有更强的沟通和销售能力，去把控整个httｐs://ｍ•hｅtusｈu.coｍ•ｃｏm项目，统筹安排交易中每一步的执行。
她拍了照片，发给甘扬，在下面打字：正准备吃。
丁之童却突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用一句话总结：“我只是想跟他谈个项目，他跟我说从前。”
而且，秦畅还对她说过，他们这一行挣钱的机会正在越变越少。交易流程变得越来越程序化，越来越多的步骤被外包出去，甚至被软件替代，团队需要的人势必越来越少，未来增长的空间也越来越有限。
“当然有。”宋明媚还是实际。
那边却是轻轻笑起来，说：“我要听所有细节，就现在。”
甘扬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微微怔了一下才反问：“丁之童，你什么意思啊？”
而这种现象尤其体现在IPO和卖方并购交易上，因为很多工作都是走流程的，繁琐又不需要多少创造性。
“你自己做的？”甘扬在那边问。
“嗯，总裁病嘛，”宋明媚忍着笑，“除了胃病，还有焦虑失眠，从来不笑，身边都是尔虞我诈，这么多年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只有毕生所爱能把他治好。”
但那种顿悟的感觉也同时来了，她想了一整天的问题忽然间就通了。
“现在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是他坚持不跟我们做那个项目，我请他吃饭，他跟我说他胃溃疡，结果都是我在喝酒……”丁之童试图用一种玩笑口气说出来，其实也真觉得这事挺好笑的，甘扬说他们没结束，表现出重新追求她的姿态，却又不肯做出一点点的让步……
那个时候，丁之童庆幸自己身在香港，做的是中国人的生意，带着他们去闯荡她熟悉的海外市场。身为一个留学生的劣势变成了优势，每一次这么想，她都觉得跟秦畅回来的决定非常正确，和*图*书是出于职业发展上的考量，而不仅仅是为了逃避她留在纽约的那一段经历。
丁之童答非所问：“为了公事来的。”
天黑下来，留在公司加班的大都是分析师和经理。既然想不出解决方案，丁之童也不耗着了，坐了一会儿回完邮件，就离开了办公室。
“没有，”丁之童回答，“对方的态度很清楚，也很坚决。”
丁之童含糊其辞：“没变胖，头发也还在。”
她是故意的，却又害怕他真的这样想，不等对面说什么，就开门见山地问：“甘总，能引荐我见见陈博士吗？”
“欠了多少？”那边语气变了，收了笑。
丁之童早就感觉到了这种趋势的变化，这几年秦畅已经有意识地把工作的重点放到了买方交易上，这也就是为什么计划中“训练盒子”的项目虽然只是一笔体量不那么大的融资，却受到如此重视的原因。只可惜事情败在她手上，没谈成。
手机几乎立刻震动，她看着屏幕上“LT甘总”的名字，接起来。
这算早晚汇报吗？丁之童觉得好笑，搁下不理，还是照原计划去超市买了菜，又去茶餐厅点了外卖，两只手提着走回公寓。才刚进门，手机便在卫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只是一瞬间的反应，心跳飙上去。她以为又是甘扬，直到拿出来看清屏幕上的字，才知道是宋明媚。
丁之童语塞，真的吗？有钱的门槛原来这么低，甚至还不及她当年的第一个小目标？
宋明媚却正经起来，收了笑回答：“丁之童，你现在不需要纠结他是不是真的，只需要考虑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宋明媚随即上升到理论层面，说：“你这就错了，年收入只要达到七万美元，再往上幸福的边际效应就开始递减了，再多也没用。”
丁之童更觉荒谬，冷嗤道：“所以这和*图*书种话讲给你听，你会信吗？”
“在哪儿看见的？”宋明媚饶有兴趣。
“多少有关系吗？”丁之童反问。
就像上环街市卖豆苗、油麦菜、广东菜心的小贩，菜卖不掉就挣不到钱，还有人工、店租、存货损耗，每天眼睛睁开已经背上了债，压力可想而知。
宋明媚又问：“单身？”
电话就此挂了，丁之童这才回到刚才想到的问题上，一边整理思路，一边把两颗小生菜洗干净烫熟，又压了一点蒜末，炒了蒜蓉蚝油汁浇在上面，跟她买回来的鸭腿饭配成一份。
对面静默，片刻之后才轻轻笑起来，说：“好的，我明白了，你等我回复吧。”
她还是不怎么会烧菜，最怕起油锅，但却愿意看着网上的菜谱学着做一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烹饪的过程让她感觉很舒服，自己做的食物吃起来也觉得更可口，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做法。
“怎么充分了？”丁之童不懂。
在香港，丁之童升上了经理，仍旧过着没有生活的生活。
“很多。”丁之童回答，也很实际。
但宋明媚只是问：“如果告诉你，你会怎么选呢？”
总之，就是各种花式开会，还有各种擦屁股，而这所有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带交易进来。
刚出电梯就收到一条微信，来自甘扬。这人看到了她通过好友的通知，发了来一张照片，看起来是他自己做的饭，问她：吃了吗？
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会是其中的哪一种。
“国庆节那次回上海就见了，昨天他来了香港一趟。”丁之童索性都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需要？”丁之童不敢苟同。
“什么从前啊？”宋明媚幽幽地问。
从经理到VP，再从升上董事，现在的她留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有限，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ｍ.hetｕsｈｕ.ｃoｍ•cｏｍ上——
“还清了，他现在是一家PE的有限合伙人。”
她一意想下去，宋明媚那边却是笑了，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你那时候有多省，你记得吗？你觉得当时的你真的可以吗？”
丁之童接起来，开了免提，一边聊一边整理厨房。宋明媚正在等语琪兴趣班放学，说的也都是些泛泛的话题，直到那一阵寒暄过去，两边都短暂的静下来。
大概信号不好，宋明媚那边静了静才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墨契’快要停止运营了。”
宋明媚问：“这人现在什么样啊？”
“还清了吗？”
“因为你现在有钱啊，”宋明媚直接给她一个听起来霸气侧漏的理由，“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有钱人只要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就足够了。”
丁之童语塞，如果甘扬当时说出来，她的选择是一定的，不可能有第二种。但那之后呢？他们会互相扶持，还是互相折磨，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又有没有希望？人不可能预知未来，所以没人会知道。
没有交易，就没有收入。
正如秦畅最喜欢自比的房产中介，面对一个要卖房的客户，中介的价值不过就是谈个好价钱，把那套房子顺利出售，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个手里有钱想要投资的买方，那最后实际发生的交易其实有一千种的可能。
“有件事……”
秦畅听她说完，跟她确认：“没有继续谈的余地了？”
“我还有点事，先不聊了……”她跟宋明媚道别，挂断之前才想起来问，“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次日一早，丁之童进了办公室，直接就去找秦畅，交代了“训练盒子”的情况。
跟潜在的客户开会，说服他们给她项目。
但这一回，她已经不用秦畅提醒，早早地就开始考虑更高一层的晋升。反正对她来说也没有其他值得考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