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还行？”她知道他是装的。凌晨在门口看见她时，他脸上那个表情，她过多久都不会忘记的，还有现在，唇边的笑意也都快藏不住了。

甘扬快给她烦死了，赌气道：“没说，开不了口。”

“在我箱子上。”丁之童早有准备，不怕他问。

那个时候，丁之童脑中又出现那句至理名言，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为钱。

他却停下来想了想，说：“嗯，还行吧……”

“我说赶紧睡觉，你非不要，结果做到一半又睡着了……”甘扬控诉。

他果断换了话题，问：“我看美金一直在跌，厂里没什么吧？”

甘扬给她说的脸红起来，装出一副很烦的样子，但想到即将到来的那场毕业典礼，心里却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期待，又有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丁之童可能会不愿意遇到柳总，就像上一次不让他见她母亲一样。

家里的情况——柳总指的是他家有钱，甘扬指的，却是他的父亲甘坤亮。他一直在催柳总离婚，已经催了十几年。

甘扬摸摸她的脑袋，夸她聪明似地，又开始聊他最喜欢的话题：“这款跟Nike Shox一样都是结构减震，鞋底都是θ型的TPU材料，本来就是为了对抗Shox技术开发的。2002年就开始搞了，本来的名字叫A3，没想到等修炼成熟，Shox已经是出了名的毁膝盖。Adidas大概是为了撇清关系，赶紧给A3升了一下级，还改了个名字叫Bounce，然后今年就推出了这个Mega Bounce系列。”

甘扬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动，警告说：“你再这样就别睡了。”

“当然真的，你看我这黑眼圈……”他凑过来，扒拉着下眼皮给她看。

甘扬感觉也是一样，一把抱住她，看着她说：“真的，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可再转念，又觉得不对。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着甘扬问：“你……是不是已经买过这款了？”

丁之童存心不动手，由着甘扬脱掉她的衣服，把她泡进浴缸里。直到反应过来人家真的只是在给她洗澡，还问她水温合不合适，想把她暖过来，免得感冒，她这才开始为自己思想的不纯洁感到惭愧，从他手里抢过浴花，htｔｐs://ｍ.ｈetｕshu•coｍ.ｃｏm赶紧洗完从浴缸里爬出来了。

柳总又问：“哪里人啊？”

甘扬一直觉得，柳总做生意的思路停留在九十年代，家庭观念还是清朝的。但不愉快的对话还是到此结束了，这是他最开心的生日，最后也得开开心心地结束跟母亲的视频。

甘扬打岔：“哪有想这么远啊……”

“我妈说要跟我视频。”甘扬回答，一边说一边下床去拿窗边写字台上笔记本电脑。

外面包装纸拆开，里面是一只鞋盒，甘扬问：“又是运动鞋？”

没想到这人就跟个小孩儿似的，一下掀开被子，等不及地跳下床，去卧室外面拿了那个盒子回来，又一屁股坐回床上。

甘扬抿唇，静静看着她，片刻才点点头，然后忍着笑添上一句：“而且，你跟我选了一样的配色。”

柳总看着他，又问：“那我，是不是今天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啊？”

甘扬反过来问她：“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啊？”

柳总不敢苟同，说：“这怎么叫想得远呢？你们都……”

甘扬拿了块浴巾给她包上，帮她吹干头发，又找了件自己的T恤给她穿。那件T恤她上次也穿过，有点大，有点长，可以当睡裙。丁之童本来想说，我行李箱里有睡衣，可真的穿上了又觉得特别好。半旧的棉料，已经洗得很柔软了，上面隐隐有他的味道。

柳总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噎了噎才道：“……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吗？”

两地时差十三个小时，柳总那边已是第二天凌晨，但看背景，她还在办公室里。

丁之童把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真没看出来，有点怀疑这人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黑眼圈。

“哦……”柳总这才没话了。

“那以后呢？”甘扬当然也知道没那么简单，结算上不吃亏，订单数量上肯定会受影响。人民币升值，品牌方完全可以要求修改合同条款。你如果不同意，有的是同意的，就算中国没有，人家尽可以去南美，去东南亚。OEM可不就是这样么？不管是汇率变动，还是市场萧条，风险都在代工厂这里。

气息轻扫，甘扬被她这句话弄得更亢奋了，连箍在她背后的手都紧张起来，嘴上却还跟她装糊涂和*图*书，开口问：“那你要怎么才睡得着？”

“那后来呢？”她看着他问。

丁之童这才露出一张脸，眼看着他端着笔记本和耳麦走出去，又在身后掩上房门，总算放了心。

等全都弄完，甘扬催她去睡觉，进了卧室连灯都没开，掀开被子把她埋在里面，自己也跟着在她旁边躺下，一堵墙似地围着她。被子很轻，很软，也很温暖，呼吸之间都是熟悉的香。她舒服极了，只是折腾了大半夜有点亢奋，才合眼又睁开来，在黑暗里看着他。身边那位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睡着。她蹭过去贴着他，两个人紧挨着，知道他也亢奋，不是有点儿，是非常。她在黑暗里找他的嘴唇，凑上去触碰摩挲，又轻轻咬了两下。

浴室里很暖和，热水蒸腾起雾气，春回大地似的。

丁之童拿出另一只，问：“那我预言得对不对啊？”

“你既然想让我陪你过生日，干嘛不跟我说呢？”她存心逗他，把这责任推到他头上。

这人还非得跟她演下去，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该干嘛。”

“唉……”甘扬挠挠头，答得含含糊糊。

“神经孩子……”柳总骂他，脸上却掩不住笑意，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的还是睡觉的衣服，这才问，“刚起来啊？”

他清清嗓子，点了点头。

“还有，”不料甘扬还有后话，说得理直气壮，“生日礼物你有没有准备一下？”

叫她没想到的是，甘扬还真挑出毛病来了，说：“你来看我，我特别高兴，但你这人吧，做事就是有点有始无终。”

而且，就在几年之后，赌神丁之童的预言还真应验了。虽然没有明星运动员穿着Mega Bounce受伤，但这个系列还是跟Shox一样，上市卖了几季就销声匿迹了。

“别胡说八道！你不也是甘家的人吗？”柳总骂他，“就算不顾着这些，你以后结婚，亲家知道我们是单亲家庭也会有想法。”

丁之童笑着道：“就直说啊——你个没良心的，生日都不陪人家过。”

可柳总挖出个大新闻，怎肯就此罢休：“那也是留学生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我问你话，你别不当回事，习惯不一样，以后过不到一起去。”

甘扬下了楼，把电脑放在厨房的岛ｈｅｔusｈｕ•cｏｍ.ｃｏｍ台上。

究其原因，也许是外型怪异，也许是鞋底的结构不耐久，又或者还是那个永恒的理由——钱，它所带来的脚部感受的区别，并没有价格上的区别那么明显。

他这才不演了，整个人钻进被子里，把她身上那件大T恤推上去。丁之童轻呼出声，T恤下面，她什么都没穿。

甘扬猜到后半句，赶紧叫停，随便交代了几句：“她是上海人，读书很好，脾气也很好，家庭就是普通家庭。”自以为还挺实事求是，只是在脾气上稍微撒了点谎。

视频接通，画面稍有延迟，先传来母亲的声音：“儿子，生日快乐，二十二岁了……”

甘扬只觉荒谬，脱口而出：“你放心，我女朋友也是单亲家庭。”

甘扬开始诗朗诵：“感谢您给了我生命，让我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如果没有您，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归零！正因为有了您，我才会绽放生命的光彩！妈妈辛苦了！我爱您！”

她翻身过去，枕着他的胳膊问：“你今天怎么也起得这么晚？”

都睡到一块儿去了。

柳总察言观色，自然还要往下问：“是你在康奈尔的同学？”

“嗯，”丁之童点头，翻身趴在他旁边，两只手托着下巴看着他拆礼物，“你失败运动鞋系列的新藏品。”

“都说了要支持你挣钱了，我不能说话不算，”甘扬却也有他的理由，“而且，这种事得别人有心才有意思，我自己说出来多没劲啊。”

甘扬倒是奇了，赶紧补上一句：“人家就是父母离异，没有关进去的。”

三月份的美元兑人民币汇率已经掉到了7.0，跟8.2时代相比，连续跌了15%。

“你放心，不是老外。”他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

“听到没有，”甘扬拿出一只鞋，指着它说，“赌神丁之童预言你会失败。”

“谁啊？”丁之童问。

“你别胡说八道，我明明是……”丁之童总算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刷地红起来，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太羞耻，也太冤枉，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做完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的，缓了缓才想到另ｈｔｔｐs://wｗw.heｔushu.cｏm•com一种可能性，她到了，他还没有。

柳总猜到他的顾虑，说：“现在的合同都是浮动汇率，没什么影响。”

柳总却不大在乎，说：“订单多就多做，少就少做，又能怎么样？你只管过好你的，等五月份毕业典礼，我过去看你戴方帽子。还是你觉得有女朋友看着就行了，不要我来？”

“谁说话？甘家的人啊？”甘扬反问，“当初工厂快要倒闭，你到处借钱的时候，他们怎么只想着退股不出声呢？”

丁之童答：“我其实也不懂究竟好不好，就觉得看起来跟Nike Shox有点像，鞋底这么高，而且……挺丑的。”

甘扬拿开她的手，也看着她说：“后来……就还是做完了。”然后又开始笑，抿着嘴，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丁之童的脸又更红了一个度。

却不料柳总还有下文：“上海人？上海人都很傲的，要是有点钱更不得了了。能把孩子送出去到私立大学留学，家里也不会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你有没有跟她说过我们家的情况？”

无奈对手不肯配合，翻身给他个背脊，说：“那算了，睡吧。”

“我怎么有始无终了？”丁之童没听懂。

丁之童听到，莫名其妙地有些泪意。从来没有人给过她想要的惊喜，她也不知道怎么给别人惊喜，这是二十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她那么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刚好那么喜欢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幸运的奇遇。

他把脸埋进她头发里，委屈道：“还不是因为你么，跟我说这周不见了，我连着两个晚上难过得睡不着，我今天多睡会儿怎么了？”

但在当时，这还只是她和甘扬早晨刚刚睡醒躺在床上的胡说八道，两人没来得及好好感叹英雄所见略同，就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两部电话都放在床头柜上，甘扬伸长胳膊拿过来看，是他的在响。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两个小时之前收到，这已经是第二条了，全都来自柳总。

丁之童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慧眼识珠，当时在店里看到这双鞋，店员试给她看，说后跟的缓震特别棒，感觉就好像“把塑胶跑道穿在脚上”，还能“将每一步的能量都储存下来，然后在回馈到你下一步的运动中去”。她却可以透过广告语的表象看清其和图书本质，预言它注定失败的结局。

“啊？这样啊……”柳总一惊，好像还真有点嫌弃的意思。

甘扬觉得这句话准是从《读者》或者《故事会》里看来的，往楼上望了一眼，卧室的门好好地关着，这才提醒母亲：“柳总，你儿子二十二了，不是三岁。他逃出去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那时候家庭就不完整了，我也没怎么样，更可况是现在……”

“真的假的啊？”她揉着他的头发笑起来，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意。

再醒来，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丁之童睡得有点懵，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睡过头，缓了缓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甘扬搂着她的腰，整个人围在她身后，也是才醒。

甘扬噎住，听得出这言下之意，只觉母亲在这方面的直觉简直像个侦探。

丁之童心里想，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只好在他耳边委婉地说：“我……有点睡不着……”

甘扬看得哈哈大笑，反身回到床上，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说：“你别躲了，我把电脑拿到外面去总行了吧？你再睡会儿，等下我叫你起来吃饭。”

“你说呢？”丁之童反问，答案不言而喻。

柳总又噎了噎，许久才答：“他……总归是你爸爸，从前厂里的法人，我现在要是不管他，人家会说话的。”

“别！你……我……”丁之童吓了一跳，赶紧蒙头躲进被子里。

“那现在呢？”丁之童就等着听他表扬。

窗帘外面，天已经蒙蒙亮起来了。他折起她的腿，进入她的身体，嘴唇贴着她的嘴唇。肢体的动作汹涌，亲吻却温柔。她像是被占据了所有的感官，飘摇在失控的边界，却一点都不怕，不急。她不去想现在是几点钟，也不去计算还能睡多久就要起床，是否会有人打电话找她，又有多少未读新邮件的红色标题在收件箱里堆积起来。她只是吻他，也被他吻，互相索取，也互相给予。

盒子里是一双黑色和荧光绿相间的Adidas mega bounce，甘扬看着她笑，说：“这可是今年刚出的款，你就觉得它要失败啦？”

“唉，怎么这样啊——”丁之童装作失望透顶，一下把手上那只鞋塞回盒子里，心跳却又怦怦地快起来，what are the odds！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