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人三十五岁,在当时的她们眼中已经是大叔的年纪,但作为金融家却是年青有为,有家金融公司开在曼岛中城,咨询和投资都做。宋明媚是在纽约实习的时候认识他的,卞是她老板的客户。
丁之童对此很是钦佩,有人说女生搞networking有天然的优势,但她却不敢,也不太会利用这种优势,自觉根本没办法像宋明媚那样掌握好尺度,自己不吃亏,对方还高兴。
“三年也不算久啊。”丁之童没懂,这是投行晋升的必经之路,三十多岁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您说。”丁之童等着。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正如她刷题刷出来的Technical,硬背下来的Behavioral,刻意模仿的外向和自信,秦畅早已经把她看穿了。
后来再回想,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应该感受到一年之后即将到来的寒潮。但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起伏,符合中学生课本里所讲的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老师是教竞赛班的,被他们班主任悄悄拉来给班上几个成绩还不错的同学加料补课。数学老师话不多,一点也不凶,很耐心却又有点疏离地对着一帮资质平平的学生,讲着历年高考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讲课的间歇,他等待学生解题,总是用那样一种眼神看着窗外放空——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浪费人生?
放下手机,丁之童开始纠结。她本来觉得自己在面试中表现得很好,但这一通例行公事的致谢电话却又让她开https://m•hetushu•com•com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没戏了。
这人哪壶不开偏提哪壶,问她:接到HR电话没有?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是甘扬发来信息,没头没脑地一声招呼:喂,丁直筒。
又或者她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毕竟人家只是帮忙把她送回来,跟她一起吃了顿饭,喝了杯焦糖苹果汁而已。无论怎么看,都是光明正大的同胞友谊。
“什么意思?观察什么呀?”丁之童不懂。
宋明媚仍旧靠在门边没走,说:“今天幸亏有你,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打发走卞杰明。”
宋明媚无所谓她是不是嘲讽,自我思辨道:“也对,比做样本的确不太贴切。那我换一种说法吧,他们仨就是我现在的investment portfolio,一个互联网,一个人工智能,还有一个金融,横跨中美两地,年龄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五岁。看到我投资的布局和多样化没有?这不就是banker应该有的思路吗?”
对话在此处中断了半秒。丁之童语塞,实话是她只是想挣钱,何谈热爱?
秦畅显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打断她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昨天看你不舒服,没来得及问你。”
丁之童第一次看到这种表达,就觉得是秦畅当年的写照。但在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只是胡乱猜想——这里到底是美国人的地方,而坊间传说中国人在华尔街的玻璃天花板就是VP这一级,秦畅也许正是那个被顶在天花板上,进不得也退不得的人。
几年和图书之后,她看了一部讲老师的电影,名字叫《Detachment》超脱,男主角就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又过了几年,网络上还出现了一个特别贴切的形容词,丧。
秦畅开口,缓缓道:“如果总是遇到A和B那样失败的交易,看到各种各样的阴暗面,你怎么说服自己热爱这份工作呢?”
卞杰明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编号为3,那段时间追宋明媚追得很上心,常常从纽约开四个多小时的车过来,就为了跟她吃顿饭。
百思不得其解,她把全部经过告诉宋明媚,征求专家的意见。
丁之童没回,关掉手机,继续准备面试,眼前却又出现甘扬那张脸。别说,跟表情图一比,好像还真有点像。她鼻子出气,轻轻笑出来。
最后,还跟着一个拉长了脸的表情图:——【
丁之童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宋明媚这么实际的人一定会劝她乘早放弃此类幼稚的想法。
而后她又想到那一次次诡异的测试结果,卸妆水擦到一半,忍不住问宋明媚:“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soulmate这回事吗?”
丁之童这才关了窗,按亮了桌上的台灯,掩饰道:“房间里太热了,暖气阀什么时候才能来修啊?”一边说一边脱了外套,准备去洗漱。
可紧接着就听见对面补上一句:“……只是人的灵魂有无数不同的侧面,每个侧面都有一个不同的soulmate。比方说我吧,我就不太相信会有一个人能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冯晟也不乐观,说他已经在同学圈子里了解了一遍,听说不少金融机构三季度业绩出来,利润下滑得厉https://www.hetushu.com.com害,导致今年的就业形势也比去年差了不少。像宋明媚这样实习之后被留用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甚至还有人拿到return offer之后,又突然收到HR通知,说原offer作废,打电话去问,人家回复说headcount已经全部冻结,暂时不会再进新人,但也可以选择继续打短工做实习生,一直做到有“长工”的名额为止。
这只是初轮面试,他们可能遇到的面试官大都只是Associate经理级别,VP级别的秦畅怎么也该有个更轻松便捷的去处。
电话接通,线路那一头仍旧是温淡流利的英文,但寒暄过后,秦畅忽然换了中文问:“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冯晟走后,丁之童只好面对现实,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另一家公司的面试。隔墙传来宋明媚打电话的声音,听着倒有几分难得的柔情,可惜对话太过宽泛,猜不出对面是追求者几号。
丁之童没话了,只能说:“佩服,佩服。”
但宋明媚却来了兴致,盯着她看:“你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思考起这么终极的问题来了?”
第二天下午,丁之童遵照面经里的套路打电话给秦畅,感谢他抽出宝贵时间给她面试。
宋明媚已经忘了之前那句玩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有啊。”
丁之童无语,只答:哪有这么快……
宋明媚摇头,答:“他们是我的观察样本。”
宋明媚只好再说得明白一点:“一个三年级的VP,已经有资格升Director了,星期六,下雪天,他还要开四个多小时的www•hetushu•com•com车来伊萨卡这种地方做第一轮校园面试,你品品,细品。”
宋明媚一向认为面试遇上同胞不是好事,因为有些人就是这样,为了显示公允,或者其他微妙的心态,独吃自己人。她听丁之童说了秦畅的情况,更加嫌弃:“而且还是个三十好几的VP……”
“这三个人一个在上海创业,一个在帕萨迪纳搞研究,还有一个在华尔街开金融公司,多具代表性啊。”宋明媚解释,她日常保有的追求者之间向来界限分明,无论在地理上,还是专业领域上,都没有重合的。
“嗯,”丁之童附和,“就是样本容量有点小,不考虑再多加几个个体吗?起码上百啊。”
丁之童悟了,不禁佩服宋明媚的洞察力。
在楼下分别的时候,丁之童是很肯定的,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却又不那么肯定了。
当天晚上,冯晟到她们这里来串门,丁之童又问了问他的意见。
“三十好几的VP怎么了?”丁之童问。
他究竟是是什么意思呢?
丁之童怔住,随即慌乱起来,只觉亲手搭建的人设一瞬间统统垮塌。她应聘的职位是IBD的分析师,位于投行的最底层,可说是Hour最差的岗位,没有之一,最要紧的一项功能就是皮实好用,7乘24小时超长待机。而那时的她面色惨白,视线失焦,手冷得像冰,扶墙进扶墙出,究竟是什么样的自信让她以为别人会看不出来呢?
丁之童不敢深想,她这样的人还是期望一下M行的offer比较实际。
她原本只觉得秦畅这个人温淡礼貌,此时再回想起来,似乎又多了些不同的感觉。那时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和*图*书只觉得这人有点像她高中里的一个数学老师。
宋明媚算盘打得哗哗响,说:“如果他是美本,或者跟我们一样金融硕士出身,二十二、三岁入职,Analyst两年,Associate两年,然后升VP,也就是说这人至少七年工作经验,在VP位子上至少已经呆了三年。就算是他是工作之后读了MBA,直接从Associate做起,同样不会少于这个年数。”
丁之童回:干嘛?阿甘。
阿甘:好吧,那我跑步去了。
哦不对,他还叫她跟他一起跑步。
“怎么不开灯开着窗啊?”宋明媚不知从谁屋里串门回来,大冷天还是穿着连衣裙,光着两条胳膊和一双长腿。
事到如今,她只能迫着自己镇定,笑着解释:“我昨天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其实我体质不错的,实习的时候也完全可以适应IBD的工作强度……”
电话那边轻轻笑起来,又切回英文,说了几句客气话就道别挂断了。
“决心也是一种热爱吧。”她勉强作答。
在楼下分别时,她是很肯定的,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又不那么肯定了
“啊?我就随便一说……”丁之童赶紧拿了睡衣去浴室,就怕她想起甘扬。
但这项邀请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M行的offer她拿不拿得到?丁之童忽然发现,这样一来,竟然连这个实际的愿望也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Shit!
正如此刻,她又想起甘扬,以及刚才那一路上的对话。
这才像是她熟悉的那个宋明媚说出来的话,丁之童对着镜子轻轻笑着,说:“所以现在这1、2、3号都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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