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晴朗

雍唯哼了一声,偷偷地笑了。
天妃看不上儿子这护卫狐狸精的德行,又不能拿他怎么样,恼恨地哼了一声,重重拂袖,袖子带起一股强风,呼啦吹向胡纯,胡纯的头发被吹乱了,身后的树木都被吹得刷刷响。雍唯没挡,他了解母亲,这都不让她发作,会招致更大的火气。
胡纯跟着映霜进殿,天妃坐在雍唯平常坐的宝座上,风引又搬了张椅子在座位旁边请雍唯坐,两位都高高在上,神情肃穆。胡纯正琢磨该用什么礼,三跪九叩也太隆重了吧,会不会给雍唯丢人?随便跪跪,又怕天妃觉得怠慢,更想杀她了。
提起娇茸,雍唯的脸上泛起厌弃,“一些小障眼法,提它做什么。”
上次她说了那么明白的话,玲乔还是恳求留下,大出她的意料。辰王的大公主,能这样自降身份,全是因为对雍唯的深情。或者还有其他,她在天帝身边这么久,当然也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天帝对辰王日渐疏远,琇乔刺伤雍唯正好给了他一个理由,削减辰王的势力,收回天刃就是一种警告。在这种情况下,玲乔更需要嫁给雍唯。鉴于种种考虑,以雍唯的处境和个性,很难彻底撕破脸赶走玲乔。
雍唯听了,长长叹了口气,苦涩摇头,“就是因为太可怕了,除了我,谁也不能去。该求的早就求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雍唯看她陷入纠结的样子,不悦道:“一个狡猾狐狸精的话你也信?”
胡纯的笑容变得复杂,有了然也有疑惑,讨厌琇乔才被她刺,不是因为纵容她撒娇?也对,琇乔刺完他就被罚了,玲乔也因为这件事,让天妃很失望,甚至气愤地说要给雍唯另择良配,雍唯这苦肉计用得好,等于是断了姐妹俩的路。可如果他心里喜欢的人不是琇乔,怎么娇茸会知道琇乔呢?
胡纯看雍唯带着天妃往殿里去,松了口气,也没有跟进去,她看跟着天妃来的一个侍从很眼熟,正好她也悄悄回头看她,不是那个追杀她的映霜吗?
“我看不必,玖珊虽然来意可疑,人倒是不错的。”雍唯打断她的话。
雍唯冷冷瞪映霜,映霜只垂着眼,不接受他的谴责,算得上不卑不亢了。
他说得那么无奈,让胡纯心都疼了,使劲抱住他,“我好好修炼,争取以后陪你一起去。”
“神主,胡纯姑娘,有人求见。”风引在很远的地方说,声音虽小,却很清楚。
他略有得意,因为他无需撒谎,“我看见了你。”
“你要去哪儿?”
玲乔也被请来,坐在天妃的下首。
胡纯www•hetushu.com•com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她对炬峰的了解远没雍唯多,可她也体会到炬峰嬉笑懒散后面的锋锐,至少不是他装出来的万事都不经心,相反,很多事,他考虑的很周全,在危难中总出现的很及时。
雍唯呛了一下,自尊受到践踏,寒着脸反问:“我何时身亏体虚?”
天妃在世棠宫盘桓到了很晚,雍唯竟也没有赶她走,母子俩一起看上回雍唯姐姐送的唱戏的小宝物。雍唯虽然话不多,但天妃每每提个话头,他也能说一二句。胡纯没有去打扰,倒不是因为惧怕天妃,她听雍唯说起过去,知道雍唯心里也爱着母亲,只是天妃疼爱的方式总用错,把他越推越远。雍唯长大了,过多插手他的生活,会让他透不过气,其实只要这样无关痛痒地陪着他,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雍唯一直在默默想念着那个陪他在梨花林间玩耍的母亲,而不是高傲蛮横的天妃娘娘。
天妃吃过晚饭,把玲乔一起领走了。
她又矛盾地看狐狸精,还是因为她吧?只要雍唯的心情能好起来,即便是她最讨厌的狐狸精,也不是那么不能忍耐。
雍唯听了一笑,“天界众神,能去的也只有我一人,你倒本事大。”
“那我要不要提醒下白光……”胡纯疑虑道。
映霜很好地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一个小扫堂腿,胡纯啪地跪伏在墨玉地砖上。
“神主,已是午饭时候。”风引躬身出列,向雍唯淡然禀报。
“从龙星?”胡纯摇头,“怎么从没听说过。”
胡纯脸上微笑,心里不服,她又有什么罪了?不领还不行?躲都不让躲了!
胡纯又难过又难堪,一下子哭出来,“我知道我的客人没资格留宿在你世棠宫,是我不知进退了!”
雍唯的眼神一柔,苦笑着摇摇头,“那地方时而酷热时而极寒,即便是我,应付起来也很艰难,更何况你。”
雍唯的嘴角轻微一撇,他对女人还是很不了解,但他已经知道这是个陷阱。
胡纯脸上下不来,又不敢当着玖珊和雍唯争执,只能冷笑着任由玖珊白光告辞出去。
天妃瞪了眼儿子,雍唯竟然冲她浅淡一笑,她愣住,多少年了,她没看见他的笑容。
雍唯这次也没护着,胡纯是服侍得不好,天天气得他要死,母亲这个指责不算冤枉。
嗯?胡纯深吸一口气,积蓄怒气地瞪向他,“狡猾狐狸精?”
雍唯突然咳嗽了一声,表情沉肃,白光玖珊都面朝着他,当然看出他的意思,白光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和图书,老八,改天再说改天再说。”
胡纯叹了口气,她在想什么无法对他说,于是笑起来,“谢谢你能让我看到星星月亮。”
胡纯愣愣抬头,看他的时候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雍唯看了心软。
“雍唯,你最近身亏体虚,是不是因为这只狐狸精?”天妃痛心质问。
果然是雍唯爱听的,他唇角微微挑起,默认地轻拍了下栏杆。
胡纯低下头,这么一来,她更好奇了,但又不好问。
胡纯听了一笑,能得他说一句不错,倒不容易。
雍唯也没说客套话的习惯,眼睛一眨,淡然道:“送客。”
雍唯难得孝顺,亲自给天妃布菜,又陪她饮酒。玲乔也殷勤伺候天妃,处处得体地显示出儿媳对婆婆的细心和体贴。只有胡纯像个完全的吃客,头不抬眼不睁地默默吃东西,也不敢多吃,也不敢乱伸筷子。雍唯给母亲夹了菜,又给胡纯也夹了一筷子,唯独没理会玲乔,当着天妃,玲乔适度地表现出委屈和伤心。
雍唯皱眉,没有回答。
胡纯本又想躲,被雍唯狠瞪了好几眼,再加上风引礼貌的强迫,她只能陪着上桌,低眉顺眼地坐在雍唯身边,阴险的风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她的椅子放得离雍唯特别近。
这顿饭就是贿赂她当这个恶人。
胡纯担心地跑过去,帮着搀扶白光,埋怨她:“怎么又喝得这么醉?”
白光喝了,顿时清醒很多,坐在椅子里表现出赧然,拉着胡纯的手,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啊老八,我没想来闹,就是喝着喝着想你了,喝酒没你,菜都不好吃了。”她瞪了眼玖珊,“不拦着我,还带我来了!”
胡纯喜欢看他想笑却非要沉着脸的样子,搂住他的腰,他也顺势抬了抬胳膊,让她钻到他怀里,用大大的袖子圈住她。
天妃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样子像要把胡纯一掌劈死,雍唯冷淡上前,说了句,“母亲殿上坐。”生生把她拦住。
雍唯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就是心眼太多,才让我和他亲近不起来。”
“我为何非要放出阴雾?”雍唯又开始不讲理了,“我高兴放就放,不高兴放就不放。”
胡纯满腹疑问,“谁这么晚?还有我的份儿?”
“好了。”雍唯有些不耐烦,“母亲请回吧,我世棠宫的事,不劳母亲如此费心。我身体很好,不放阴雾只是想晒晒太阳,无须多虑。”
“要去多久?”胡纯的声音也软下来。
雍唯抿了下嘴,“这也不是可以拖没的事,从龙星已经偏了轨迹,我不得不去了。”
“原来你很戒备玖珊。和_图_书”胡纯摸到点门儿,他不愿意留的是玖珊,不让她去找白光,也是忌惮玖珊知道他的行踪。“他不是你舅舅推荐来的吗?”
“可是……只要有你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人间盛景。”她逗他玩,自己也很开心,得意地用脸蹭了蹭他。
天妃露出喜悦的神色,能多陪儿子一会儿都是好的,更何况一起吃饭。
胡纯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天妃只领着两个侍从站在台阶上,怒目圆睁,表情狠厉,简直要把欺负她宝贝儿子的狐狸精生吞活剥。胡纯很怕她,雍唯喊了声母亲,很自然地挡在她前面,不用再被天妃的眼神凌虐,胡纯暗暗松了口气。
天妃无奈皱眉,因为被罚下界镇守珈冥山,雍唯的脾气变得更加糟糕,难以取悦。幸好有这只狐狸精,天妃恨恨看了眼下面跪的胡纯,简直束手无策,杀她会让雍唯更加愤懑,不杀,又实在太碍眼了!雍唯对她的宽容,简直是前所未见,就刚才那一幕,她看了心痛眼瞎!天界那么多好女孩,怎么都弄不过一个山沟沟里的土狐狸!
她能不明白儿子的花花肠子么?突然留她吃饭!根本是想说玲乔已经很碍他眼了。
雍唯送走母亲,退去下人,轻轻走到她身边,“想什么呢?”
雍唯为难地啧了一声,苦恼道:“不是这个意思。等我回来,你想留他们住多久就住多久,可现在不行。”
映霜突然把声音放得极低,“你不要露出破绽,不然我和少主都很麻烦。”说完还重重看了胡纯一眼,有威胁有无奈。
见了面才知道是白光和玖珊,白光又醉醺醺的,玖珊搀扶着她,满脸歉意。他架着白光不便行礼,笑着对雍唯和胡纯说:“白光非要来看看胡纯姑娘,我劝她也不听。”
胡纯听了都一愣,她也是才意识到,最近的珈冥山是有星辰阳光的,刚才她还在晨光中吃了早饭,她耽于习惯,都没发现异样。
好哄是好哄,也不是很傻,胡纯暗自撇了下嘴,不怕肉麻地说:“因为你没在我旁边吗。”
“你已连着多日没用阴雾遮蔽珈冥山,不是伤及根本,如何连阴雾都放不出来?”
天妃走了两步,余光见胡纯躲着没跟来,又哼了一声,瞪了映霜一眼,映霜会意,停步福身,等天妃带着雍唯进了殿,才冲胡纯走去,傲慢指示:“天妃宣你进殿领罪。”
雍唯面无表情,虽然不高兴,但也没生气,叫人送来了醒酒汤。
雍唯这次不打算再退让了,略有埋怨地回答:“你自己说呢?”
“不很确定,一般都是快则半月长则……一二个月www.hetushu.com.com吧。”
雍唯皱眉,“怎么可能是她?我最烦的就是她,不然也不会让她刺一剑。”
“可还是不够漂亮……”胡纯遗憾,“别说不如天霜雪域,连钟山都比不上。”
胡纯怀疑地看着他,“说说嘛!她告诉我,她用法术是因心生幻,幻境里看见的人就是心上人,所以,我很想知道你看见了谁。”她幽幽地笑着,加了一句,“放心吧,你就坦白地说,我不会生气的,毕竟都是过去的事。”
胡纯心里难过,使劲捏了捏白光的手,“你今天就留下吧,我陪你说话,酒……就别喝了。”
玖珊听了,笑笑没说话。
雍唯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一共才三把,有什么值得一提。”
雍唯又不说话了。
雍唯真的很好哄,一下子又笑了,真的笑,不仅嘴巴有弧度,眼睛里也有笑意。“狐狸精!”他指责道,“你刚才还说嘉岭的风景差,难道刚才我没在?”
“念在你时日无多,暂且留你贱命。你再敢放肆惑主,我立刻要你灰飞烟灭。”天妃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忍下胡纯。
“我带了医仙来,看看是不是琇乔那一剑尚未恢复好?毕竟是天刃所伤。对了,你父亲收回了辰王所有的天刃,也算重罚了。”
雍唯坦然接受她的道歉,“知道就好。”
胡纯立刻抗议,“不对!娇茸说你心里的人是琇乔!”
胡纯知道他是怕她闷,才给她安排了一个好吃好玩的地方,平时有重要宝物出借,都是四大仙使随便哪个去,根本用不到她。
最后一句说得很趁胡纯心意,她觉得可以原谅他鄙视狐狸精了,“那你是怎么识破的?”
“这段时间……我派了霜引雨引陪你去广云岛,广云仙子要扩充仙府,需要填海造陆,向我借了增陆斝,你就去做掌宝仙使吧。广云岛景色优美,盛产水果,你会喜欢的。但是,这段时间不要联络白光,免得玖珊也知道我闭关。”
雍唯干咳了一声,暗悔失言,强作镇定地说:“我是说娇茸很狡猾,你……你就是善良的狐狸精。”形势所迫,尊贵的神主大人也开始说瞎话了,很不熟练,他也觉得昧良心,胡纯对他来说一点儿都不善良,又刁钻又麻烦。“我真的看见了你。”
雍唯又不吭气了。
天妃哑口无言,这倒是,之前雍唯闹脾气,非要让珈冥山愁云惨雾,只是他个人的意愿。
雍唯误会了她的沉默,考虑了一下,又补充道:“风引他们会说我闭关了,你也这么认为吧。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去向,所以玖珊和白光不能留下。”
天妃又被儿子赶走https://www.hetushu.com.com,心里难过,其实她也知道,他心情好转了,想晒太阳的恐怕是这只狐狸精。
胡纯在栏杆边拄着腮,看天妃那个在夜色里散发光彩的车驾慢慢去往天庭,越走越远,混迹于漫天星辰。除掉玲乔这个眼中钉,她应该很开心,可是她高兴不起来,失落过的人才知道失落的滋味,她想到玲乔就回忆起自己的失落。心里始终有个微弱却不能不听的声音在说:不知道你走的时候,有没有人接你,有没有人送你……
他还有心思笑话她,胡纯用头撞了他一下,“那——拖几天再去,这几天多吃点好吃的,多睡几个好觉。”
“你!”她一指胡纯,“没有服侍好神主,罪该万死!”
“不能说?”胡纯倒意外了,在她眼里,雍唯活得很简单,就是守在珈冥山就可以了,哪有什么秘密?“连我都不能说吗?”
胡纯以为他还在生炬峰的气,虽然她也因为白光的事对炬峰心存不满,可一码归一码,“叔叔他到底也帮了咱们很多忙,上次你受伤,还有拿阿红的尾巴帮我骗……总之,你也别再针对他了。”
玖珊也站起来,恭恭敬敬给雍唯施一长揖,“这么晚来打搅,实在抱歉,既然白光已经见到胡纯姑娘,我们这就告辞了。”
胡纯点了点头,知道她说的是尾巴的事。
雍唯是个诚实的人,摇头道:“谁都不能说。”他顿了一下,“谁也不该知道。”
胡纯听了,眉毛都竖起来,冷笑着看他,“你什么意思?我没风情?”
胡纯没吭声,跪趴在地上算是认罪吧,在天妃眼里,狐狸都罪该万死。
雍唯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请母亲用了饭再走吧。”
“娇茸假扮的你,那么有风情,一看就不是真的。”诚实有时候会送命。
胡纯脸色变白,担忧道:“这么可怕的地方,能不去吗?是谁派你去的?天帝?能不能求求天妃娘娘,换个人去,别让你去受苦了!”
雍唯又不高兴了,郁郁道:“他们是遍选人间盛景才挑中的地方,我是被贬而来,不管什么穷山恶水都得住着。”
胡纯抬头,恳求地看他,“不能带我去吗?我想陪着你。”
“住手!”一声厉喝。
“谢谢……”她甜甜地说,心里高兴人就变得通情达理,“刚才我不该怪你,又没问前因后果。”
“我知道你不高兴。”雍唯抢先说,甚至还走下宝座来拉她的手。
胡纯又气又恨,使劲推他,下决心要把他从玉台上推下去,还敢嫌弃她了?他有风情?
天妃看在眼里,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了。
胡纯也沉默,看来又问到了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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