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 诛贼
第六章

陆子谦缄默了一会,接着道:“李伯云伤得太重,我虽救了他,却没能帮他续命,他将坦儿珠和他亲手绘制的找寻古庙的线路地图一并给了我,又告诉我二十年前众人抢夺药引和坦儿珠之事,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五年后用作药引之人竟会是傅兰芽。听说坦儿珠被北元先祖下了诅咒,丢不掉也焚不毁,就算我将其丢在何处,难保不被有心之人拣去,最后依旧或累及傅兰芽,还不如索性将源头毁了。
“两年下来,他一口鞑靼话学得不赖,北元人的习俗更是已烂熟于心。为了能顺利成行,他又花了数月功夫准备马匹和干粮,终于在不久后瓦剌人的马队再次来我朝交易时,扮作在中原滞留许久的北元商人,跟随马队去了蒙古。
“客栈老板有个小儿,见李伯云那柄剑雪光凛凛,刹是威风,羡慕之下,将此剑偷了出去,在大街上跟旁的小儿好一阵显摆。李伯云醒来之后得知此事,脸色大变,心知那柄剑是逍遥门的传世宝,外头看着普通,里面的剑刃却能另有乾坤,这般在大街上显摆,难保不会被人认出。尤其是自二十年镇摩教一战后,逍遥门在江湖上没了踪迹,右护法和布日古德若还活着,恐怕早已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李攸带着讽意跟平煜对了个眼,照李伯云遇到右护法的年头来看,此人当时应该还是邓安宜身边的长随,不久之后,这位假扮长随的右护法顺利取代邓安宜,成为了永安侯府的嫡二子。
如今瓦剌作乱,去往宣府路上必定万分艰险,便是想让她远离战火,怕是也不能够了。
李攸瞥见陆子谦对平煜的挑衅之举,不必往平煜那边看,也知他心里定不舒服,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李伯云之所以将潜入北元之事说的轻描淡写,是因为他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逍遥门少掌门,武功与谋略都是万里挑一。
“在打斗中,他认出那人用的正是镇摩教惯用的招式,心知那人多半是右护法,可惜因右护法善易容,他一未能看清右护法的真容,二无法判断右护法如今的身份——”
好不容易到了驿站,正要下手,谁知平煜因着天时地利和*图*书人和,再次抢了先。
天已快亮,熹微曙光透进窗户,众人面色复杂望着陆子谦,一时无人接话。
“李伯云怔忪了一会,眼见找不见古庙,越发的灰心丧气。他早料到破解坦儿珠的秘密不会简单,但没想到会如此不易,不但需收齐五块坦儿珠,还需精通奇门遁甲术。好不容易进了庙,还需能应付那座古怪的庙里有可能出现的种种埋伏。若是一时不慎,很有可能会将命交代在此处。
“李伯云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几番想前往北元旋翰河附近一探究竟,终究因路途遥远, 北元屡犯我边境, 始终未能成行。然而自本朝开国以来,不止太祖皇帝八征北元,先皇也曾五回攻打蒙古,到第四回 时,北元总算被北征之军打压住,边境因而博得了片刻安宁,李伯云听得这个消息, 喜出望外,自觉前往北元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想起自己为了坦儿珠,无端钻牛角钻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大彻大悟。不论是为了贪欲还是为了复仇,到了这个地步,统统都不重要了,他再不肯在此物上浪费心血,于是连夜赶了马出来,就此踏上回京之路。
邓文莹脸一红,恼羞成怒地咬咬唇,还想替自己分辨几句,邓安宜却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去了邻房。
邓文莹见邓安宜脸色阴得吓人,忙起了身,快步走到他身边,担忧道:“二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五年前,他扮作重病之人,终日躺在床上,要多无趣便有多无趣,正是邓文莹唤二哥时那把清甜娇软的好嗓子给了他无数慰籍。
为今之计,只能带她一道去宣府。
邓文莹一靠近,身上特有的少女幽香便钻入邓安宜鼻尖,再加之她挽着他的胳膊嘘寒问暖,他眉头不由一松,心里多少不虞都消散了。
“李伯云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懂得些奇门遁甲的皮毛,见这古庙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心知这地方定是被人设下了机关。刚才古庙之所以月下突现,没准正是有人成功破了阵,古庙失去了机关的屏障,这才显露了出来,就是不知启动机关那人是已全身而退,还是仍被困hetushu.com.com在庙中。”
若是早回了京,哪还有后头的事。
右护法既早已查出当年参与坦儿珠的帮派里有东蛟帮,想来会第一个会去找此派的麻烦,仗着永安侯府的人力和财力,收服起东蛟帮来,丝毫不在话下。不怪在六安时,邓安宜会伙同东蛟帮的人做局,引诱傅兰芽上钩。
“回京之后,因支撑多年的信念一夜崩塌,加之颠簸数月,李伯云神思耗竭,一头病倒。谁知他因当时病倒在一家客栈中,那客栈老板见他整日昏睡不醒,担心他病死,想给他延医问药,又怕他好了之后赖账不还,于是悄悄将他枕边那柄剑拿了出来,全当抵押,自己则另掏银子给他请了大夫。
想到此处,他眼前闪过傅兰芽那张哀戚绝望的脸,心出其不意的绞痛了一下,脸色更差了几分,脑中却暗忖,不论如何,从这件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王令似乎深谙奇门遁甲之道。就是不知,王令精通此术跟北元那座古庙有无关联。
古怪的是,一月后,他们因行军再路过同一个地方,那座古庙凭空消失了,那夜所见的仿佛不过是一场梦。
他心头火起,根本不必回头,也知邓文莹定是又捕捉到了楼下平煜的声音,一颗心不知飞飘到了何处。
平煜眸色越发阴鹜了些。在六安那所客栈住宿时,傅兰芽曾跟他说过,京中有座流杯苑,里头暗含机关,跟六安这座客栈的格局几乎一样,问他是否认识客栈主人,因为在她看来,六安客栈的主人跟建造流杯苑之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恰是个不折不扣的玩弄奇门遁甲术的疯子。
“当晚正是月圆时分,目所能及之处,全都被月光照得雪亮。大约十丈之外,原本的平地上,本是空无一物,眼前竟凭空出现了一座古庙。诡异的是,这古庙出现之处,他早前明明已来过不下十回,从未见过这古庙,也不知这座古庙究竟从何处冒出来的。”
若是有朝一日,这声“二哥”是从他身下传来就好了。
一路上,他既要防备东厂,又要想法子将陆子谦掳出来,恨只恨平煜委实太过奸猾,他跟了一路,始终未能寻到机会。
“我hetushu.com.com颇懂奇门遁甲之术,万不得以时,或可借李伯云的地图找到那古庙,闯入其中,再将所谓坦儿珠和心头血结合在一起的阵法破坏,那么……这些人永远再也别想用傅兰芽或是傅兰芽的后代的心头血做药引,她永生永世都安全无虞了。”
“他顿时来了精神,使出轻功纵出帐篷,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找了出去,谁知那声音未持续多久,突然被什么打断似的,再次归于哑默,李伯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河边有了异动,说不定正跟坦儿珠有关,他可不想就此断了线索。于是狂奔出一段路,正要停下细辨方向,没想到眼前竟出现一幅叫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陆子谦又道:“李伯云见踏破铁鞋无觅处,狂喜之下,便要悄悄到古庙前一探究竟,怎料还未近前,那阵熟悉的闷雷响动再次响起,那座古庙下面仿佛突然生出了泥淖,竟就此消失在眼前。
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他心中一刺,脸色越发郁结起来,本想发作,见邓文莹倒是颇有兴致的模样,也不忍苛责她,只好按耐了下来。
当时听完傅兰芽的推论后,他因着种种顾虑——更多的是对她的不满,不屑于告诉她这两处的主人都是王令。
可惜当时众人都疲乏不已,根本无心打量那庙里的结构,为了解乏,众人纷纷在大殿内席地而眠,很快便睡了过去。
也就是自那时起,右护法手中有了人马和财力,行事不比从前,可以得心应手地着手找寻坦儿珠及药引之事。
陆子谦却因此误以为此事并不艰难,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破坏坦儿珠之局,委实不自量力。
其实早在荆州时,他就该绝决地让护卫送她回京,而不是依着她的性子,带她一同来金陵。
李伯云能潜入北元,顺利找到那座古庙,不代表旁人能做到。
他口中一阵发苦,眼里光芒寒意闪闪,带着几分挑衅看向平煜,淡淡道:“这就是最后一块坦儿珠的来历。平大人,你对我的供词可还满意?”
“有一晚,正是月圆时分,他盘坐于帐篷边,仰望一轮银月,想起这自己些年他为了一块坦儿珠无端蹉跎掉多少岁月,不由和*图*书得勾起了思乡之情。当年夷疆抢夺坦儿珠之事早已过去多年,因着岁月的冲刷,他心中那份对当年死在镇摩教的门下子弟的愧疚早已减淡了不少,加之被眼前苍凉景象所触动,于是暗下决心,明日便打道回府,再不过这等不人不鬼的生活。
“他不便埋怨客栈老板,只将看病的钱全数还给了老板,自己则取回那柄剑,连夜整理行装,匆匆离开京城,谁知刚走到京郊,后头便有人追杀而至,他跟那人厮斗一晌,不小心滚落山崖,险险逃过一劫。
他再要想夺回来,比从陆子谦手中夺来无疑难上万倍。
李攸见平煜神色有些不对劲, 皱了皱眉,唤道:“平煜。”
自从上回在万梅山庄受了伤,二哥胸口便时常不适,这几日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一味强撑,装得若无其事罢了。
在他的印象中,那古庙甚大,处处透着阴暗苍肃之感,从剥落的墙漆和殿柱来看,年代应在百年以上。
只暗忖,如今他身上有坦儿珠之事已经暴露,无论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会善罢甘休,若放文莹一个人回京,难保那两帮人马不认定他将坦儿珠藏在了邓文莹身上,转而去找她的麻烦。
想到此处,他弯弯唇,正要说话,邓文莹却似乎听到了什么,眼珠微定,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还因为偶然的懈怠,路上有好几回险些露了陷。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摸到了旋翰河,他本以为便可顺理成章找到那座古庙,可惜的是,他在河边宿居了半月之久,日也找、夜也找,根本未能找到那座传闻中的古庙。
陆子谦的声音近在耳旁,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真真切切,偏偏无法领会出话里的含义。
这决定不知是好是坏,因为就在不久后的竹城,通过林之诚的供词,傅兰芽得知正是因自己跟哥哥去流杯苑听戏,不小心在苑外撞见了王令,这才给母亲惹来了大祸。
倘若陆子谦手中真有一块坦儿珠,经过今夜,多半已落在平煜手中。
平煜抬头,见李攸目露忧色,想起陆子谦接下来要吐露的消息极为重要, 胡乱地将思绪理了理。
几年下来,他对她的情愫早和图书已从对待娃娃般的玩物转变成了对女人的渴望,可惜直到现在,他连她一指头都不能碰,这种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那古庙构造的确费了些心思,除了地上那一层,下面很有可能还另有乾坤。
邓安宜往床上一扫,一眼便看见床上一叠叠软烟轻罗的衣裳、一匣匣平日装带的首饰,当真啰嗦累赘,面色一沉,不悦地看向邓文莹不过出京去趟云南而已,她非带上这么多家伙什作甚。
因这消息太叫人震撼, 平煜脑仁里混乱得仿佛有什么重物在钝钝地敲。
于是陆子谦的话语仿佛穿透厚重迷雾,重又清晰了起来。
哪还有半点遐思绮念,他面色微沉,松开她的胳膊,压抑着怒火催道,“莫再一味磨磨蹭蹭,收拾行李,这就出发。下一站便是宣府,京中满朝重臣几乎已倾巢而出,咱们的父兄也在其列,我劝你把心思放到该放的地方。”
平煜眼皮突突跳了几下,五年前,他所在的军营出征攻打坦布,路过旋翰河时,因夜降大雨,一干人为了避雨,无心中闯入一座古庙,从李伯云的描述来看,他当年所见到的那座古庙,很有可能跟李伯云见到的是同一座。
“他大骇,担心左右埋伏了强人,也不敢露了踪迹,在原地蛰伏了许久才敢上前查看,就见那地方平滑如昔,不但没有古庙的痕迹,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邓安宜进房时,邓文莹早已穿戴整齐,正托腮坐在桌前,看着下人收拾行装。
“这几年他为了琢磨坦儿珠的秘密,不但时常研学鞑靼语,更有意接触京城中的北元人,因当年元顺帝北逃, 不少北元子民滞留我朝,为了能活命,这些人大多选择了归顺,李伯云没费多少功夫,便在京中找了几名已改换了姓名的北元老者,他以银钱和烈酒作饵,让这几位潦倒老者用鞑靼语跟他讲习家乡风俗或是北元异闻。
“不料他刚回帐篷宿下,便听到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他虽然内力不比从前,但经过这些年的休养,勉强恢复了七八成,一听这动静,便知附近多半有什么巨物在移动,且从这声音的响动和引起的共鸣来看,极有可能是一座大得出奇的地底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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