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知道,石氏诸王后宫女人众多,别说是宫女,即便是嫔妃一级的,也未必有此待遇。
清心阁是个大通间,厅、堂、房没有间隔,让人看来一目了然;阁内很简洁,没有太多装饰之物,不过,各种需用之物却非常华贵;胡床上铺盖的是貂裘,帐幔是丝绢缝制,靠窗长几上,有笔墨纸砚,看品质俱是南方所出上佳之物……
草剑用脚将炭火盆踢到床边,将胡椅搬过来,放在石青头趴着的一侧,又将胡椅上的皮毛取下盖到石青身上;忙乎了这一阵后,草剑坐在椅上,定定地望着石青侧面的脸庞出神。
“没烦,我喜欢听你说话。”石青柔声说着,只怕惊吓了她,声音前所未有的小心温和;说罢以后,他忽地一笑,奇道:“草剑,你可是大内贴身卫士,穿过阵,杀过人的,怎地如此胆小?”
草剑眼睛眨了两眨,探究地望向石青。似乎不明白石青为何诧异。
草剑往他怀里钻了钻,低低地嗯了一声。
草剑没有笑,见到石青眦牙咧嘴的怪样,惶得似乎要哭了。凑近来,拉着他的小臂,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里竟是泪花滚动。
“你的胳膊……”石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一口气提了一大串问题后,石青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我这是怎么啦,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刨根问底。哈哈,草剑,你别介意,随便和我聊聊,说些你的事给我听。”
石青伸手一揽,将草剑拥进怀里,附到她耳边,轻和-图-书声说道:“军有军纪,我身为军帅,当为表率。嗯,你等着,不用多久,我就会带你走的。”
佛图空掩了门,在草剑面前来回踱起步来。
“宣太子的人砍得。”草剑说得很淡,似乎没将断臂之事放在心上。
“等等……”石青打断草剑,插口问道:“石虎请人教你们练剑?为什么?”
石青没有犹豫,拄着枪踱了过去,前脚跨进门槛的时候,他冲草剑笑了笑,随意道:“我有些乏,想到你这歇歇。”
草剑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肯定石青说的真假,想了一想,她牵了石青来到床边,一阵拾掇,用各种貂裘将胡床铺垫齐整;随即她拉着石青上前,小声道:“将军可以在这里歇歇。”
“先皇喜欢女人,特别喜欢和女人那个……”解释到这里,草剑迟疑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石青,似乎再问他懂不懂,待石青点点头后,她继续说道:“……先皇不论白日黑夜,也不论地方,兴趣来了就要……那个,这时候,男子在身边护卫很不方便的,所以,先皇就让我们跟在身边护卫。”
石青心里一荡,强撑着起床下地。
草剑回答的很慢,似乎是在回想。“……那还是去年初秋时候的事。宣太子让人刺杀了秦王,然后设了伏兵想诱杀先皇,李总帅瞧出蹊跷,劝阻先皇不要轻易前去。先皇就命草剑乘了皇辇,带了仪仗,前去探个究竟;宣太子不知,以为先皇在皇辇上,带着伏兵杀出来。当时好和_图_书
多兵啊,草剑拼命往外冲,最后丢了条胳膊,才算逃出来。嗯,事情就是这样。”
“嗯。”回答的是轻微鼻音。
草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只是短短一瞬,她又恢复成忧郁模样。
最难消受美人恩。石青暗叹一声,往窗外一望,天色竟已黑透,他屈指在草剑耳垂上弹了两弹,柔声说道:“我歇好了,该走了。”
大概没想到佛图空亲自应门,草剑有些诧异,却没有迟疑,闪身进了禅房;随意一扫,没见到一个比丘,草剑又是一奇。她很清楚,这个师叔可是一到天黑就要功课的。
草剑从胡椅上站起,垂着头,右手伸了伸向扯石青,终究又缩了回去。
一路之上,借着林木掩护,草剑躲躲闪闪,一路急行;径直来到东林寺外。纵身跃过高墙,草剑来到佛图空禅房外,见禅房里亮着灯,草剑凑到门前,低声禀道:“师叔。草剑奉诏前来。不知师叔有何吩咐?”
石青稍稍松了口气,问道:“是谁?为什么?”
看到这点记载时,石青还有些疑惑;石虎骁勇闻名天下,石宣设伏杀他,必定备有重兵,怎么可能让一个宫女轻易逃脱呢?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宫女是草剑。既是草剑,也就有了解释。草剑独臂之时,一手剑术就不在左敬亭之下,若是双臂完好,岂不是更叫了得。当然有可能杀出重围。
草剑一怔,思索了半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若是有剑在手,我什么都不怕;没有剑,https://m•hetushu•com•com我就很害怕。石剑姐姐约我一起出宫,我都不敢的。”
“哦?这么说,你不是服侍的宫女,应该算是贴身护卫了。”石青明白过来,见草剑点头,又问道:“宫中像你这般的贴身卫士多吗?”
石青一下慌了,急忙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痛,不痛,我哄你玩的……”
草剑一低头,没有回答。石青抬脚进了阁内。
“乱军之中,我也不知是谁砍得……”
草剑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一旦话匣子打开,就絮絮叨叨个不停。石青含笑听着这些琐碎之事,心中一片平和。
吱呀一声,草剑将门虚掩了,回转过来,搬了一张胡椅放在炭火边。
石青一笑,却不方便解说其中因由;转而问道:“草剑。你是哪的人?父母亲人还在吗?是怎么到宫里来得?哦,还有,你的剑术是谁教的?当真很厉害!”
两人没有说话,房间里沉静下来,只偶尔有噼啪的炭火炸裂声响起,气氛显得很温馨。过了许久,石青偏过头,唤了一声:“草剑。”
“不多的,我们一起原有四个姐妹,轮替着跟在先皇身边;前两年,两个姐姐为保护先皇死了,只剩下我和石剑姐姐;再后来,先皇死了,宫里乱了套;石剑姐姐约我一起出宫,到外面看看;我在宫里待惯了,不想到外面去;石剑姐姐就一个人走了,眼下也不知到了哪里;嗯,现今宫里就我一个贴身护卫了,皇上一会儿换这个,一会儿换那个,乱成一团糟,也和*图*书没人顾得安排我值守……。”
末了,草剑又鼓着勇气问了一句:“嗯……将军,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好很没用?”
禅房打了开来,佛图空穿得整整齐齐,手扶房门,道:“进来说话。”
嗯?草剑诧异地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眼里波光闪闪的,竟全是不舍和恳求。
草剑见此,更是诧异,正欲开口询问。佛图空停止身形,斟酌道:“草剑,师叔想杀一个人,你去帮师叔办了如何?”
“嘘——”草剑一口气说了一阵,似乎有些气喘,长吁口气,随即怯怯地偷看了石青一眼,忙垂下螓首,低声说道:“将军听烦了吧,我。我……”
石青眼光随着她的脚步转过去,发现炭火边原有一张胡椅,上面铺了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想来是草剑坐的,这一张被她放在对面。石青知道这是为他搬得,于是走过去径直坐下。
石青右臂撑起上半身,左手伸出,在草剑耳际碰了碰,随后轻轻抚摸着草剑的秀发,安慰道:“没什么,挺好的,胆怯乃是女孩子的天性。”
石青刚一坐下,立即怪叫一声跳了起来——他忘了屁股上的伤势。尚未愈合的伤口被冰冷坚硬的木板相碰之后,用痛疼提醒他这椅子坐不得;这点痛疼原本不足以让石青跳脚大叫,只不过,他没见过草剑的笑脸,灵机一动,动作就夸张了一点,想逗一逗草剑。
“我么……我没什么事说。”悠悠叹了口气,草剑秀眉微蹙,努力思索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和-图-书,已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亲人;打小我就生活在宫里,先皇请人教我们识字、练剑……”
草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背影下了石阶,看着他和左敬亭一行会合后走进黑暗深处。许久许久,她叹了口气,向胡床上瞥了一眼,随后,拿起铁钳,把炭火埋住。清心阁里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草剑掩上木门,掏出一件黑色大氅披上,转到胡床之后,伸手一拨,竟然打开了一道小门,随即她身子一闪,投入到黑夜里。
草剑嗯了一声,象被主人抚摸的小猫一般,偏头在石青手上蹭了蹭,蹭得石青手上、心里直痒痒。
阁内温暖如春,正中一大盆炭火烧得正旺;石青四周瞥了一眼,微觉诧异。
草剑声音温婉,听到石青耳中,他感觉心都被融化了。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柔情,记忆里该是很久很久了,遥远的他早已忘却。
石青乖乖地趴了上去。
貂裘皮毛垫得很厚,床铺很软很暖和;石青趴在上面,如卧云端,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石青凑到她脸庞,轻轻在上面吻了一吻,只觉得嘴唇所触的是凝脂玉肤,鼻中尽是麝兰之香。当真是销魂蚀骨。硬着心肠推开草剑,石青轻轻说了声:“走了。”转身拿了蝎尾枪,推门出去,再不回头。
“原来是你!”石青惊诧一声,他在故纸堆中,曾见过一点野史记载,言道石虎命一宫女假扮自己前往,石宣伏兵大出,宫女被斩断一条胳膊后,逃回皇宫,告知石虎情由;由是石宣密谋造反之事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