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尘埃落定(下)

他在她们背上轻轻一拍:“快起来,投怀送抱,像什么样子。”
四周再一次诡异地静默。
天帝又道:“是孤错怪了你,多亏你不计前嫌,为仙界立了大功。”
“那是自然,只不过——”她歪过头去,神情竟然有些天真,“凤凰一族一直守着昊天塔,若此神器回归天宫,凤凰如何得以庇护?”
凉玉后退一步,敛袖成礼,正色道:“陛下,臣并非有意相逼。陛下若是能答应臣的两个条件,臣保证将温玉气血交与陛下看管;臣代凤君保证,一旦外敌来入,必然以昊天塔御敌,绝不会有半分退缩。”
她二人浑没有听见,滚烫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神君……呜呜呜……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您神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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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
应龙看她的神情,简直像看一个疯子,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许久才道:“凉玉,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了,轩辕剑乃上古神器,怎能轻易送给他人?”
凉玉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干干道:“臣没有。”
凤桐倚在床头,锦绣为他切了一盘蛇果。蛇果光洁可爱,汁水饱满,他看了一眼,只道:“留着吧,凉玉爱吃得很。”
“臣知道。”凉玉冷冷一笑,连眸中都是寒意,“此事关窍,不过一个昊天塔,对不对?”她向前一步,“若凤君愿意将昊天塔交与天宫,陛下还不愿意答应吗?”
他忍受不了潜藏的隐患,忍受不了东海那里还有个待孵化的魔头,不一定哪一天攻来,防不胜防,夜长梦多。
他眼眸微微一转,便回了从前的□□:“哭什么,本君还没死。”
天帝默然不语,似在等待她的崩溃与妥协。
她收敛了笑容,“维持仙界几百年的https://m.hetushu•com•com和平,臣已知足了。到时温玉如果卷土重来,陛下便自己想办法捉她回来吧。”
又惊又怒间,想到那日拉弓的少女,眼里满是杀气,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憋得满脸涨红。
天帝叹息一声。
“爱卿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吗?”
应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有点过分了吧!”
天帝不语,大殿上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应龙见凉玉一副任打任杀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天帝便又说话了,语气依旧十足迁就:“卿是在与孤置气吗?”
凉玉停了停,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帷幕之后:“臣能打败温玉,全靠凤君以身家性命为注,用乾坤阵引来天罚,算起来,这应该是臣与凤君两人的功劳。臣请天宫,为凤君尽力诊治,还他修为。”
天帝怔了,片刻后才顾得上回答,声音疑虑中带了一丝兴奋:“爱卿做得了凤桐的主?”
自妖仙大战以来,他一刻也没有拥有过安全感,这么多年来,神器都要拢到自己怀里才算放心。终其一生,他要排除万难,保一个长治久安,万世太平。
被他父亲瞪了一眼,终于露出了一点孩子气,咬牙敛眉:“谢谢陛下。”
旧伤如恶兽,再度凶狠袭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额上,强耐着痛楚:“本君睡一会儿,要是凉玉回来,便放她直接进来。”
话音未落,将手中瓶子往底下一抛,“当”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咕噜噜地滚到了前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空空荡荡的琉璃瓶。
天帝叹了口气,接着道:“听闻爱卿以瓶盛温玉的气血。温玉乃邛戾之女,魔界遗孤,煞气浓重,总佩戴身边,也多有不妥。卿https://www.hetushu.com.com打算如何处置呢?”
“臣已说得很清楚。”她眨了眼睛,语气轻轻慢慢,“臣以这瓶子并陛下所求昊天塔,换一点虚名和一把轩辕剑,臣以为这笔买卖划算得很,陛下又为何犹豫?”
天帝有些明白过来。
冷汗沾湿他的头发,伤痕累累的年轻神君抬眸瞪着他,一张不甘又倔强的脸。
“温玉为构陷忠良,不惜暗害臣的老师玉郎,害老师无辜蒙难,臣心中实在不安。虽然南昌星已落,臣依旧要求天宫尽力挽救玉郎。”
光记得几日前似乎凉玉在他床头对他说话,声音又轻又柔,甜得像初秋刚下的梨子,这会儿人却没在,寂寞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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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道:“臣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刚好凤君的碧鸢剑撅断了,不如陛下就将轩辕剑赐给他吧。”
翻涌的云气之上,乌压压一片黑云等待着她,要迈出这个门槛,孤军奋战全无胜算。
他顺手把果盘接过来,放到冒着白烟的寒玉床上,果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等疏风听她召唤,从东海回天宫去。凉玉太机灵了,陛下怕再叫她骗了。”
“等什么?”
“神君!”两个侍女扑过来,喜极而泣,哭得梨花带雨。
他终是疲倦地应道:“好。”
“只要陛下令凤君守昊天塔,血契文书一一签订,请陛下放心,凉玉与凤桐绝不会违背誓言。”
将这样一个得来不易的神器给他,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这种阴暗下作之事,全不占理,怎能在此时摊开说给外界听呢?
天帝想了想,极其稳妥地答道:“寡人同意。”
实际上,应龙并不知道这个先前似乎并无来往的丫头,是因为他火烧桑丘、伤了凤桐才对他如此记恨,见她现和-图-书下突然翻脸,实在是凶极了,生生镇住了他。
两相沉默,气氛一时尴尬至极,说好的君臣和睦,因为凉玉的不配合,连开场白都难以继续下去。
半晌,天帝似是疲倦地招手道:“应龙。”
后来,他变成无畏的射日人,不顾人言将凤凰一族打下天界,一把凶剑轩辕,狠狠地劈在了纤细的碧鸢剑身上,劈碎了这么多年的君臣情谊。
天帝陷入深深的沉默。
天帝默然片刻,隔着帐子窥视着红衣少女的轮廓。
许久,帷幕后传来天帝冷淡的声音:“爱卿,这两件事间并无关联,功过分明,孤不能因此而答应你。”
凉玉回头冲他冷笑,细眉微挑,柔和而明媚的面孔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狠厉:“手下败将,□□坐骑,本殿说话时,你最好闭嘴。”
天帝称赞:“卿之忠义,孤甚为佩服。”
她压低袖口,毕恭毕敬,深深一福。
应龙龇牙,笑得有几分邪气:“凉玉殿下怕是太高估自身实力,即便是你可力压邛戾之女,也未必能在今日走出天宫之门。”
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漫长的一段岁月,无穷无尽的、令人疲倦的对抗,曾经凤凰族镇在君侧,以上古神威保万世和平,当年那红衣少年,曾经在风云突变时,站在对抗蛩戾大军的第一线,狂风吹起他的衣袖,他有着骄傲又冷淡的眉眼,“臣不需要赏赐。”
凉玉接着道:“可惜了。”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重重天兵已将殿门把守,发出窸窸窣窣的、兵甲摩挲的声音,“因为你只有……一个人。”
温玉身死这一年,凉玉重登花神之位,星盘上的谶言终于成真。在这一年,南昌星玉郎身殒,天宫为其祭奠。
凤桐微微一笑,面上却极为冷淡:“只怕是扣在天宫,陛下在等呢。”https://m•hetushu•com•com
“可是陛下。”她抬起头,花冠上的流苏一坠一坠,红色艳妆不仅给予她如花娇颜,还给予她一种触不可及的距离感,“臣有三个条件。”
他从冰冷的寒玉床上下来,顺手披一件外裳走出来,脸色苍白,忍着眩晕,若有所思想地触到了额上仙印,眉宇间浮现了一丝迟疑。
凉玉道:“陛下不是一直想要昊天塔吗?以神器易神器,想来十分公平,况且,当日妖仙大战时……”她压低声音,浅浅笑道,“不是陛下以轩辕剑夺了凤君九成功力,才使神器重现光辉的吗,凤君以己身修为养的剑,不给他给谁?”
说罢,眼中含了一丝笑意,料想他教导凉玉这么多年,竟将她歪成一颗祸水苗子。如果重华夫人还在,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天帝对于她出乎预料的配合和直入主题的态度十分满意,“卿之高义……”
他打量着帷幕外面无惧色,眼露嘲讽的少女,感到一丝头疼——她根本不是真心归还昊天塔,而是在三言两语之间,以仙界自诩的光明磊落的形象逼迫他,故意将他逼到一个两难的境地里。
天帝颔首:“这是自然。”
凉玉从怀中掏出瓶子,握在手里:“那么自然,这祸秽引子也要交由陛下,保四海安泰。”
天帝默了片刻,“爱卿请说。”
凉玉道:“不敢。”
天帝并未计较她的迟到,淡淡开口,声音浑厚:“事情前因后果,疏风与司墨二人已经禀明,人证物证齐全,这二百年,爱卿受委屈了。”
轩辕剑被穹戾打成了废铁,仙界岌岌可危,天宫的力量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为使上古神器重新充满力量,他不得已用这一把剑夺了许多人的修为,凤桐只是其中一个,那名单太长,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全了。
重伤初https://m•hetushu.com.com愈,脑海中一时一片空白。
他垂眸迟疑地看着怀里的两个乌亮亮的发髻,心里想的却是,糟糕,左拥右抱今日落了实。
她微微笑道:“陛下知道真正的瓶子在哪里吗?疏风带着它守在东海之畔,一旦臣午时不归,或者有人逼他,他便会立刻将它抛进东海中。”
凤桐睁了眼,感觉体内徐徐流动着久违的、熟悉的真气,额上菱形光印闪烁,他闭上双目,按住自己的眉头。
“神君……”她们似乎完全没听他说什么,一左一右扑到他怀里,竟然放声大哭,似乎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凉玉顺着他的目光,往门口看了一眼,笑道,“我从不曾想,陛下面对想得到的东西,也不吝惜用强。”
红唇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看不清楚她心中所想。
锦绣端着果盘,忧心忡忡,道,“神君,殿下怎么还不回来啊?”
凉玉向帷幕后面望了一眼,慢慢道:“臣杀温玉,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仙界。”
这一招“直杀到底,再向上抬”的谈判策略,乃是那一年凤君亲授,在这一天,她总算是出了师。
凉玉接着道:“其三,臣要陛下,为鸿渐上神平反,再复凤君神君位。”
天帝下旨,亲自为鸿渐上神平反,追封祁光战神。其子凤桐复神君位,领神职,永永远远镇守昊天塔。
精神依旧不济,醒一段时间,便又要睡过去,睡睡醒醒间,已过了三日。
凉玉道:“不敢。”
她向前走了两步,欺近了白色帷幕,笑容像是无孔不入的馥郁花香,带着淬了毒似的天真和快活,“瓶子一入东海,臣设的封印便会自动解开。当年的温玉便是从一瓶气血中,以东海为温床孵化诞生,您猜猜她此番再入东海,会花几百年重生?”
应龙指着她的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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