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造梦

谁也想不到,钦点入宫的云家长女,无声无息碌碌三年,嫁与二品武官为妻,当日伴她入宫的郑氏,一跃成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
沈氏面容透出诡异的青色,阴森森地笑道:“推月的葵水是你做的。”
郑贵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巧的嘴唇颤抖着,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沈……沈姐姐……”
“呵……是又怎么样……”郑贵妃一张小巧的脸微微扭曲,满脸灰败之色,透露出心中的恐惧。
郑贵妃低笑一声,眯起眼睛,露出狐狸般的魅惑神情,又掺杂着些许嘲讽:“陛下登基不久,妃位空悬,没有遇上让他真正迷恋的人,才会痛斥外戚专权。”
“婉婉,你的丫头不是瑶儿吗?秀儿是谁?”一个笑吟吟的妇人挑了帘子进屋来,这女子身材瘦削,衣着华丽,虽然有了年岁,但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显得温柔可亲。
郑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慢慢地沉浸在了幻境中。她脸色苍白,强笑道:“自打姐姐嫁了侯爷,沈家算是平步青云,这两年应侯府越发得皇上器重,要是再出一个天子妃,可真是想也不敢想——爹爹混了这些年,还是混不到陛下眼前,不知我们郑家,什么时候出得了头?”
她伸出两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默念口诀,将气息注入圆内,一点苍白的星光从圆心浮现,光晕愈来愈大,整个宫殿都被笼罩在浅浅的白光中。然后她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拍醒了眼前沉睡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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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用计害死我,我https://www•hetushu.com.com死无全尸……”地上是漫漫黄沙,应侯背上插着一只箭,头扭成一个奇异的角度,眼眶空空如也,蛆虫出入。
凉玉蹙了蹙眉——不知怎么的,推月裙子后面沾染了一大片血迹,自己却一无所知,仍在回廊中缓步走着,脸上热得通红。
初春的夜晚寒凉,她的动作带来一阵冷气,床榻上的郑贵妃青丝披散,睡得并不安稳,翻了个身,将手臂缩进被子里。
场景再转,转回宫殿中,郑贵妃环顾四周,似乎是在艰难思考,却看见眼前仍然站着阴魂不散的沈氏,朝她慈爱地笑道:“婉婉……”
这是……葵水来了?
造境之术,她在与幻蛊王相斗的时候有幸见识过一次,造出的境与人心相连,一切都如记忆再现,最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眼前场景早已变化,是小巧玲珑的女儿闺阁,远不及原本的宫殿开阔奢华。郑贵妃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眨了两眨,一下子变了脸色。她环顾四周,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恐慌,却很快被掩藏起来,只剩威仪,后背靠紧了床头,高声道:“秀儿?”
凉玉旁观半晌,看明白了大概。原来沈氏虽然和郑妃是血缘淡薄的远方亲戚,但她们的关系非常亲密,郑家发迹之前,几乎一直通过联姻仰仗着沈氏一族庇护,郑妃出阁之前,便颇受年长的表姐照顾。
这人是穿着单薄浅碧衣衫、略施粉黛的郑家女儿,她规规矩矩地福了福,声如莺啼:“陛下恕罪,太后www.hetushu.com.com恕罪。”
早先忠勇侯那一党的人,早被噩梦吓破了胆,就连忠勇侯本人,今日也称病没有上朝。事情峰回路转,众人面面相觑,都心照不宣地闭了嘴。
直到宫道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宫女,指着她的裙子大叫起来。御前失仪,满殿上的人都看见她沾了污渍的新衣。
皇帝年轻,对婚事本是敷衍,闻声才抬眼向下凝望。只见她身段纤柔,尤其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比刚才那十四岁的半大孩子,多出许多成熟的娇媚,似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夹竹桃。她脚上一双薄底的舞鞋,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你会跳舞么?”
凉玉手指一捏,操控着“沈氏”七窍流血,眼神怨毒,幽幽道:“你已经让郑家平步青云,为何还要害死我夫君,害我云家支离破碎,你说,我哪点对不起你?”
少女面皮薄,立即涨红脸,福了福便含着眼泪跑进了内殿。
郑贵妃却忽然恢复了一派天真的少女神情,“表姐,推月进宫,我能陪着她去吗?”
郑贵妃嘴唇颤抖,双手捂住耳朵:“我没有……不是我……”
凉玉拍拍手收了幻境,冷眼看一眼桌上沙漏,竟还不到四更。窗外夜凉如水,这一个时辰,她坐得专注,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沾满了初春的夜露。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满朝沉默。
上座的太后头上的金步摇一晃一晃,冲着身边的皇帝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眼角两道细细的纹路加深:“这孩子,怕是活泼有余,稳重不足。”
凉玉看着她的脸:入她的梦轻和_图_书而易举,但眼前的人曾经折辱伤害过凤君……
沈氏咧开嘴笑了,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谁说没有,侯爷都告诉我了。”她缓缓低下头去,地上蠕动着爬过来一个诡异的身影,郑贵妃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沈氏道:“婉婉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还是小时候的毛病,气血不足?”说着,竟然满脸忧色,抬手要拭她的额头。
沈氏有些吃惊:“你这孩子……”
造梦乃入梦改变梦境,而造境是在对方清醒的情况下造出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场景。前者很简单,因为做梦的人毫无防备,大多数仙君都能轻松入境,梦里传个话儿、开个玩笑都是稀松平常。毕竟是紫檀殿着重强调的事,凉玉不敢怠慢,抓住这次机会,先拿忠勇侯、平昌王和军队里心怀鬼胎的数人练了手,造了应侯含冤而死又变鬼吓人的梦震慑他们,因为皇帝多疑,造梦棘手,便丢给凤桐。
自从拿到笔记,她便没日没夜地重头修习,她本就聪敏,央求凤桐全书“翻译”两三遍之后,那龙飞凤舞的狂草,竟然也变得亲切了,她只恐不能全部掌握,干脆将那四本手札从头到尾背了下来——其中包括紫檀殿写在扉页的事:从造梦和造境开始,慎用折纸成灵。
当日母亲担心自己时日无多,这一门幻术失传,这才急功近利地先教了她折纸成灵。而她开始便用半吊子的法术,以凡人的血去造凶灵,一切与父亲的初衷南辕北辙,也难怪她的幻术会裹足不前。
郑妃适时抬起头来,hetushu•com.com粲然一笑,一双狐狸眼,眼波流转,小巧的鼻子宛如玉刻,樱唇开合:“民女为陛下献丑。”
郑贵妃回过神来,惊恐地打掉了她伸过来的手,沈氏吓了我一跳:“婉婉?”
幻境中“影子“所说所做,信马由缰,全凭境中人的记忆。场景记得越深刻,越会在幻境中浮现得清晰。
温柔善良的沈氏只当是女儿无缘皇命,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好妹妹身上。这一段,是凉玉擅自加的——以郑贵妃的心机,当年怎么会甘愿做个十四岁少女的陪衬?
第一次造境,送给“重点照顾”的郑贵妃。
十四岁的推月,五官轮廓已经和后来十分相似,但眉梢眼角满是稚气。第一次入宫面圣,面上镇定,其实紧张得手脚僵硬,连走路也有几分忸怩。
郑妃的脸色变了又变,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又抬起眼来,有些阴阳怪气地问道:“表姐,推月进宫没有?”
皇帝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动容,想到梦中景象,感慨于云氏忠烈。更重要的是,兵权独握一人手中,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牵制的办法切中要害,恰恰说到了他心坎上,当即便拟了旨,将大夏最重要的兵权分成两份。
凉玉造的正是云戟已经身故数年的正妃沈氏,郑贵妃的远方表姐。
沈氏神色一黯:“这孩子才十四岁,就要进宫伴驾,我实在舍不得。”
凉玉对云戟夫妇道一声抱歉,将幻境扩大拼合,胡乱篡改,正玩得高兴,只见郑贵妃脸色煞白如纸,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径自栽倒在床上,昏厥过去。
沈氏有些和_图_书奇怪地看她一眼:“婉婉,别说孩子话,一家荣宠,哪能是女人家在宫闱里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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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给本宫更衣!”她仍在高声呼唤自己的侍女,声音有些颤抖。
她心里一直记着这一笔账。
现在,她造梦信手拈来,不仅可以随意篡改凡人的梦境,还能从镜中看到别人造出的梦。凉玉飘忽到了内殿,用昏睡符将守在外间的贴身丫鬟放倒,掀开帘子,轻手轻脚地坐在了郑贵妃床畔。
她骤然尖叫一声,似是不堪重负,靠着床头,嗬嗬喘息道:“表姐,你已经死了!”
看了紫檀殿的笔记,凉玉才知晓,原来父亲这一脉幻术,起初是从造梦和造境开始的,那看起来最简单拙劣的折纸成灵,反倒是登堂入室的阶段——大道至简,正因幻术的出神入化,他才能与最简单的白纸心意相通,撕纸作天地日月,将造物发挥到极致。
金銮殿上只剩下一个人。
一曲鼓上舞,惊艳了年轻的皇帝。
后宫之中,郑妃一反常态的安静。有命妇进宫,偷偷带出了消息,说贵妃进来神情萎靡,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而随着这一次兵权之争的落幕,她似乎再度失去了君王宠爱。
四面一片寂静,只听得不远处一声轻笑,令人毛骨悚然。
翌日,萧老夫人和九岁的应王联合再上一折,称西南十六军乃云氏毕生心血,也是应王府存在的意义,断不可失,但老夫人年迈体衰,应王年少,虽想要保家卫国,心有余而力不足,恳请陛下将镇南虎符一分为二,应王与忠勇侯各持其一,相互牵制,共同捍卫大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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