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远赴西域

没有什么是她留得住的,没有什么是她值得起的。
当夜他便来兵部寻了她。他恳求她不要嫁给刘徽。他说,他只有一夜的时间。
那一瞬,左钧直脑子中一片空白。
东宫总管:左大人今天早上出宫了!
这狗洞是在它小时候给它开的,没想到它后来长到巨大还能进入自如,真是天生缩骨功。
不过长生才不管什么天皇地君,仍是衔着她的衣服向南疾行。
女帝:嗯。但是我要找你借一个人。
(中午)
女帝:儿子,你真可怜。正巧我和你爹要去西边旅游,顺便帮你把这事儿解决了吧。
在铁岭,她与他不过相隔一个冰湖之远。她看到了他的背影,本已觉得和常胜相似,可她自己心底里不愿去相信。
心口抽搐不止,她不知是该笑,该哭,该喜,还是该悲。
但她到底早已不是此前单纯的少女。
女帝:西边那破事儿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可是皇帝直到咸池刺杀之后才开始调查刘徽,莫非括羽并未泄露刘徽的秘密?
虚掩的院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雍雅的女子声音响起来:
子龙身后侧卧着一只同样干瘦的大狗,干瘪的乳|房早已经没有了奶水,几只小狗挤在那里,却都已经死了,只剩一只小黑狗还在顽强地刨动吮吸。
弘启五年腊月二十八,皇帝终于正式颁旨,命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左钧直出使撒马畏兀儿及哈密国,安抚诸番,重设关西之卫。
……
她有时候也会看着蹲在大门口的长生觉得过意不去,总觉得英雄气短。
括羽走后,刘徽咸池行刺。
她其实真的什么都不是,连左府的一个庶女都不如。
掐着那红豆穗子,她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地上。
他若不是括羽,哪能那么受皇帝和女帝宠爱?哪里能皇宫大内、六部衙门、内库秘庄任他来去?他的玄络牙牌上,九叠篆文写着一个“羽”字。她只当是翊卫的那一个“羽”,却不知他已经把真实身份亮给她了。
便是她彼时喜欢刘徽,他为了她开心,竟指引她去与刘徽相见。
那一句话常胜是真真正正地骗了她。又何尝不是被她所逼?
皇帝:(缓了脸色,低声下气解释)德儿现在离不开她。
他和她之间,终究是横亘了内库工匠的生死、天军五万儿郎的性https://www.hetushu.com.com命、朱刘两族与明氏的血仇。
痴痴呆呆的,也不知坐了多久,地上的影子起初被东升旭日拉得很长,又渐渐缩短,直至足边。
一颗南越的海红豆。
左钧直扑扑膝上的灰站起来时,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同自己说话的人竟是女帝?通向隔壁爹爹和翛翛院子的门开着,女帝果如她自己所言,去找她爹爹长谈去了。
便是自己告诉他嫁刘徽之心意已决,他仍在她房门前孤守一夜,求她回心转意。
行得五六个胡同,到了一个贫民聚居之所。房屋低矮破败,烂泥荒草杂布,碎乱器物俯拾皆是。
长生呜呜地叫起来,眼中似有泪水,走到子龙身前轻轻地舔它。
并非浑圆,穿着线的地方,是细小的柄口。
“左钧直,你丢了家门钥匙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她又想起常胜离去之前的那一夜。
如果长生会说话,她很想问它:你后悔这一生不能和子龙比肩,像一个英雄一样去战斗吗?你后悔这咫尺天地、安逸人生,束缚了你的能力吗?
刘徽咸池行刺之后,子龙便失去了踪迹。
左钧直回京之后,荐举之潮更是一波猛似一波。左钧直被关在太子殿中,自然不知晓这些。明严身在外朝,又以太子尚未病愈为由,严拒群臣之请。
她向来自认是个聪明人,可在常胜这一事上至始至终都是糊涂蛋。
那就是括羽的羽啊!能将自己的名刻在宫禁牙牌上的,放眼整个皇城,能有几人!
熙宁宫总管:(登殿)启禀皇上,太上皇与君上方才已经离宫,命奴才将这封书信转交皇上。
双腿发麻,院角的狗洞冒出一个白毛黑脸儿的狗头,然后便见长生整个儿地钻了进来。
刘徽曾说她:看得清楚这天下大势,看得清楚这人间世情,却看不清身边的人。
只因为常胜是她可以接近的,而括羽不是。
待他离去,她方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可是——
皇帝:(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斩钉截铁)不行!
皇帝:(大怒)给我捉——
以括羽的傲气,即便是鸾郡主没有让他走,她执意嫁给刘徽,他也会远远离开的吧。
成年后的子龙她见过。高大威武、凶狠好斗,京城之中,绝无敌www.hetushu.com.com手。相比之下,长生真是温顺得紧。
童年时的锦衣玉食、万人朝拜那一瞬间的荣耀、安安稳稳没有颠沛流离的生活、妈妈的宠爱和关怀、爹爹完好无损的手足……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流沙,在她手中出现过,然而转眼间,又从指缝滑落。
长生呜呜叫了两声,将她带出了院门。
皇帝:(横眉怒目)早上不是还在吗?这是丢的第几次了!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左钧直呢?!
皇帝:(取信展开,见信上写:严儿,我和你爹走了,你儿子我也带走了。这个年你就陪着你老婆安心养胎吧。估计等开春你家二姑娘出世,你和你老婆也没精力照顾你大儿子。他既然是做太子的,那便应该多出去走走,历练历练。过两年还给你。别太想念我。你妈。)滚滚滚!都给朕滚出去!(狂躁地转了两圈)回来!传人拟旨!就说出使西域的人,就定左钧直了!
她爹爹是左相之子,妈妈是乌斯藏公主、高昌王后,而这些带着炫目光环的名号和身份之下,却是永远无法抹杀的“放逐”二字。
左钧直其实是其中呼声最高的一个。
之前都没有仔细看过那枚殷红的珠子,这时候放在手心,才发现根本不是一颗珠子。
怔忡了一会儿,她神色如常,使劲浑身解数硬是把明德哄得又睡了。换了衣裳,趁着明严尚未下朝,冲出了宫城,一路狂奔回家,脚步在房门口戛然而止。
不过长生只是回头看她,吐出舌头哈哈两声,眯起眼睛像是在朝她笑。
然而对左钧直的出身争议归争议,在出使西域的人选上,凡是有可能被推上去的官员,都将左钧直当做了宝贝,恨不能双手双脚举着她搁上使臣的宝座,烧香供奉,赶紧把她送出西域去算是了结。大臣之中上书无数,一反常态对左钧直大加夸赞,列举出她精通西域语言、通晓各国风土人情、多次出使不负皇命、忠贞慎勤、晓义明理等诸多大善,极力要求皇帝点左钧直为出使西域之臣。
而长生却乖乖地给她守门,在狭小院子里遛弯儿、给花花草草菜菜果果施肥。
门外停着一辆乌幔马车,外表并不见张扬。那赶车人的容貌却甚是清奇不凡,双目微闭抱臂养神。日光反照,左钧直www.hetushu.com.com一眼瞅见他白色棉袍衣角底下以银线绣着的霁色云纹和日月辉光,才确信女帝是真的来了。而且还不止是女帝,这车驾中,恐怕还坐着云中君。
她此刻关照内心,才觉得自己狭隘无比,而这一层心障,竟是无法突破。
皇帝却以左钧直尚未归朝为由,加以反对。又言,既然左钧直之母乃是高昌先王流亡的王后,以左钧直为使臣,恐遭高昌人抵制。众臣却针锋相对,称此行乃是调停撒马畏兀儿诸多部落、哈密国和吐鲁番番酋之间的混战,与高昌国无关,何须顾虑此事。
东宫总管和嬷嬷:(急急忙忙,齐声)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太子殿下又不见了!
爹爹初入仕时,她傻傻地仰慕上了那位潇洒倜傥的状元郎,常常去翰林院偷看他。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他风光迎娶了大伯的女儿。
舂米胡同的巷子本来就窄,这时似乎愈发地窄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探手将门楣上挂着的那支朱红穗子取了下来。
皇家射御,为鸾郡主选郡马。兵部同僚说,括羽魂不守舍,随时想要离开猎场。离奇落马、险些中箭,未必不是有人要害他。他当是知晓的,却只是假装骑术不精,退出了郡马之争。由此激怒鸾郡主,被逐出宫。
作为天生的斗犬,子龙俯瞰群雄,荣光万丈。
左钧直看见子龙睁开眼,那目光如同迟暮的英雄。它看见左钧直,费力地用两条前腿支起身子,侧头去看向那只小黑狗,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皇帝:(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妈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已经晚了。
只能是刘徽不知用什么手段,让括羽在射御之前知晓了此事。
刘徽,或许从来不曾真正爱过自己。
她到底是没有看清楚刘徽。更没有看清楚括羽。
狗犹如此,人何以堪?
也不知是什么人放出风声,左钧直的身世之谜竟大白于朝中,一时之间被传得沸沸扬扬。诋毁者有,好奇者有,不屑者有,更多的是看热闹之人。左家一门三缄其口,对此事不置一言。
她甚至不如他长得漂亮,年纪也比他大。他究竟是凭什么喜欢她?他喜欢她,又能喜欢多久?
她忽然想起来,刘徽让她嫁他一事,她并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过,哪怕是翛翛和爹爹。
而括https://www•hetushu•com.com羽呢?
死者长已矣。只是她这一生,再也忘不了他。
七年相识、五年相伴。点点滴滴,他对自己的情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七年前,若非刚进侍读班的括羽,谁会大半夜里拿了个冷僻至极刁钻至极的文题在文渊阁寻找出处?她当时将那题解了,只顾着得意,却没想过那题除了翰林院那几个顶尖儿顶尖儿的大学士,怕是没什么其他的人出得出来。被这样的题刁难的人,又岂会是一般人?她只以为常胜这个“小太监”“小翊卫”是在给他主子代劳,却没有想过他正是那本尊。
他已经不再是她的常胜了。
左钧直正不知长生为何要带她来此,却见一群野狗凶光毕露地围了过来。她有些害怕,长生低低吼叫一声,带着她径直绕进了一个倒塌房子的后面。那些野狗紧紧随着,却无一只敢接近。
子龙两条前腿并作一处,使尽全身力气向左钧直作了个揖,颓然倒下,眼皮阖上,再未睁开。那母狗爬过来哀吠了两声,忽然摆头狠力撞上身边的木柱。本就半坍了的窝棚“轰”地一声彻底倒塌,左钧直连连后退,看着厚厚的灰土木屑将子龙和那只母狗掩埋了起来。
……
皇帝:(焦头烂额郁闷状)北边在打仗,东边在打仗,南边差点打仗,西边他妈的又打起来了,妈,你表催我,让我一个一个来。
长生摇拨浪鼓似的甩了甩长毛上的灰土,又是一身雪光似的银白,奔到她身边叼着她的衣服向大门方向拉。
左钧直未及弱冠,已经官至四品兵部职方司员外郎,除了侍读班八英之外,从未有人获此殊荣。
可她自始至终只会逃避,何曾对他好过?
几块破板撑起来的逼仄空间之下,左钧直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子龙。
此旨出后,此前的流言本该不攻自破,然而大内之中又传出了皇帝在圣旨上加印玉玺之后,气急败坏,掀翻御案的事情。
左钧直明了了它的意思,撕下一大块袍子,包着那小黑狗抱了起来。
再往前一些,直沽城中,刘徽和括羽直接交手,彼此应该互知了身份。
女帝:(沉下脸)嗯?
只是满朝上下,以及当事人左钧直,都不知晓皇帝和女帝之间,有过一段不曾为史官记录的对话,翻译成白话文是这样的:
女帝:哦,是么?那www.hetushu.com.com我知道了。
括羽于她太高高在上了。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正如她自己说的:括羽这样人就是为天家公主而生的,旁的女子若是动了心,岂不误了终身?
这两个字随她出生、伴她成长,是笼罩在她心头上永远的阴霾。
皇帝拒绝让她出使西域,本已引起朝中人众的窃窃私语。左钧直刚一回京,便被召入宫中为太子治病,皇帝也竟任她对太子施用西洋药物,更是令群臣难以置信。而她数日未出太子寝殿,皇帝曾入殿与之独处、传出衣帛撕裂和瓷器碎裂的激斗声音的事情,也被私密地传了出来,一时间流言蜚语猛烈流窜。人们纷纷猜测皇帝不置后宫,数年仅出二子,乃是有龙阳之癖。八英和括羽先后离宫,皇帝身边无人侍候,而恰恰这左钧直长得细细白白,虽不及括羽貌美,然而身娇体柔易推倒,恐怕是称了皇帝的心意。皇帝这般坚决地拒绝让她出使西域,正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不受长途跋涉之苦、刀斧相加之危。
便是自己拒绝再见他,他还是会亲赴南越戡乱,免去她南行之险。
可是当时常胜,呵,该是括羽了,怎会知道这件事?
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年轻天子发了这么大的火,诸臣事不关己,自然乐得看这一场热闹。然而使团竟是静悄悄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诸臣最终是没能围观到皇帝和左钧直君臣见面的一幕,各各心中又十分失望。
然而刘徽却利用了括羽作为常胜对自己的感情,迫使他主动离开,不再卫护皇帝左右。
现在的子龙已经瘦得不成形状,两腿折断,伤处腐烂生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毛。若非那庞大的骨架和结成一绺一绺的黑色长毛,她定是认不出来。
后来她去找刘徽,刘徽莫名说道:“……他果然肯为了你……是真心……很好!很好!”
弘启五年末,在左钧直出使关外时,西域边疆撒马畏兀儿、哈密、吐鲁番一带爆发内乱,部落混战,天朝原来设立的安定、阿端、曲先三大卫所被废,按察使唐旷被策反的哈密国右都督阿木郎扣留。应撒马畏兀儿番邦酋长所所请求,明严命左右大臣推举儒臣中能文能武长才者远使西域。然而西域雪山流沙、穷荒三万里之远,兵戈纷乱,说不定有去无回。群臣纷纷推脱,一两个月无甚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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