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淮堰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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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明两暗的格局,四壁堆着成卷的经书和图籍,门前檐下悬着一面黑底金字匾额,是已故宣武皇帝元恪的手泽:“梵音小筑”。
“还有一事……左昭仪娘娘虽然身为太子之母,但一时还无法取得尊号,望娘娘见谅。”崔光索性挑明自己的想法。
小径尽头,是一间小小精舍,里面摆设十分简朴素雅。
过渡的人选,当然以那些年迈的素有威望的老亲王为好,他们商量的结果,都属意一直跟在东宫里的太子太保、高阳王元雍。
崔光跟随胡容筝走到一处小木桥边,只见桥边到处都是梅树林,欹枝横斜,浮动着一种幽甜的花香。
“哦……”这崔光的确是个人才,胡容筝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声,装作思索片刻,点头道,“高阳王元雍素有才德,不如起用他,崔少傅,你看呢?”
宣武帝元恪临终时,由于式乾殿大门一直被高皇后带人看守,所以并未有正式诏书定下辅政的顾命大臣,虽然高华一直声称元恪口谕要让高肇和高猛当顾命大臣,扶持元诩理政,但她的司马昭之心,不但胡容筝一看便知,朝中的宗室亲贵也无人支持。
崔光将视线收了回来,装作毫不在意,轻声道:“胡左昭仪,臣今天前来,一来是为了酬昔日的知己之恩,一来是为了与左昭仪娘娘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没想到,胡容筝竟然亲自迎了出来。
“老臣以为极是,任城王元澄武略出众,与高阳王元雍二人都是宗亲显宦,即以此二人暂时摄命辅政,群臣必然恭服https://www.hetushu.com.com。”
崔光陡然惊觉,这个素来冷漠的女人,在提到杨白花时,竟有一种无法掩饰的甜美柔腻的表情。
元雍在宗室和朝野人望极高,性格平和,不恋权位,又对皇家忠心耿耿,以这样的人来出面料理政事、国事,深孚各方人望,连高华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是再好也没有了。更何况他是宣武帝临终时下诏安排到西柏堂处理政务的人,双蒙早已说过,宣武帝临终只安排了三个顾命大臣,元澄、元雍和元怿,只是被高皇后拦着,诏书没有留下来。
原来他是怕她提出元怿作“摄政王”人选,胡容筝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点了一点头,道:“崔少傅说的是,妾身一个女人家,见识不出闺阁,还请崔少傅指点。”
崔光一眼看过去,发现这姓杨的侍卫相貌俊美英伟,看上去十分眼熟,随口问道:“这人长得有些像平南将军杨大眼,是他家的子弟吗?”
胡容筝点了点头,扭脸吩咐道:“杨白花,你去门前守候,不要让别人进来。”
“娘娘请讲。”
林中疏疏地挂着几盏白色的羊角灯,指引着一条生满绿苔的青石小径。
胡容筝站在小木桥的桥头,在星光下缓缓地背过了身,长叹道:“白花,我已经骑虎难下……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天了。”
崔光并不知道他们秘商的事情,但他以一个擅长权术者的本能,也想到了这一点:“臣以为,为了弹压住拥有封国和兵权的宗室王公,为了收和*图*书服那些势力雄厚的公卿和外任大员,必须推出一个先朝的素有才德的老王来领摄政事。清河王虽然才高德厚,但究竟太年轻了,不足以压服那些资历深厚的大员和宗室……左昭仪娘娘,以你之见呢?”
“我要回宫去亲自照料皇上的起居,他毕竟只有六岁。”胡容筝的态度十分从容,完全是一派慈母的姿态,“六年了,我一直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孩子,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崔少傅,请你成全。”
幸好,片刻后,清河王府的三马安车就辘辘离去。
“是杨大眼的世子,现在是建乐宫的侍卫长。”胡容筝微微一笑。
其实,半个时辰前,她和元怿就朝里的官员动迁已经商量过了。
年方二十的杨白花,看着她满脸深忧,极想上前扶持她一把,甚至……将这个瘦削动人、成熟艳丽的贵妇拥入怀中。
“承左昭仪娘娘谬赞,”因为胡容筝到现在还没有拟好尊号,崔光只得仍然依照旧日的称呼,“娘娘,今天早晨大臣们在朝上议论,皇上年幼,国事必须由德高望重的亲王代摄。只有这样,才能料理好先皇的身后事。”
“我没有别的事了。”胡容筝站起身来,问道,“当今的急务,就是要摄政王元雍从速下诏,斩灭老贼高肇……对了,高肇几时回京?”
他没有说这是自己的意思,胡容筝敏锐地听出了崔光的语气,低头沉吟不语。
“胡左昭仪休出此言,”崔光谦和地回礼,说道,“这是国家大事,崔光为的是江山社稷,并m.hetushu.com.com非为了一家一姓之私。”
崔光一颗心落定,看来,元怿并不像外界所说,与胡左昭仪定有生死之盟。等到朝中形势安定后,以自己的才能、心计、手段和与胡左昭仪的密切关系,自己的位置、官诰只怕可以直逼元怿。
既然并无顾命大臣,胡容筝与元怿觉得,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候,必须要先做一个过渡性的安排,等局势平定后,再按自己的心意来升贬。
灯下,二十八岁的宣武帝未亡人看起来仍然清丽无比,她微微蹙眉,良久,才沉静地问道:“那么,崔少傅的意思呢?”
她的要求完全合乎情理体制,但就在这个小小的愿望中,她已经得到了最接近皇权的机会——只要将六岁的皇上掌握在手中,朝中还有谁是她的对手?
他连忙垂下眼睛,转移了话题:“娘娘,今天早晨,已经命中书省草诏,六百里加急送到陇中大营,召高肇班师。”
几句漂亮的场面话说完,胡容筝和几个侍卫走在前面,将崔光请入园中。
崔光再三辞谢,胡容筝仍然将他送至宫门前。
“诏书今夜能到陇中大营,他明日就该全师而返。”
女人,向来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毫无半点城府的。
崔光不由得更生出一层惺惺相惜之情,这个胡左昭仪,她真是天生的政客。
孤坐在车内的崔光,一边忖度着元怿的来意,一边命手下去门上通报他的到来。
“太子既已登基,徇着旧例,应该为先帝的皇后上尊号。”崔光有些担心地看着胡容筝的脸色,胡左昭仪https://www.hetushu.com.com和高皇后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她会不会在听见这句话后勃然变色、大发雷霆?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胡容筝竟然微微一笑:“那是理所当然,崔少傅明天就该代为草诏,尊高氏为皇太后。”
真是个心怀广远的女人!崔光至此才产生了佩服之情,予舍予夺,深明进退之礼,高皇后绝不是她的对手,将来,大魏后宫最尊贵的称号,非她莫属!
“那当然,”胡容筝仍然毫无怒容,“后宫三百嫔妃,若都上起尊号来,只怕一年时间都办不完,小小一个左昭仪,原本没有上尊号这个道理。崔少傅,你我相知已久,妾身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想崔少傅一定能够办到。”
元诩就位的第二日晚上,暂摄太尉事的太子少傅、右光禄大夫崔光,秘密来到北邙山脚下的建乐宫。
“但凭崔少傅行事,臣妾无不听从。”胡容筝更加恭敬了。
“哦。”胡容筝伸出手去,道,“崔少傅请,妾身当恭送少傅出宫。”
“做得好!”胡容筝赞道,“崔少傅,皇上有你这位辅阁大臣,可以高枕无忧了!”
“任城王元澄、高阳王元雍都是上好的人选。”崔光恭敬地回答。
正月的天空,闪动着无数流萤般的蓝幽幽的寒星,墙外隐隐可以望见邙山顶上的白色积雪。建乐宫的园中,亭榭十分精致,处处都见匠心。
“是。”穿着白色射箭服的青年侍卫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讲。”胡容筝索性不再和他虚套客气。
明间的桌上,放着一盘还没下完的围棋,崔光扫了一眼和-图-书那格局,已经看出是清河王元怿惯用的风格:“左右同型、棋走中腹、以扳对靠”,这当儿,叔嫂二人竟有这种好兴致对弈,到底是王者风度呢?还是不识忧患?
“娘娘所求甚微,臣当倾力经营。”崔光一诺无辞,看了看窗外寒冷的夜空,北斗阑珊,已经是深夜了,“臣要回奏的事都已说完,娘娘还有什么要办的事,尽管吩咐。”
他的双马安车还没来到宫门前,就看见一辆三马青盖安车在建乐宫门前静静停着。崔光认出车上有清河王府的徽章,他略一犹豫,吩咐马车夫道:“将车停在林中,等那辆三马安车走了,我们再过去。”
目送着崔光的双马安车消失在山道上,胡容筝疲倦地转过脸来,叹道:“白花,我真想掩上山门,在这里读经弹琴以终老,可惜,一入红尘,身不由己……”
“还有一事,也要请左昭仪娘娘定夺。”自延昌元年收受过胡容筝的重礼后,崔光已经决意依附于太子的生母胡左昭仪,来取得自己的三公之位。
素面朝天的胡容筝,穿着一身雪白孝服,全身没有一件饰物,神色镇定中略带哀婉,见了崔光,深施一礼,庄容说道:“昨夜之事,妾身铭感五内……我们孤儿寡母,全靠了崔少傅才得以保全名位!”
但是他既不能,也不敢,只能手扶腰剑,站在梅林的白色羊角灯下,轻声回答道:“娘娘,如果你想清静,等情势稳定后,臣陪同你去南朝的地方,微服游玩。听说,建康、姑苏、杭州,那些地方有数不清的胜迹和风景,与北国风情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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