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元诩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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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遣你入宫刺杀皇上?”胡容筝沉静地坐在案后,一边头也不抬地批折,一边问道,“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回禀娘娘,臣的母亲生臣的前一天,还在宛州骑马作战。战事结束后,她看见疆场外飞着满天白色绵软的柳絮,如北风狂雪,柳絮中,春燕双双、蝴蝶翩翩,景色奇丽,遂为即将出生的臣,起名为杨白花。”杨白花娓娓地回答。
胡容筝咬着下唇,脸色煞白地向门外看去,只听锦帘外有人高声奏道:“左昭仪娘娘,刺客已为臣等所擒,当如何处置,请娘娘明示!”
“回禀娘娘,臣是父亲的长子,将来自然会继承他的侯爵和官职,臣并无奢望,只想永远能守在娘娘的宫殿门前,看着娘娘分劳国事……”杨白花头一低,有些羞赧地回答道。
“是。”杨白花答应着,将黑衣人横抱在手,退了出去。
“禀报娘娘,这刺客不是宫外来的,他……他竟然从后门闯入了桂殿!”少年侍卫连忙跪下回禀,“桂殿的四名侍卫,一死二伤,只有臣侥幸。”
那笑容年轻而充满魅惑力,胡容筝的心陡然一动,她旋即克制住了自己,也笑道:“是么?难怪我眼疏。你叫什么名字?这身好剑术是跟名师学的,还是家传武功?”
他的说述让胡容筝迷恋,她好奇地问道:“本朝女将不多,你母亲是谁家的夫人?”
胡容筝忍不住停下批改奏折的笔,笑道:“好名字!杨白花,这三个字中蕴藉无限风流华彩,既见得款款温柔,又带着几分潇洒不羁,是谁给你https://www.hetushu.com.com起的?”
“将刺客押进来!”胡容筝沉声吩咐。
窗外,鸡鸣五鼓,天要亮了。
“可见有志不在年高,”胡容筝嘉许道,“什么时候入宫的?我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一份是南阳太守请求赈济的奏章,胡容筝批道:“准,开太仓粟五十万石赈济灾民。”
黑衣人嘴角浮现了一丝轻藐的笑容,忽然间,他的头向左一侧,嘴角流下了一丝黑色的血,整个身体陡然间伏在了那少年侍卫的剑上。
太仓粟本来就是备饥荒的,里面存了近百万石粮米,此时大灾,当然应该发放。
殿门再次关紧,深夜的长风摇晃着桂殿的门窗,分外显出殿中的空旷和寂寥。
初冬的夜晚,长风尖利地在桂殿之外啸叫,虽然坐在薰笼之侧,身边放满了暖炉,胡容筝仍然觉得手足冰冷。
“娘娘,这刺客如何处置?”见胡容筝长久不语,杨白花催问道。
也许直到这时候,胡容筝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元恪会喜欢十五岁的曹贵人,因为,只有涉世不深的少年人才会有一种真正的简单和纯净,而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心胸智术,早令她变得世故圆滑、难露真容。
“我不是要刺杀皇上!”满脸血污的黑衣人大声斥道。
这两个月,大魏国的大小事情似乎特别多,与南梁交战,汾州叛乱,恒州、肆州地震,河北大灾,因连年水旱导致盗贼蜂起、拐卖人口成风,朝内外戚和宗室争权,诸般事情,都需精心布置对措。
忽然间,殿门前https://www.hetushu.com.com响起了兵器相交声和惊呼声,胡容筝心中悚然,放下了笔,正待询问,却见殿门被人猛地推开,一名侍卫从外面一头栽了进来,满身是血,廊下,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
胡容筝不但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心下震动。
“臣十八岁。”少年侍卫诚惶诚恐地答道。
胡容筝深思起来,作为京城,今年冬天,洛阳城里不可避免地收容了许多一拥而入的河北灾民,但洛阳是首善之地,向来仓廪丰足,怎么也不至于告急!
第三份依然是告急求赈的折子,出乎胡容筝的意料,这是洛阳京兆尹写进的。
“臣的父亲叫杨大眼,是皇上的镇南将军,臣母亲姓潘,她不愿在洛阳城居住,常常随着臣的父亲出征作战,在军中号为‘潘将军’。”
过得很久,胡容筝才定了定神,接着埋头看起各地文书来。
“哼!”黑衣人大声笑道,“我一介草民,贱躯不值半文。受人深恩六年,早该一死以报,今日恨不能取你这贱人性命,报答我主公的深恩!”
“是!”
“你今年多少岁?”胡容筝淡淡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胡容筝已经将刚才的险情完全忘怀了,她不能忘怀的,竟是杨白花年轻、单纯而热情的笑容,他的容貌和那清朗的眼神,在胡容筝面前的奏章上若隐若现,令她有些心移神驰。
胡容筝看着那身材魁伟的汉子毒毙身亡后,嘴角仍然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不觉又厌恶又惊惧,皱眉叹道:“七尺男儿,竟会为一点私惠轻弃性命!他既然www.hetushu.com.com有本事闯入宫中,又能斗败皇家侍卫,想必也曾苦学过多年武艺,可惜,只为了一些不足挂齿的小恩小惠,便以一身能报效家邦的好武艺,来行悖逆大事……还自以为是荆轲、聂政之徒!”
皇宫内院,皇上批览奏折、读书的所在,竟然会闯入刺客!
在她的极度恐慌中,刀剑相交声忽然消失了。
看来自己今天要命丧此处了!胡容筝听着门外又传来一声惨呼,心里越发紧张,桂殿夜间只有四名侍卫值守,只怕都不是那刺客的对手。
胡容筝沉吟片刻,才道:“将他拖出去,交掖庭验尸搜检后,掩埋了事。不必张扬此事,殉职的侍卫,我会命人妥加抚慰。”
洛阳京兆尹李平是高肇门下的人,为人贪鄙,家中蓄有金帛千万,只怕是故意乘机报缺,以中饱私囊也未可知。
胡容筝这才抬起眼睛,好好打量了一下那武艺高强的少年侍卫。这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青色提花的锦袄,精干利落,相貌十分俊美,令人一见就起好感,但浑身却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稚气。
她已经是个罕见的理政捷才了,仍然要花费这么多时间,真不知道元恪那么多年来是如何把政事都办得井井有条的!
天,这比她小八岁的少年,话语中竟带着几分缠绵不舍之情,看来这个小侍卫钟情于她已非一日!
跟着的还是一份请求赈济的黄绫折子,是由河北的宗室亲王写进的,附着河北四镇太守的联名,胡容筝深思片刻,提笔写道:“河北仓廪已空,着免除一应租赋,灾民就食燕州、恒州。诏和_图_书下,燕恒二州太守各建千人粥棚八座,分置城门内外,以除灾民今冬饥寒。”
高肇,他迟早会栽在她手中的,现在,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素来胆大的胡容筝也觉出几分恐惧,看来,这刺客是为她而来的,而且,只怕是内外勾结,由高皇后秘密派遣!既然是高家的刺客,想必手段格外高强,平常侍卫无法抵挡,自己就更不是对手了。
“臣……叫杨白花。”少年侍卫犹豫了一下,仍然坦言相告。
少年侍卫有些惶然:“娘娘,他服毒自尽了!”
“哦?那就是要取本宫的性命了?”胡容筝仍然没有抬头,“如今你落入我手中,倘不将主谋说出,只怕你自己性命不保。”
今夜若非这侍卫所救,她恐怕早已身首两处了!虽然自己也会一些武艺,但毕竟是个女子,而且徒手空拳,怎是那高明刺客的对手?
说话的侍卫应声而入,手中的长剑,架在一名黑衣人脖项间,那黑衣人的蒙面布早已被撕去,神态倨傲而倔强,昂首不语,十分强项。
胡容筝不惊不怒,微微一笑,抬起头来,长叹道:“你这个蠢材,枉称英雄侠义,实质上只是个一勇之夫。唉,可叹本宫为国理政多年,总是不为人理解……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问你,主使你的人,是不是姓高?”
这个面貌英朗的少年,是如此活泼开朗、生机勃勃,那份英气和单纯,是城府极深的元恪和清河王元怿都不能相比的。
胡容筝深恨自己是个女子,只能隐秘地在宫内看文办事,若是当面能质询大臣,想必好多事务不会如此伤脑筋。https://www.hetushu.com.com
胡容筝环视桂殿内,只有几排书架还能藏身,但也是权宜之计,桂殿并不大,只有前后两进,后门通往高皇后的乾清殿,那里更不安全。
“臣三个月前刚刚入宫做桂殿侍卫,夜夜都看见左昭仪娘娘在殿中苦思,臣连走路都屏住声息,不敢打扰娘娘。”少年侍卫笑了起来。
批完了这三份最难考量的折子,其余都不在话下了,胡容筝的嘴角浮出了一丝疲倦而自得的微笑。
胡容筝站起身来,在有些寒冷的桂殿中踱步片刻,回到案前,疾笔写下:“顷水旱频仍,京中灾民人满为患,朕念兹民生艰苦,有酸怀抱。天下非朕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诏下,朕当率后宫、宗室减食削衣,输粮赈灾,其余公卿,亦当步朕后趋。着大司徒高肇于洛阳城起千人粥棚六座,日夜赈施,输钱百万助济。洛阳京兆尹李平,职当分内,理应助济,着如高司徒善举,减半施行。”
声音清朗,言语有礼,想必这个侍卫是出自名门的子弟,胡容筝心下一宽,登时对这个侍卫大有好感。
今天从中午开始,已经批折到午夜了,仍然没有办完。
“原来是名将之子,难怪,自古虎父无犬子,你父亲堪称本朝武将第一人,你母亲,我也听说过,曾在宛州之战立下过赫赫军功,朝廷还曾特地下旨嘉谕过。”胡容筝赞道,“杨白花,你今日救我一命,我必要有以回报,你想当什么官?”
元恪几天前染了寒症,已经卧床三日了,偏偏案上堆积的奏折如山,胡容筝只得硬着头皮对付。
子夜的殿外,一派寂静,北风悠长,寒意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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