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敌是友

说完这话,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端起那一碗热汤送到了雷一鸣面前:“天太冷了,请喝点儿热的吧。”
虞天佐又长出了一口气:“哎哟我的老天爷,你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让我前头死的那个老婆上身了呢。”
雷一鸣不再理他,抬手去摸后脑勺,结果摸到了一个火热的大包。这时房门开了,有人飞快地向内探头看了一眼。雷一鸣没在意,继续对虞天佐说道:“我有事要找你。”
虞天佐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地站了起来:“啊?”
雷一鸣在呼呼的北风声中没听清楚,扭头大声问道:“什么?”
苏秉君立刻改了口:“大爷,事情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最迟是在过年前,款子就能到手。”
雷一鸣得知了林子枫“不放行”,气得砸了房内一只大花瓶:“这个王八蛋到底是想怎么样?他不是——”
昏了片刻之后,他镇定下来,忽然又想起了张嘉田——想也白想,做事总得循序渐进,他现在若是去支使张嘉田为自己卖力气,必定又要碰一鼻子灰。
雷一鸣对于钱这个东西,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它是好的,尽量搂就是。值钱的股份全贱卖了,他也完全不心疼,反正是只要钱。挥手示意苏秉君退出去,他在房内又转了几个圈,然后穿衣戴帽,想去找虞天佐说几句话。
“一定可靠。”
穿过一条长长的夹道,他进了一处空旷院子。院内的大雪没有及时清扫,又经了人的踩踏,结成了一层光滑坚硬的冰壳子。雷一鸣走得一步一滑,有心不走了,可已经到了院子中央,想要回去,还是得一步一滑。
这时候,房门又开了,雷一鸣抬头一瞧,不由得愣了愣——门外走进来个大美人。
张嘉田被他杀了两次,两次都是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可饶是如此,他和_图_书还能从张嘉田那里嗅到感情的气味。所以张嘉田是世上第一人,终于通过了他的考验。
虞天佐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耳语了一句。雷一鸣立刻扭头望向了他:“真的?消息可靠?”
雷一鸣不耐烦地一摇头:“他不是我的子枫!”
一天过后,雷一鸣收到消息,那一船烟土果然是被扣住了,扣船的一方不再是公安局,而是禁烟委员会和当地的驻军。虞天佐跑到他面前唉声叹气发牢骚:“你看,你不是说你有法子吗?我信了你的话,这一船就没加防备,这下可好,赔大发了。”
雷一鸣问道:“这话是从何说起?”
虞天佐答道:“我老妹子,你没见过?”
“好哇!”他果然把那一船烟土忘去了脑后,在虞天佐面前又来回兜了两圈,末了停下来,抬头对着虞天佐一笑:“好消息啊!”
虞天佐圆睁二目,一直在紧盯着他,忽见他睁了眼睛,当即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的兄弟,总算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虞天佐没说什么,披上大衣跟着雷一鸣走了出去,刚一出门,他就对雷一鸣说道:“你这个漂亮脑袋,还真是没白收拾。”
雷一鸣和虞天佐谈笑了片刻,等虞天佐走了,他那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笑容的余影。他方才并没有对虞天佐扯谎,他是真的爱和平——胜利了,和平了,大家才能坐下来瓜分胜利果实,才能分赃不均,才能再打起来。先前那一仗,他们还都有着共同的敌人和信念,如今再开战,可就没有那么漂亮的宗旨了。弯腰揉了揉自己的左小腿,左小腿的骨头长结实了,然而时不时就要隐隐作痛,走起路来也不那么得力。就因为这条腿,他想自己有朝一日若是东山再起了,就该再去要张嘉田的半条命。
雷一鸣在地上和_图_书来回踱步,踱了两圈之后,他答道:“老虞,这回确实是我说了大话,我把事情想简单了。”
窗外是个天寒地冻的世界,他总有点信不过自己的左腿,故而还是提了一根手杖,带着个小勤务兵往外走。出了院子拐了个弯,他踩着满地白雪走出了十几米,忽然停了下来,感觉这北风实在是厉害,简直是一瞬间就吹透了自己的层层衣裤。他想回去,可又不甘心,也不肯承认自己羸弱至此,竟会在冬天出不得门。
雷一鸣把脸上的微笑收了收,又清了清喉咙,正色答道:“我也是个爱和平的人啊!”
雷一鸣昏迷了半个多小时,悠悠醒转之时,发现自己身在一张大床上,床尾站着一位穿白衣的医生,床前椅子上坐着虞天佐。
他又冷又累,同时就觉得气息不够用,喘得发昏。偏在这时,后方又来了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显然也在害冷,一边咝咝哈哈地把手放在嘴边呵气,一边迈着小步向前跑。跑到雷一鸣身边时,她脚下一滑,惊叫一声倒向了雷一鸣。而雷一鸣猝不及防地受了她这一撞,当即摔了个仰面朝天,手杖飞出去十几米,后脑勺磕在冰上,帽子也滚出了老远去。小丫头慌忙爬了起来,和那小勤务兵一起过来瞧他,就见他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竟是一跤摔晕过去了。
雷一鸣道了声谢,接过小碗喝了一口,因尝出是参汤,便又把小碗送回了虞碧英的手中:“多谢,虞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虞天佐向他一踢腿,笑着骂道:“我去你妈的。”
虞碧英答道:“因为把雷将军撞倒的人,就是我房里的小丫头,我作为她的主人,自然是要负起责任来的。”
然后他挣扎着伸腿下床,对虞天佐说道:“既然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那句话,就等和_图_书到想起来了再和你说吧!走了。”
“我没有得罪过他,他神经病!”
“啊什么啊!你把你家弄得像溜冰场似的,是怕我能走过来找你吗?”
虞天佐坐回到了椅子上:“你说。”
雷一鸣思索着虞天佐方才的那句耳语。虞天佐告诉他,东北的少帅决定归顺南京,换言之,便是这场北伐大战——起码是在名义上——胜利结束了。
“我没逼着你承认错误,但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就你那个子枫,一点旧情都不讲,这都连着两个多月了,专门找我的麻烦,我的船都不敢在天津码头明着靠岸了。”
雷一鸣微笑了一下:“都不是,是我一喝参汤,就要流鼻血。”
陈运基除了打仗,别的全不会,性情又暴戾,急了眼就要杀人,有了钱也不能安安分分地当小老百姓。雷一鸣对他比较了解,他对自己也有个清醒的认识,故而在听闻雷一鸣打算东山再起之后,他想都没想,直接就来了承德。
凡是和商业投资有关的文件合同,他手里一份都没有,只能派苏秉君又去向林子枫索要。这回林子枫倒是没再刁难他,一要就给了。于是苏秉君在北平天津之间来回奔波了好些天,总算把雷一鸣名下的股份尽数卖掉了。
“可不就是摔的!”
虞天佐在炕边坐下了:“好?哪儿好?这回也算是改朝换代了,谁知道我这热河都统还当不当得住?”
陈运基当时在战场上受了突袭,落败而逃,躲进了山中。及至后来他出山回城了,眼看雷一鸣大势已去,又想起自己曾经痛揍过张嘉田,便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继续躲着去。他悄悄地回了老家,这几个月来一直心惊胆战,随时预备着召集人马去当土匪——如果张嘉田带兵来找他报仇的话。
那美人把托盘交到了虞天佐手里hetushu.com.com,然后走到床边,向雷一鸣伸出了一只手:“虞碧英。”
虞天佐摇摇头:“没事,走吧!”
美人穿着一身红旗袍,细身量水蛇腰,袅袅娜娜,满头乌云似的长发都披在肩上,显出一张红扑扑的鹅蛋脸。她手里端着一只小托盘,扭头对着虞天佐说道:“我给雷先生端了热汤过来。”
“好,就算我当得住,那你呢?你又乐的是哪一出?”
但是,他不要了。
雷一鸣一看她这副做派,就知道这是个西洋式的摩登女郎。抬手和虞碧英握了握,他刚要开口,然而虞碧英抽出手来,一转身走回虞天佐面前,接过托盘又回了来,笑盈盈地说道:“接下来,我要向雷将军赔罪了。”
“这还小?”
虞碧英这时说道:“哥,你送他。”
结果等来等去,他没等到张嘉田的人,反倒是等来了雷一鸣的消息。雷一鸣对陈运基有一点了解,又一直没得到他的死讯,故而派了个人到他家乡去,打算碰碰运气,哪知道一找就把他找着了。
其实一想到自己被林子枫“爱”上了,他心里也十分犯别扭,毕竟林子枫是个男人,而且在他身边潜伏了十年,已经混成了他的心腹。只不过是值此非常时刻,他病急乱投医,不得不采取了非常的办法。他也是一咬牙一狠心,才让苏秉君去向林子枫传话的。哪知道林子枫疯得不轻,竟然完全不给他面子。不但不给面子,还骂他“轻浮无聊”。这让他在砸碎了大花瓶后,踉跄着后退坐上椅子,简直气得要发昏。
虞天佐抬手指了指他:“你别嘴硬,你肯定是有惹了他的地方。但咱们现在先不谈这个,这都是小事。”
雷一鸣登时皱着眉毛看了他一眼——这是虞家,不是雷家,虞家只有一位大帅,就是虞天佐。他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光杆司令,hetushu•com.com也大模大样地充大帅,未免有点不识时务。
房里当时还有别人,所以他强行忍住了后头的话:他不是爱我吗?
“摔的?”
她这样侧过脸,显出了笔直的高鼻梁,和虞天佐那个鼻子是一个款式。雷一鸣看在眼里,便问道:“老虞,这位小姐是……”
虞碧英睁大了眼睛:“是太烫了?还是味道不对?”
雷一鸣每天除了敷衍虞天佐之外,余下时间都是在和陈运基长谈——陈运基从肉身到灵魂,都不符合雷一鸣的喜好,雷一鸣没看上他,故而也就不肯花心思去考验他,对他有一说一,双方反倒谈得轻松明白。如此过了几天,陈运基不声不响地离了承德,而他刚走,苏秉君便回来了。
所以他不会再杀他,他要珍惜他了。
苏秉君在北平住了好一阵子,这次回来见了雷一鸣,便说道:“大帅——”
如此又过了两日,东北的少帅果然发表全国通电,宣布效忠南京中央政府。社会各界纷纷庆祝,虞天佐也花了一笔钱,将全军的五色旗都换成了青天白日旗。
雷一鸣摇摇头:“没见过。”
“我就纳闷儿了,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他恨你恨成这样?”
“我忘了!”
雷一鸣瞬间回忆起了前因后果,登时胸中生出一团怒火,一挺身就坐了起来:“虞天佐,你这日子是怎么过的?家里的事你还管不管了?”
雷一鸣答道:“你有兵,当不当得住,还不是你说了算?”
雷一鸣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想要东山再起,单是有人还不行,人都长着嘴呢,为了喂饱这些人的肚皮,还得有钱。他手里有一笔老本,可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能动。除此之外,他倒是明确地知道自己曾经投资过一家大游艺场,股份应该是值钱的。
虞天佐忙虞天佐的,雷一鸣忙雷一鸣的——他这几天找到了陈运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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