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行刑

他以为雷督理是怪自己没规矩,不知道雷督理其实只是单纯地在看他的腿。
雷督理答道:“她不行。”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同样的秘密处决,又重演了三次。
他一手摁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上,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好像接下来要做的这一件事情,他先前已经演练过了无数遍一样。
“您不是也有吗?”
张嘉田怕她害怕,笑着答道:“我还能干什么?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闲着呗!”
叶春好抬眼望向了他:“二哥,我并不是那种受不得惊吓的弱女子。我为大帅做秘书工作,也见识了许多先前想都想象不到的事情,总不至于听见你杀了人,就大惊小怪。”
他在公事房内的大床上睡了四五个小时,醒来之后只觉得渴,扭头见张嘉田正窝在床旁的沙发椅里打盹,便抬手打了他一下。
这地方再好,总比不过家里舒服清净。张嘉田告辞离去,夏天昼长夜短,他出门时外面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及至到了家门口,天边已经有了微微的白光,街上的小摊贩们也把桌椅家伙都摆了出来。
叶春好点了点头,作势要走,可临走前又犹豫着说了一句:“那也毕竟是上下有别,二哥还是谨慎点儿好。”
待到睁开眼睛,周身已汗淋淋的,他是被窗外的大太阳晒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唉声叹气,颇为沮丧。
张嘉田很惊讶:“洪霄九的势力这么大?您不是他的长官吗?他再大还能大过您去?”
叶春好见了他,问他:“你最近在干什么?”
张嘉田立刻就醒了,听他说渴,就和-图-书出门端了一杯温茶回来。他盘腿坐起来,把那杯茶慢慢地喝了,又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嘉田渐渐地麻木冷酷了,并且也开始觉得敌人不算人。
张嘉田连连点头,全盘答应。目送叶春好走远了,他忽然又有点犯疑——叶春好方才这一番话来得突兀,她说她“消息灵通”,难道是提前知道了什么,特地来向自己通风报信的?
“您没闯祸,但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把三姨太太给气跑了。”
雷督理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帘,将杯中热茶吹了又吹。
张嘉田出去倒了一杯热茶,端回来又给了雷督理:“我知道她不愿意。可是她不愿意嫁我,我也不愿意娶别人啊!许她不愿意,不许我不愿意?”
人身随着枪声向前一仆,正好栽进那土坑里。等枪声密集地响过了之后,张嘉田围着土坑走了一圈,在确定坑中没有活人之后,他下了令:“填上!”
张嘉田听了个目瞪口呆,自觉着是领教了督理大人的超凡思想。可是他真是没法把三姨太太那么个活色生香的小女人当成一件衣服,或者一个玩意儿看待。
张嘉田收敛了笑容,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那些人都是奸细……不杀不行。”
然而不能真的勒,因为他是他最忠诚的部将、最无畏的士兵。雷督理寻寻觅觅,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一个人,好容易找到了,哪能为了个女人,把他勒死?
张嘉田一翻身坐起来——这觉睡得真难受,他宁愿去办公。
雷督理决定再睡一会儿,并且给张嘉田放了和*图*书假,他爱在这儿休息也好,爱回家睡觉也好,随他的便。
“没他的多。”
张嘉田当即绘声绘色地向他讲述了一番,哪知他从头听到了尾,最后却是把茶杯向他一递,毫不在意:“这不是醉话。姨太太而已,不过是个玩意儿,又没有生儿养女。我觉得谁好,就把她赏给谁,也没什么要紧。还是——”他抬眼去看张嘉田,“你嫌她跟过了我,不是姑娘了?”
雷督理的回答倒是简单:“他有兵。”
“不是。”他第一次感觉雷督理让人头痛,“三姨太太也没什么错处,我也根本不怎么认识三姨太太,您哪能无缘无故地就把她给了我?再说我的心思您也明白,我还等着春好呢!”
他一头栽倒回去,想再睡一会儿,然而厢房里的电话响了铃,随即仆人过来隔着门说道:“队长,帅府那边来了电话,说是有公事找您,让您快些过去呢!”
“他要是不厉害,怎么能当上督理呢?怎么能让全直隶省都归他一个人管呢?”
他睡得不安稳,接二连三地做梦。
张嘉田下午到达雷府,夜里却是已经出了城。
“春好那是没打扮。”
旁边的士兵看了他这个手势,心领神会,当即把那帮人推到坑旁,对着他们的后脑勺开了枪。
雷督理问道:“我说什么了?”
他让随从把汽车开进院子后头的汽车房里,自己换便装溜达到了胡同口,喝了两碗热馄饨,同时心里乱纷纷的,就觉着这半日一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非得好好捋一捋思路才行,可思来想去的,他又发现其实也没https://www.hetushu.com.com什么真正大事发生,无非就是雷督理大醉了一场,自己小醉了一场。
也是他许久以来一直在寻觅的。
“什么时候不想等了,就不等了。反正我不着急,我刚二十二。”
后半夜,雷督理醒了。
张嘉田明白了叶春好的好意,就感觉肺腑里一阵温暖,又觉着叶春好很亲,好像他们前几辈子都是亲人,以至于这辈子他一见了她就欢喜,这一辈子,就非得跟她一起过才安然。
这是张嘉田为雷督理执行的第一场秘密处决。
不但出了城,而且一辆汽车领着一辆卡车,出城之后还开了老远,直到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才停。张嘉田下了汽车,就发现这荒野要比城内凉快,空气也清新——似乎是过于清新了,竟隐约带了一点水腥,仿佛旁边有河。
如今他做了雷督理身边的卫队长,人大心大,眼界也高了许多,三姨太太在他眼中也就变得平常了,但能被雷督理选去当姨太太的女子,姿色自然是出众的,再平常,也比一般的女人强。
那些人有的穿军装,有的穿便装,穿军装的都是士官,穿便装的也都是体面人物。他们统一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在士兵的呵斥和枪托下,只能踉跄着呻|吟。
士兵抄起铁锹无声忙碌,十分钟后,树林之中多了一片暗黑的新土地,尸首和血迹都没了,只是空气中的水腥,变成了血腥。
雷督理像没听见似的,低头沉默,一言不发。
雷督理看着他:“怎么,我闯祸了?”
他喝光了最后一口馄饨汤,起身走回了家。洗漱更衣上了床,他又想起m.hetushu.com.com了三姨太太——要放先前,像三姨太太那样浓妆艳抹、香喷喷的美人儿,在他那帮穷小子眼中,就算是个仙女儿了。
叶春好笑了笑:“可不是,我总忘了这一点。”
张嘉田又坐回了沙发椅里,累了,坐没坐相,两条腿软绵绵地伸出去,显得奇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之后,他一扭头,忽见雷督理正盯着自己的腿发呆,便连忙坐正身体,把腿也收了回去。
他让士兵把卡车后斗上的人赶了下来。
叶春好也抬手把鬓发往耳后掖了掖:“平时大帅对人是很温和的,看不出他厉害起来,竟会这样厉害。”
“那你要等到哪一天?”
“放心吧!”他安慰她,“大帅对我好着呢。我和白雪峰他们都不一样,大帅知道我是实心实意忠于他的,我就是犯了错,大帅也不生气。”
他没这么宰猪宰狗似的杀过人,杀的还都是他不认识的人,跟着他的士兵上过战场,反倒比他更冷静。可他想自己若是真的上了战场,兴许还不会这样心惊。战场上是双方对打,谁把谁毙了都不算欺负人,此刻他面对的却是一群待宰羔羊——其中有一只羔羊,穿着长袍马褂,瞧着得有五十来岁了,有斯文相。他若是在平常时候见到了这样一个人,是要唤一声“老先生”的。
一双年轻笔直的长腿,无论是舒展着还是紧绷着,都有矫健灵活的姿态。腿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衬托得旁人都成了老朽,所以雷督理有时简直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他勒死算了。
那呻|吟像针一样,轻轻刺着张嘉田的神经。他极力把这刺痛忽略不计,同https://www.hetushu.com.com时心中给自己鼓劲,要做心狠手辣的大丈夫。眼看士兵已在旁边的小树林里挖好了大坑,他一言不发,只一挥手。
雷督理喝了半杯茶,忽然说道:“燕侬比春好漂亮吧?”
说到这里,她抬手摸了摸身边一株花木的绿叶子,又道:“既然知道大帅厉害,那二哥平时就得总加着小心才好。”
张嘉田答道:“甭提了,大帅,您喝醉了。”
想到雷督理能把这么年轻貌美的姨太太送给自己,张嘉田在被窝里都要感激涕零。尽管雷督理把姨太太看得很不值钱,可再不值钱,也没见他把姨太太赏给别人啊!他定然是觉得三姨太太好,才想着要把她送给自己。单凭这一点,张嘉田觉着,自己就应该再为雷督理死一次。
张嘉田在被窝里心潮澎湃,可因为他几乎是彻夜未眠,实在疲劳,所以澎湃片刻之后,还是沉沉睡去了。
可那女人,也是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
“那姓洪的这回死了,他的兵是不是就归您了?”
张嘉田觉得“杀人”二字十分刺耳,勉强笑道:“我是奉命杀敌,不是滥杀无辜。况且咱既然扛了雷大帅的枪,那就得雷大帅指哪儿我打哪儿,要不然,我也不算是好样儿的了。”
叶春好垂眼看着地面,说道:“你不要瞒我,我也是个消息灵通的,你近日的工作,我大概也知道。大帅这一回大开杀戒,说老实话,我也是吓了一跳。”
雷督理告诉他,说这些人都是洪霄九安插|进来的奸细。洪霄九在的时候,他不敢公然地铲除,也铲除不尽,现在洪霄九已经死得无影无踪了,他也该处理处理这些余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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