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些时候,谭寒不懂。
夜凉如水,花木扶疏。
在这两人夜下吹笛、情笃初开时,是另外一人的黯然神伤。
这样的美人,小道士如何能够拒绝?
她将他一剑穿心,所以如今他的这颗心就全都给了别人,她再也得不到了吗?
巨大的银月之下。
死的人是他,可现在心痛如死的……却是她。
美人相思,相思美人。
顾羽口没遮拦,气得他的经纪人又敲了他几记。
他为龙莲清雅微笑着迷,却从不知那浓浓腥味的鲜血已渗透我的朱砂色劲装,天山雪莲的香气弥漫整个闲花阁,而在我渐走渐远的脚步下,是一串歪歪斜斜的惨色血迹……
春山般的墨眉,斜飞入鬓。
为什么在他告诉我他对龙莲仙子的爱意之后,满庭院的海棠花会犹如狂风暴雨来袭,被剑气伤得遍地凋零。
但在杀舞陌从忘川崖上纵身一跃时,在小道士再次复活后,在杀舞陌夜夜夜夜看着曾经那么深爱自己的小道士,对别的女人露出以前只会对自己扬起的笑脸,露出以前只会给自己的那种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的爱慕眼神时,杀舞陌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决绝狠心的杀舞陌了……
这样的美人,谁能拒绝?
但是现在却变成了长达半分钟的特写镜头。
身边满座倒酒劝酒的美人们看不见。
凭杀舞陌的绝吗?
楼夕之一个眼神,阿Ken就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我拿起剧本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拼命思索。
我冲楼夕之一笑,手腕帅气一翻,泥金纸扇“刷”的一响,利落而展。十六节金丝竹扇骨,峥然有力,露出雪白碎金扇面,上面破墨写意,水墨山河,红莲肆放,恍如一扇春风,背面龙飞凤舞的几行草书——“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来到他身边,摇扇https://www.hetushu•com.com,抿唇,轻笑,半蹲在小小的道士面前,伸出一只手,蛊惑着他将软绵绵的小手放入我的掌心。
隔江的妓|女抱着琵琶在那星星渔火中弹唱。
我设想了种种情况,是孤身冲入敌阵,还是故意诱引小道士?我在纸上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纷纷扰扰,无数种念头在我脑海中激烈碰撞,它们纷杂乱闪,似乎碰撞出一些火花,然而却又快得难以抓住……
哭得惨兮兮的小僮,睁着眼睛,扬着小下巴微怔。
黑色华丽的小高帽,配着一身色泽艳丽的东瀛改良版武士装,朱砂色揉进点点灿金,内襟是绚丽大气的明黄,跟过去的凛冽妖冶不同,这次端的是豪放霸气!

我不是黎雪,没有那么娇弱,我愿意去承担压力和挑战!因为,对于一个演员,就是要不断创造出新的角色,不断创造出精彩的角色,我不能输!不能输给楼夕之!
虽然我让他不要担心,但我的内心却不是这样想的。
幽幽寂寂的笛声如清水般倾泻在夜色之中,时而悠远回肠,时而簌簌如泣,楼夕之朱唇轻启,银色的月光在她美丽动人的侧脸上氤氲出浅浅的柔光。
顾羽慌不择乱的放下他的小爪子,抱着头,四处乱跑哇哇乱叫一番。
我按照剧本去演。
终于想出一个办法!笔一放,我顾不得化妆,抓过一件外套就匆匆朝编剧的办公室冲去!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然而,在小僮渐渐成长为一名丰神玉朗的少年后,在少年渐渐看仙子龙莲的眼神越来越真挚时,在他将我当成挚友兄弟倾吐对楼夕之的倾慕之时,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我幽深难辨的微妙眼神和_图_书
如今的杀舞陌。

也许……这样可行?
少年道士倾心仙子龙莲。
黑亮的头发被涂上了发亮定型的发油,一丝不苟梳进华丽小高帽中,鬓角修得整整齐齐精致无比。
“我带你看月亮去,可好……”
“小微,你这身是怎么回事?要变装吗?”顾羽抓了抓脑袋,琥珀色的眼眸之中划过一抹好奇之色,又伸出他的小爪子捏了捏我的衣角,拉扯了一下,嘿嘿笑得奸奸的,“不过你这样的扮相太帅了!万一被观众怀疑我俩搅基怎么办?哈哈哈。”
就像这场楼夕之深夜吹笛,小道士躲在柱子后面偷窥仰望的戏,原来只是一个镜头带过而已。
一瞬年华相思引,恰时年少闲落花。
到底该如何增强这个角色存在感?!
明月当年,当年明月。
只见楼夕之娥眉轻蹙,秋水般的清眸随着笛声,渐渐显露出各种不同的微妙情绪,憧憬中带着不安,不安中透着不舍,不舍中含着犹豫,像是一池被春风浮动的湖心,脉脉不得语。
只有偶尔低头不语时,才依稀可辨杀舞陌当年的凛绝。
镜头再切近。
等再次出现在楼夕之和顾羽面前时,我瞥见楼夕之漂亮的瞳仁狠狠收缩,而顾羽一脸迷惑。
我点点头,朝谭寒投去一个勉强的笑容。
纵然有《当年明月在》第一部的感情铺垫,但舍不得美人落泪、妄想自己拥有三千后宫佳丽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我拿什么跟楼夕之所饰演的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冰清玉洁的仙子比?
杀舞陌,杀舞陌。
跟《当年明月在》第一部的那身黑色劲装截然不同,我现在这套服饰颜色鲜明生动。
满城黑压压的屋顶之上,只见一袭华丽贵气的身影牵着一个穿着小道袍的小僮,踏着清辉月色,和图书在疾风长空中肆意跳跃,留下一串串笑声!
她是影后,美丽足够,演技足够,名气足够,擅长拿捏刻画的编剧们给她安排的戏份不少。最先楼夕之自己没有主动提出什么要求,但是她的经纪人阿Ken却会在场一边等候,一边跟编剧摄影师协商:“这里请多切几个特写,谢谢啊。”“拍侧脸如何?灯光更漂亮……”
如今的杀舞陌。
任何创造过票房奇迹的电影续集,本身就背负着比以往更沉的重担和压力。
一曲到了最后,楼夕之那双清水般动人的眼眸对准镜头,里面流动中一种让所有男人都舍不得拒绝的眼神,百炼钢成绕指柔。
我白了他一眼。
在小道士被楼夕之严厉教导,一个人在深夜辛苦练剑,眼泪可怜兮兮的泡在眼眶时,我手执纸扇,从树下一跃而落,在夜幕明月漫天星辉之中,翩然出现,朱砂泛金的武士装潇洒而风流。
一轮银白色的圆月之下。
阿Ken走了过来,环抱着双臂,懒洋洋的笑:“怎么样?这就是影后,你以前不是总向往着吗?如今有什么感想。”
在小道士被最初的惊鸿一瞥的触动中,心绪日渐纷乱的,还有她啊。
剧本里,杀舞陌就是这样在暗处窥探着小道士和龙莲。
他将雪莲递给龙莲仙子,却从不知我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而在第一部成功塑造过精彩角色的演员,则对自己的角色更为紧张、更为看重,就像我的心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演绎得更精彩!一定不能演砸!
她想靠近,然而又不敢,她想对他好,却又怕他记起前世亲手杀他之人便是她,在小道士不畏艰险为龙莲摘下那朵天山雪莲时,她怒火滔天,明亮的黑眸里是漫天妒火,她不顾自身复活的诅咒,恨不得一和_图_书剑杀了龙莲,结果却被龙莲和小道士合击得身受重伤……
突然,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那个现在在深夜仰望心中仙子的少年小道士看不见。
他甚至不明白。
眼神明亮深邃,暗含邪气似笑非笑的眼角微微上挑。
墨竹梨花的阴影淡淡扫在温润的纸窗上,檐角飞扬,玉人手执横笛,临风而立。镜头渐渐切近,墨黑如云的秀发和白色飘逸的衣袂在晚风中轻盈飞舞,犹如一只优雅蹁跹的纤长白鹤……
在我不功不过的表演中,楼夕之微笑着扬长而去。
在小道士穿着小道袍,眼巴巴的跟着楼夕之时,我懒洋洋的斜卧在树枝上,漫不经心的斜睨他们,朱红华丽的衣摆散落下来,尽管脸上的笑容色如春花,但是眼神幽深。
现在的妆容跟之前被黑纱罩面的样子更是不同。
跟上次在《香满楼》的对手戏不同,这一次,她不用任何言语,仅单单凭一个似笑非笑,似讥非讥的眼神,就已将我逼入一个更受压迫的地步。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楼夕之的脸色有点难看。
旁边的编剧朝我比一个“加油”的手势,我眼神坚定向他们点点头。
少年道士对月当空,与仙子龙莲,笛萧合鸣,情意绵绵。
谭寒一直陪在我身边,不断安慰:“演的不错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在被束缚的诅咒之下,杀人可以毫不眨眼。
头戴华丽小高帽,身着艳丽男装的我,在这座古老的城镇最近也是最远的妓院里,搂着当红头牌纸醉金迷醉深梦死!我斜卧美人膝,喝着最烈的酒,拥着最娇的美人,听着最挑情的曲,纵情高歌,然而我笑得越是大声,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空洞……尽管任何人都看不见。
那是爱过她的小道士啊!
而与此同时的另外一个镜头。
一折和图书泥金纸扇在手,如今在世的杀舞陌,男女莫测,扑朔迷离,飞眉侧目谈笑风生之中,多少樯橹灰飞烟灭!
男女莫测,诡谲莫测,连情同兄弟的少年道士有时也会说的,你怎么这么神秘?我从来都猜不到你的心思。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兄弟,是吧?
种种复杂的心情是表现出来了,可是回到B组导演的监视器一看,没有了凌厉之气的杀舞陌却只成了一个为情所困的平凡女子,没有了傲然剑气眼神凛冽的杀舞陌不过是一个平庸配角,一袭黯淡黑衣的她完全被白衣胜雪的冰雪聪明的龙莲抢去了风头……
亲眼看着自己收养的可爱小僮,一日日成长为丰姿玉冠的翩翩少年,平日总是扬着一张俊俏的脸,满心欢喜的叫着自己“师傅”“师傅”,从最开始脆生生的童音,到现在让她面红心跳的少年嗓音……
在电影里,通常镜头多的演员会给观众们留下更深的印象,即使是同一场景分量相同的对手戏,一旦某个演员得到特多的镜头,观众们便往往会把自己代入到那个出镜率更高的角色中。虽然阿Ken要求的只是切几个特写,但对楼夕之的角色刻画帮助极大。
楼夕之的戏份跟我相当。
至此,我前几天的戏份全部重拍!
而阿Ken客气老练,手腕高超,摄影师和编剧不怎么拂他面子。
导演喊了一声就位。
就连我自己,也看不见……
我仰天长笑,纸扇一丢,跳入这个妓院最有名的鼓阵之中!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没错!昨晚我找编剧们商量的第一件事——便是这身妆容服饰!
心痛、伤心、嫉妒、想接近却不敢的彷徨无措……
可是尽管如此,当得知他要冒险去摘天山雪莲给对方后,匆忙之间逃脱另外一派势力追杀的我,还是满身风雪帮他摘得那株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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