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经的，破五那天万岁爷带你出去了？”入画小声地问。
锦书啐道：“给你装个嚼子才好，不着调！”
大家看她比了个王八的手势出来都哄笑，“这蹄子疯了，哪里学来的痞气儿。告诉老祖宗去，叫她到园子里顶砖。”
入画吊高了嗓门，“我瞎说？瞎说是‘这个’！”
锦书攮了她一下，“别说了，我怪臊的！叫你们受累替我，我过意不去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每个人都巴巴地看着她，锦书闹了个大红脸，打着愣地讷讷，“说什么呢！”
锦书含笑应了，太皇太后又问：“可大安了吗？”
“我有桩事想不明白。”大梅一本正经道，“万岁爷出宫用的车我见过，单乘单座儿，你们俩怎么挤下去的？”
锦书这才放了心，转身沿着廊子朝配殿里去，走了两步又驻足看，偏殿耳房前的一排爬藤月季长出了新叶子，在花架子上缠缠绵绵的伸展覆盖，那叶子是极嫩的，太阳低下一照就折出清晰的脉络来。
说起崔总管，锦书方察觉自打她进了慈宁宫就没见着，便问她们：“总管哪儿去了？”
锦书靠前挨在大梅边上坐下，大梅转过脸来，笑道：“哟，大脸子卸差了？”
入画说：“咱们得不着圣眷，连过过耳朵瘾也不让？”说着又缠上来逼问，“再不说，可别怪咱们严刑拷打啊！”
入画咭咭地笑，“以前眼皮子浅，就盯着脚下三分地儿了，如今不是在宫里时候长，不一样了嘛！”说完长叹一声，“往后放出去了，咱们也算是有脸的，见过大市面。”
太皇太和*图*书后点了点头，“好孩子，这趟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心里都知道，你在我身边待着，往后自然补偿你。”
锦书怔怔道：“我多早晚靠来着？人家是主子爷，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再说我是跟着伺候，又不是跟着遛弯……”
锦书被吓得脸色煞白，“你打哪儿听来的？”暗里思忖，皇帝不是不叫往外说的吗，谁走漏了风声？神武门上的护军？还是顺贞门上的太监？她瘟头瘟脑地傻瞪着桌上的笸箩，半天又补了一句，“老祖宗知道了吗？”
入画有慈宁宫最典型的脾气，说话和大梅子一样直截了当，她手里码着彩笺，嘴上还附议，“可不！太子是其次，说得最热闹的是万岁爷那头。咱们万岁爷是什么人啊？可不像那些个好色皇帝！他对宫女都远着，连正眼都不带瞧的。我听乾清宫当差的小姐妹说，不管是茶水上的还是司衾的，向来是肉皮儿都不让碰一下，有贴身的差使一概是太监服侍，规矩成那样世间难找，可对你就不同。”
绿芜道：“别逗她了，瞧把人臊的！”
锦书哦了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怎么就怎么吧！皮肉之苦也受过了，王保再让掌刑的多来两下子，气儿续不上，也就过去了。她倒用不着担心会活受罪，下回再犯在皇后手里，她肯定得下死手一气儿弄死她，不会叫她吊着口气等着谁来救了。
月台下的宫女跑上来，进了值房福了福道：“给姑姑们请安了，我找崔谙达呢！”
看了一会儿还惦记着回值房，转身朝配殿里去，一打和_图_书膛帘子看见入画和绿芜她们正在准备花朝节要用的东西，桌上堆满了剪好的五色彩笺，大梅忙着在顶上钻小孔，又取红绳穿上，等过节那天好挂在花树上，这是民间的做法，叫赏红。
锦书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知道的说我没算计，不知道的要说我拿太子爷的赏臭显摆呢！宫里人多嘴杂，背后指定要编排的，我怎么有脸走动啊！”
屋里正聊得热火，外面隐约有人喊，“崔总管在不在？”
太皇太后听了这好大一通，越发的撞到心坎上来，对塔嬷嬷道：“你瞧这小嘴儿体人意儿的，往我腔子里头倒蜜呢！”又对锦书道：“着两天你先别值夜，等伤养透了再当差不迟。你去崔总管那里回明了，就说是我说的，眼下只管敬烟上的事儿，旁的打发别人做去吧。”锦书抿嘴笑着福了福，“是。谢老祖宗体恤。时辰也到了，奴才伺候老祖宗歇着。”
太皇太后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想来心里是愿意的，不过放不下面子答应罢了。锦书淡淡一笑，轻手轻脚退到寝宫垂花门外。
太皇太后歇午觉不要人在跟前伺候，大丫头们都回值房里去了，她招了个二等宫女在外头掐点儿，低声问：“回头叫人你知道怎么办吗？老祖宗房里一有响动就传我们，一短一长的击节，记住了？”
那宫女肃了肃道：“姑姑只管去歇着吧，我省得。”
锦书给她掖好了被子，边摘幔子上的银帐钩边说：“再过几天就是花朝节了，花中以牡丹为贵，奴才绣丰台出的‘梨花雪’吧，和-图-书应景儿，给老祖宗添个彩头。”
“你说给谁？”锦书颊上抿出两个梨窝来，“横竖不是给我自己。”
绿芜把西洋小银剪和她换了，嘀咕道：“就你金贵！老家里不是都用这个吗？你仔细懒出病来！”
几个人暧昧的眯起了眼，拿皇帝当话题那可是藐视圣躬的重罪，不过既然没外人在，打听打听也没什么。实在是，这事儿多叫人稀罕哪！皇帝弱冠御极，在宫里简直就是天一样的存在，他又是个深藏不露的脾气，似乎没什么个人情绪。在太皇太后面前是孝子慈孙，在妃嫔们面前是不偏不倚的丈夫，在宫女太监面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要说他对着个女人笑，把谁捧在膝头上坐，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恐怕连皇后都没得过这殊荣吧！女孩儿们凑在一起就爱聊这个，不把真相挖出来，就像对不起自己似的。
锦书眼里含着泪，连忙低头道：“奴才能侍候老祖宗，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老祖宗是大佛，奴才就是个小沙弥，天天的在您脚底下，跟着念念经，学学佛道，我也能修出半个仙身来呢！奴才谢老祖宗都来不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就是把奴才磨成了粉，也不足以报答老祖宗的大恩大德。”
锦书道：“老祖宗放心，奴才结实着呢，挨两下子隔天就能好。”
太皇太后实在喜欢她贴心儿的样子，要是养不熟似的远着，她还真是不待见，如今她这个模样儿，一点儿也不生分，真像透了敦敬皇贵妃在世时的做派，叫她从哪里厌恶起来呢！她伸手摸了摸她长长的大辫子，安抚道：“那https://www.hetushu.com.com些个蹄子愈发纵得没边了，这还了得！过会子叫她们给你敬茶赔罪。”
屋里的人都捂着嘴笑，锦书戚戚道：“我真是对不住苓子，她出去了，我和她也说不上话，这辈子十成是见不着了，我心里那么愧疚，真怕她记恨我。”
这会儿正是太皇太后沉沉好眠的时候，锦书怕惊了驾，忙推开窗屉子看，“谁在那儿喊，怎么不懂规矩？”
大梅说：“可能是要变天，崔谙达今儿腿疼得厉害，回下处去了。”
锦书心里一急，记挂着他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回头抽了空得去瞧瞧才行。
入画啧啧道：“说说呗，是万岁爷搂着你坐的？还是坐万岁爷腿上？”
入画嗤之以鼻，“怎么不让我跟着伺候啊？你别矫情啦！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看她神情恍惚，便互换了个眼色。大梅道：“这事儿你得谢谢春荣，话到她这儿就打住了，崔总管也吩咐不叫往老祖宗耳朵里传，至于那些来请安的主子和小主们，往没往老祖宗跟前递话就不知道了，这几天都是春荣在里头伺候的。”
锦书心跳漏了两拍，面红耳赤地说：“我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别瞎说！”
入画说：“得了，一家人还说两家话？你踏踏实实的吧，谁计较这些个。”说着把手里的土剪子递给绿芜，“好姐姐，咱俩换换。这老家伙什太沉，绞起来费劲极了！”
太皇太后被她看见了袜子有点不好意思，脸上装出平常的神色来，只道：“今儿好玩才拿出来穿上的，别费那功夫了，脚上的玩意儿何必较真。”
大家都沉寂下来，见她眼m.hｅｔｕsｈｕ.com•ｃｏｍ泪汪汪的，大梅说：“不会的，苓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再说她是虚惊一场，不是全须全尾的家去了吗！倒是你，挨了这两板子，差点把小命葬送喽……听说那东西是太子爷送你的？”
锦书避无可避，只得支支吾吾道：“那车里头宽绰，两个人也能坐。”
锦书翻出块绫子绷上花绷，拿炭条在底子上描花样，大梅问：“绣袜子？给谁绣的？”
绿芜安慰道：“你别拿他们当回事就成了，这有什么。嚼舌头的都是眼热你的，这事换在别人身上可不是够得瑟的！”
众人很败兴，看着都有点蔫，唯独大梅说：“肩挨着肩，也够可以的了！咱们万岁爷膀子宽，你靠着，是不是特踏实？”
太皇太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来，可怜见儿的，金枝玉叶的身子，却有比黄连还苦的命。明治皇帝儿子多，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江山在手时疼得什么似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如今呢？堂堂的帝姬沦落到做侍女，挨板子，主子还给小鞋穿，这孩子怎么不让人心疼？换了是自己的孙女儿，不得叫她痛断肝肠么！
锦书只愁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自己的，肯定是太皇太后的呗，别人也不敢劳动掌事姑姑不是！可大梅偏往歪了说：“太子爷也穿牡丹花的袜子？这么大个小伙子也爱花儿粉儿的？”
说着扶太皇太后起身往拔步床前去，半跪下替她脱下鞋子，一眼看见她脚上还穿着她绣的袜子，便道：“如今天热起来了，奴才再拿白绫缎给您绣几双，要庄重又喜兴儿的，老祖宗喜欢什么样的花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