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古怪的小镇(一)

“不是朋友,也算是熟人,安老夫人和墨玉公子既然也在这福宝镇上,不去见见怎么安心?我还有两包礼物没送出去呢。”
“好。”
“五两!”
“我醉了!”虹衣压住狂跳的心,往桌子上一倒。
张大叔还是笑呵呵地答了声:“没问题,等着!”真的割了五斤精肥肉,放在案板上细细宰碎,再用一张翠绿色的芭蕉叶包好。
“很美。”
“你放下,放下!”胖掌柜跳了过来,浑身的肉直颤,敏捷得像只猴子,一把夺过永夜的簪子松了口气道,“上品墨玉,二百两。你只准还一次价。”
“说醉就醉……真的假的?”永夜喃喃道。
月魄拿出钱袋,永夜阻止了他。她微笑道:“今天我很想花钱,花钱购物是件很愉快的事,别和我抢。”
有什么比废了她的武功更让人放心的呢?飞刀,留给她瞧着做念想罢了。
月魄停住脚步,环顾四周,花海美丽得迷人,他喃喃道:“你喜欢这里吗?”
“为什么?”
风吹起永夜的衣袂,她似要乘风归去。月魄握着她的手,修长柔软,指若无骨。他的手微微用力,放在他掌心的手没有丝毫反应。这让他有些恼,他希望她也用力回握他的手。然而他再加大了力,永夜依然没有反应。他像握着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却又舍不得放开。
吃着吃着永夜不动了,奇道:“月魄你的酒量真不错,我怎么不知道你也这么能喝?”
小二笑呵呵地道:“我从来没见过醉这么厉害的姑娘。”
车厢内静静地躺着一个人,云髻松斜,月白色衫裙,双颊犹带着醉后的酡红,似在甜梦中。
“因为美人先生和青衣师父外出云游,至今未归!这里,你的熟人只有虹衣一个罢了。”月魄笑了,仿佛在看一个孩子玩游戏,眼里满是宠溺。
几根粗木头上挂着猪肉,下方一张大案桌。一个袒胸露背腆着大肚子的中年胖子正在砍排骨。她甩开月魄的手娉娉婷婷地走过去招呼:“张大叔,我要五斤精瘦肉,不可带半点儿肥腥,要细细宰碎了。”
“哈哈,我还在想哪,开药铺的不会是回魂师父吧?回魂师父,我是星魂啊,我是女人,穿了裙子你就认不出来了?记着给月魄的药材一个好价钱,终究是师徒一场嘛。”
马车在山道上狂奔,初升的秋阳照在山巅第一片树叶上时,马长嘶一声停在了一道溪水边。
“多谢。”
回魂轻轻搭住她的腕脉,片刻后答道:“中了美人娇,顾名思义,此毒会让人软弱无力,如美人一般,只适合娴静待着,不适合舞枪弄棒。”
张大叔马上又从肉架上剔了五斤脆骨,不沾半点儿肉,宰成了碎末,用芭蕉叶裹好放在案板上,笑逐颜开地问:“小姐还想要什么?”
永夜盯着回魂道:“回魂师父,我想买解www•hetushu•com•com毒药。这么些年不知道你研制出来没有?要那种吃了再也不会中毒的药!”
虹衣默不做声地抱起永夜,她还睡得十分香甜。他连一眼都没看她,交给了灰衣人。他跳上车辕赶着马车欲走。灰衣人突问道:“她认出你来没有?”
月魄站起身抱歉地看了眼虹衣道:“家有悍妻,无奈!下回再与你拼酒。”
当年镇关西若有大叔这么好的态度,估计鲁提辖有火也发不出来了。看着张屠夫的态度,永夜觉得镇关西脾气太坏了,自己找打。
“真的啊?”永夜惊喜无比。
“男人只会中化功散,用美人娇解,英雄遇到美人,自然百炼钢化绕指柔。”
“那你为什么不想在这里安静地生活?没有人能让你再去做刺客,没有人能伤害到你。”月魄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悲伤。
永夜蓦然睁开了眼睛,瞪着月魄。
“我哪醉了?我清醒得很!”永夜与他对视着,一字字咬得字正腔圆。
永夜失望地收回手,垂头丧气地走出药铺,又回头道:“男人总不会中美人娇吧?男人若是像女人一样娴静待着,就不是男人了。”
胖掌柜想了又想,叹了口气道:“多年未见,打个折扣,五十两我卖了。”
她摸出一柄飞刀往竹筒里一扔道:“这刀加了五分银,刀工将就也值个十文钱吧。”
永夜笑道:“本想买给家里的小猪吃的,但是家里没有小猪,虹衣你将就着受用了吧。张大叔刀工很好,宰得很碎。吃哪补哪,当刺客的最怕骨头被敲碎握不了剑。”
月魄也笑了,他喜欢看到这样的永夜。“饿了没有?”
药铺子里只有一个人,灰白头发,瘦削身材,一脸淡漠神情。
永夜看着他,笑容像鲜花怒放,一点点在唇边加深。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一步步走了过去,带上满身阳光,晕红了双颊,像去赴一个美丽的约会。
永夜点点头。
永夜摇摇头,“不对,我没算错,还是要买三份礼物。”
永夜手一动,指尖已拈起了她的飞刀,连她的刀都没有搜走,真的不怕她出手杀人?然而内息牵动,她就明白了。她现在射出的飞刀,和一个寻常的人射出的没什么不同。身体内的那条小蛇似的内力不见了,丹田经脉中空空如也。
“你怎么没醉?昨天我喝到这时候为什么醉了?!”
小镇的喧哗渐渐远去,花香扑鼻而来。她知道又回到了花田里的小屋。
张大叔笑呵呵也答了声:“好嘞!等着!”真的割了五斤精瘦肉,放在案板上操起两把菜刀上下翻飞细细宰碎,再用一张翠绿色的芭蕉叶包好递给永夜。
永夜抬头笑道:“瞧我高兴得,你陪我逛街累不累?男人最不喜欢陪女人逛街了。”
“五十两。这个价公道吧?它当然不止值二两https://www.hetushu.com.com银子。”永夜笑道。
“五十两银子二十把刀。”
“今天生意不好,难得有小姐这样的大主顾,大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嘿嘿,肉钱五十文,刀工十个文,一共六十文。”
拿着银子,她问月魄:“我需要买多少份礼物?”
他瞧也不瞧,带上门就出去了。
月魄将她放在床上,体贴地盖了床薄被,喃喃道:“看来以后不能让你这样喝酒了。”
“我来早了。人送来了。”虹衣淡淡地回答。
她大步走进了当铺,把飞刀放在柜台上。听到朝奉唱道:“破铁小刀十三把,五两银子!”
“没有。”虹衣吐出这个答案,扬鞭赶着马车继续往前走。直到离溪水已经很远,才叹了口气,他喃喃说道:“但愿你永远都不要认出我来。”
三条羊腿,同样的吃法。
“他这个时候应该在酒楼。”
虹衣缓缓回头,溪水中划来一只竹排,上面站了个灰衣人,平凡无奇的面容,花白胡子,如果不是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别人会以为他只是个山民。
月魄奇道:“在这里你还有朋友?”
永夜从怀中拿出十把飞刀放在柜台上,“一把五两,十把刀正好五十两。”她拿着墨玉簪子回头喊月魄,“你过来!”
“无解。”
永夜不高兴地沉下了脸,“买东西不让试,小气!不过,胖掌柜我可是发了财回来的,今天一定要买点儿好东西回去。”
永夜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竹床上。她静静地笑了,她终于到了她想来的地方,她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人吗?当然能的。
永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终于捧着肚子笑了起来,“我服气了,当吧!”
永夜又叹了口气,“礼物也要花钱的,正好,还有十来把飞刀,反正没有内力拿着无用,当了算了。”
她深深呼吸一口山里的空气,十几年前当她清醒了意识,转世到了一个孩童身上睁开双眼时,做了同样的动作。
“虹衣,你在等什么呢?”一个冷厉的声音传来。
从车辕上跳下一个戴着斗笠的布衣人,瘦削的身材,像豹子一般敏捷。他掀起了轿帘。
虹衣打开纸包,里面五斤宰得细细的脆骨。
月魄安静地走过去,永夜踮起脚扯下他头上的木簪扔了,用墨玉簪子小心为他绾好头发,左右端详了番啧啧赞叹:“我就知道墨玉和你的气质最衬!”
永夜眨了眨眼道:“张大叔为何不说,我是在消遣于你?”
这里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虽然没有桃花瓣夹杂在清溪中从脚背上流淌,但恬静平和的气息俨然。时光在这里走得迟钝,就像自己服下的化了内力的药物,再不能飞跃,只能一步步缓慢行走。
花香在鼻端萦绕,她翩然走到他身前一尺的地方站定。
永夜没有动,轻声说:“喝了会让我恢复内力https://www•hetushu•com•com吗?”
菜市中有卖菜的,也有卖肉的。
月魄抱歉地说道:“她一喝多了酒就这样,真拿她没办法。”说着抱了永夜大步出门。
清冽的风从口鼻直冲进肺部隐约生疼,头脑被激得清醒无比。
月魄同样一片肉,一口酒,酒到杯干。
月魄望着她微笑,“你真的没醉?没醉你怎么走不动路了?”
“好。”月魄沉默了片刻后,应道,美好的心情已被山风吹散,既然她想看,迟早也会看到,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他随手将背篓背上,牵着她往山下走。
月魄站起来拉住她,“你醉了,我带你回家。”
她没接,笑道:“张大叔啊我还要五斤精肥肉,不可带半点儿瘦的,也要细细宰碎了。”
张大叔笑眯了眼,道:“多谢小姐,送去当铺至少能当七十文,小姐明日再来光顾!”
永夜踏进酒楼就看到了洪公子。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正在片羊腿吃,一片肉一口酒。永夜似愣住,月魄叹了口气道:“他就是虹衣。”
花海中静静站起一个人。月白色的长袍,英俊的脸,剑眉下一双炽热温柔的眼睛。他站在花海中,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不沾丝毫世俗气息。
永夜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我还赶着送礼呢。还有两包肉,不送浪费了。”
月魄似被打了一拳,脸色终于变了,“你喝醉了,回家。”
永夜奇道:“你不是说你家街头有个张屠夫吗?张屠夫不姓张难道还姓李?”
虹衣瞟了眼永夜和月魄,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英俊潇洒,同样的月白色,同样出尘似的人。他低下头道:“好。”
“昨天我请了你,你灌醉了我,今天你要请回来。”
月魄笑道:“你怎么知道他姓张?”
永夜放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敲着柜台道:“写当票,死当!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昨晚她来寺院。我正好下手。”
“何解?”
永夜看到了菜市,眼睛一亮。
“换汤不换药。没长进!”永夜伸出手腕笑道,“最近精神不好,内力无存,回魂师父帮我瞧瞧?”
山坡下出现一条长街,街不宽,相距只有三丈,却很长。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林林总总的招牌青旗随风招展。有药铺、客栈、茶馆、酒楼、杂货店、铁匠铺,还有背着山货铺在地上叫卖的山民。只要是一个镇子该具备的,这里都有。
月魄似听不懂她的意思,淡笑道:“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月魄牵住她的手往屋子里走,“昨晚你酒喝多了,我煮了酸汤,喝一碗免得头疼。”
“你想的话,我照办。”月魄盯着永夜说道。
“我早醉了,只不过你没看出来。”月魄端着酒杯微偏着头瞅着永夜。那目光是如此奇怪。
记忆中的永夜是美丽中带着迫人的英气,狡黠聪慧,眼前走出来的女子www.hetushu.com.com淡然从容。她终于换了女装,纵使她的云髻睡得蓬松,那顶明晃晃的凤冠在提示着她的太子妃身份,她身上月白色的衫裙却实实在在让他心跳,她出嫁时能穿成这样,说明什么呢?月魄激动得手里的药锄不经意地滑出了手心。
“有,吃了马上见效。”
灰衣人将竹排停在岸边,走到马车处,朝里望了一眼,点点头,“容易吗?”
谁说一定要有内力呢?前世没有内力不会飞檐走壁她不也一样能从三十层楼像蜘蛛侠一样往下爬?永夜想着想着竟然笑了。
“我只买一把呢?”
“当然是真的。你想不想把我也灌趴下?”月魄端着杯子浅啜了一口,歪着头瞅永夜。
永夜大笑,“真是妙解!月魄,换作是你,你会用什么解?”
回魂垂下眼眸说道:“死人永远不会中毒。”
“我说过要嫁给你吗?”永夜白了他一眼坐了下来,笑嘻嘻地对虹衣说,“虹衣啊,你我青梅竹马,从大路上走过也能一见如故,在西泊同生死共患难,不如……”
永夜终于受不了,站起身大声道:“我没看出来的地方还真多,想想就饱了,我要回家了。”
胖掌柜眼睛趴在柜台上无聊地看街上的行人,他的眼睛因为脸上肉太多挤成了一条缝,听到招呼声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永夜,蓦地像见到了自家侄女似的兴奋得笑眯了眼,哈哈大笑,“是星魂回来啦!这回我不上你的当了,你不能试我店里的货。”
“谁是你的悍妻?你下过聘吗?你摆过喜宴吗?我们拜过天地、我给公婆奉过茶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嫁给你了?!”永夜勃然色变。
永夜指着一排小飞刀问道:“多少?”
说着走进了店铺,她左看西看,胖掌柜尾巴似的黏着她,生怕她动手。
永夜指着药铺道:“走吧,我们去把药材卖了,回家正好赶着吃晚饭。”
“我没醉!”永夜寸步不让。
接了当票,五两银子,她又叹气,想了想拔下了头上的凤钗冲朝奉吼道:“这可是齐国太子妃的凤钗,你敢再乱喊这是破铜烂铁我跟你急!”
在江湖上流浪多年,他从来没有过朋友。永夜醉倒前那句“我当你是朋友”的话犹在耳边萦绕,这让洪公子很惊诧。
朝奉翻了个白眼高唱道:“过时款式旧纯金镶红玉蓝宝凤钗一支,五十两银子!”
“每一次你出现都让我心跳。”永夜和月魄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累。挺好。”
永夜拿起三包肉放进月魄的背篓嫣然笑道:“瘦的做丸子汤,肥的熬油,脆骨嘛,我消遣张大叔来着。”
掌柜摇摇头道:“大姑娘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还喝得烂醉,成什么样!”
月魄的笑凝在唇边,还不及说话,永夜已大声又招呼起来:“哎呀,那不是胖掌柜吗?您还在开杂货店哪!八年不见,您比从前又肥上了一圈了!您m.hetushu.com.com老别再趴柜台上了,我怕它撑不住塌了!”
“与师父一样。”他的话很简短。
永夜点点头,喜滋滋地又去看首饰,金银玉饰琳琅满目她却选中了一根不起眼的墨玉簪子问道:“多少?”
永夜眨眨眼说:“保密!走吧,先去请虹衣喝酒,十年没见,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份。”
灰衣人“哦”了声吩咐道:“交给我了。”
永夜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虹衣面前,拿出一包礼物给他,“多年不见,这是送你的礼物。”
月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我不是很能喝。”
灰色人抱起永夜上了竹排,竹篙一点,竹排飞速地逆流直上,转过几个河弯,划进了一个洞口。
屋外是一片花海,怒放着不知名的鲜艳花儿,在秋阳映照下轻扬笑脸,像一块缤纷的毯子铺在山坡上。远山已变化了色彩,呈现出斑斓的秋色。天空澄净透亮,云朵缥缈寂寞。树林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世界真是安静到了极点。
她坐起身,扶了扶发髻,里面那根柔软的钢丝还在。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双手挥了挥,大袖衫像蝴蝶翅膀飘了起来。她扭了扭屁股,撇嘴一笑,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永夜还是没接,悠然道:“大叔手艺真好,我忍不住还想要五斤脆骨,不沾半点儿肉,还是要细细宰碎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从小到大,月魄看她的目光都是呵护的、宠溺的、温柔的。此时的眼神是一个男人看一个漂亮女人的眼神。
如果端王夫妇看到眼珠子会掉下来,此时的永夜只是一个宫装美人。没有男儿大踏步的虎虎生风,莲步轻移若风摆杨柳。
他的话音才落,永夜真的像喝醉酒的人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软得无力,舌头也大了,说不出话来。月魄叹了口气,拦腰把她抱了起来道:“小二哥,你说她醉了吗?”
永夜便笑了,笑声串串清脆悦耳,眼中看不到一丝阴翳,像一脚踩进秋天的树林,脚下脆脆的落叶,干净明朗。
回魂神色不变,细细看了月魄的药材,收了,取出一锭十两的元宝道:“本店童叟无欺。”
永夜笑了,安静地生活?从睁开眼来到这里,再看到他,还有什么安静可言?她转身看向了山坡下的小镇,“不想带我去镇上逛逛?看上去人来人往很热闹。”
永夜像被泼了桶冰水从头凉到脚,骤然平静。醉就醉了吧,她闭上眼真当自己醉得人事不知。
“不知道这镇上还有多少熟人,走了八年,多少还是备点儿礼物去拜访下好。像美人先生、青衣师父、虹衣、鹰羽……你说呢?”
站在门口,永夜侧过身,山坡下隐约能瞧到一个镇子,青瓦白墙蜿蜒连绵,几道炊烟袅袅。镇子应该是依山而建,因为永夜瞧见山对面挂着几道瀑布,银白的帘子似的无声无息地在风里飘荡。
“哦?另外两份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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