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事不关己

永夜摇了摇头:“此刻外面全是兵,一动武,我用轻功逃开就是,师傅擒不住我。师徒一场,永夜想求个公平。再说,揽翠还在天牢,师傅不想救她?”
永夜想起这十来年的情分,眼中有些湿润。也许这一生她都再见不到他。她无从知晓李二的真名是什么,他想报什么恩义,才委屈自己当了李言年二十年的下人。
王妃瞧出端倪细细问永夜。她初始不说,后来王妃一句:“你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见眼瘦了一圈。何苦让他回家还去睡书房?”
永夜一碗饮尽,酒入喉间,醇和弥香:“京都城全城搜捕师傅,永夜想了很久,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师傅也熟悉这里的地形,抄过家之后,封了院门,无人会再进来。师傅请坐。酒中无毒。”
她一口饮尽,站起身淡淡地道:“这是揽翠的心愿,一个女人所求不多……无论如何,我会再给她一次机会。”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言年掀袍坐下,看了看酒,摇了摇头:“李二房中找出的酒,不等于你没下过毒。对你,我还是不放心。”
端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上了床,又细细瞧了几眼永夜,这才吹熄蜡烛睡了。
被戳穿端王仍然面不改色,眸光一转就想转开话题:“终于舍得回来了?见你母亲中毒还晓得躲在旁边看热闹!”
他是真的喜欢蔷薇。恐怕天瑞生命中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她了。
永夜负手走进巷子,一侍卫抱拳行礼:“郡主,小人奉命看守此巷,王爷有令,一旦李贼现身,若他反抗便杀之。”
端王无奈只得独自在书房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又赶进宫去,竟连王妃和永夜的面也没见着。
端王哪肯放过这机会,搂了王妃哄道:“不会的,她那么精,怎么可能有事,你看,永夜不是好好的吗?唉,今天可累死我了,守一天灵还处理那么多事,腰都直不起来了。”头一偏竟靠在了王妃身上。
她回头瞟了眼王妃。
“你只要大呼一声,便可以捉住我,为什么不?”想起这些年揽翠的好,李言年心里一抽,原来他只配娶一个下贱侍女!那股愤恨让他几欲拍案而起。
“一码归一码,你先说!”
酒深如玫瑰,倒进白瓷碗中像美人脸上浮起的娇羞。
“他……”李言年欲言又止,一口饮尽,望定了永夜道,“事已至此,师傅也无话可说,此酒饮尽,你出招吧!看看是我死于你的暗器,还是你再被我擒以为质。”
支开茵儿,永夜起身也出了莞玉院。
“我知道,这是你从李二房中找出的,我本打算今晚喝。”
https://m.hetushu.com.com妃瞪了王爷一眼:“要是永夜有个三长两短,我……”声音又哽咽了。
永夜哈哈大笑:“先皇英明,原来给李……皇上找了这么个靠山!”
她直着嗓子这么一喊,又把端王逼出来了。他望着永夜笑道:“叫皇上,不能直呼名字,不然,会治罪。”
成王败寇,只能怨他的命。
转世为人之后,她要保命,要适应。然后就是连串的阴谋,随时绷紧的神经。十八年倒有十二三年都这样过了。以后她该做什么?
“永夜?”王妃见势不妙,小心的唤了她一声。
端王眼中露出惊喜,才走前两步,王妃一把将永夜扯在身后,怒吼道:“原来你为了你李家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
永夜突然就想起了月魄,他说,在她换了女装后,能不能第一个让他瞧到。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了酸酸楚楚的感觉,沉默的不动了。
端王扭了扭永夜的脸,疼爱的说:“回来就好,都瘦了,回去歇息吧。忙过这个月,父王再与你细说。”竟又把永夜关在了门外。
一切都成往事。
永夜放宽了心,终于不与李天佑有纠缠,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么多年的算计突然全没了,一股倦意袭上来,嗯了声就睡了。
“其实呢,也是你走了父王才知道陈国勾结游离谷想擒你为质的。那会儿先皇是病着,却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我有瞒你的必要么?”端王笑咪|咪的解释。
永夜以前还想着李天佑会不杀太子,软禁了事。没想到,李天佑对天瑞毫不留神,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天瑞的时候,摇头叹息。那时候的天瑞嚣张而阴险,他怕是最冤的一个人了。
永夜知道是自己别扭,却怎生也咽不下这口气,被王妃逼得急了便说:“他瞒着我让我去送死,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她笑了笑抱着酒又找出两只青花瓷碗走到槐树下。
永夜一猫腰进了房,脱鞋脱外袍,一古脑儿穿进了王妃的被窝:“娘,我要和你睡。”闭上眼真睡了。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是我这计划中最大的漏洞。”淡淡的话中却带上了切骨恨意。
空旷的院子里,槐花如玉,酒飘香。
“你就换一次,只让我瞧瞧?就我瞧瞧?你们都出去!”王妃眼巴巴的看着永夜。她还没从来没见过永夜穿女装的模样呢。
憋了很长时间的泪终于被端王妃哄了出来,一五一十把出使陈国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听得端王妃胆战心惊,恨得咬牙切齿。
端王歪着头与永夜互和-图-书相瞪着,王妃受了王爷的重量,前一刻还想哭,这会儿又心疼起来:“皇上那么能干,凡事你撑着干嘛?”
永夜头突然疼了,顾不得别的,又冲到内院拍门:“开门!开门!”
永夜无奈:“我习惯穿男装了。”
永夜走进主屋,坑上浮上浅浅一层灰土,屋子被士兵翻拣得乱七八糟。窗户纸上还贴着精致的窗花。剪窗花是揽翠的绝活,从前莞玉院里的窗花也是她剪的。永夜从前很惊奇的看着一张红纸不用画花样,揽翠随手折了便剪,展开后栩栩如生。永夜叹气,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师傅心中有恨,怕是做不到了。”永夜暗暗称奇,墨玉公子能说这话显然在游离谷中地位不低。她眼珠一转笑道,“没想到墨玉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李言年瞳孔猛然收缩,被永夜气势一逼说不出的气恼。想想此生,长叹一声,喃喃道:“罢了!”一口酒喝完,飘然离开。
“呵呵,师傅已无当年自信。记得当年在谷中雪地上仰望师傅,给永夜的压力何止一点。师傅当年要杀了我,如摁死一只蚂蚁。”
永夜缓缓倒酒,“师傅为何不饮?永夜记得,这是师傅最爱的酒。专程从陈国青州快马送来。”
永夜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是非对错,盘根错节。李言年要报杀母之仇,恨先帝与父王夺了他的富贵,让他从一位皇子成为篡国逆贼。永夜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很软,她端起酒碗说道:“师傅请速离京都,十日后,我会亲送揽翠至城郊十里亭。师傅有十日的时间考虑,是继续报仇还是归隐江湖。若师傅还想报仇,十日后咱们师徒斗一场,死在徒弟手中师傅也可以瞑目了。饮尽此酒,星魂与师傅两不相欠,再无师徒情份。”
“永夜,这件好,衬你的肤色,不止是白,还白得水灵!”
“总不能让皇上追着礼部问成亲的事筹办得如何了吧?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两个侄子成亲,怎么可能清闲。”
王妃抬头看端王仅着中衣呆呆的站在房中,轻笑一声,挪出位置道:“今晚咱们一家三口就这样睡吧。”
李言年斗不过父王,也斗不过李天佑。除非他隐姓埋名不现身,否则只有被擒身死的份儿。
一个对自己家对自己丈夫忠心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王妃这么些年最高兴的日子就数今天。调了三十名侍女捧了衣裳拿给永夜瞧。
永夜不理,拉着王妃撒娇:“他就瞒着我,让我去,让陈国以为可以擒了我为质。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永夜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疑和-图-书惑,应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她回到莞玉院,茵儿见她回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永夜,事情已了,你必须恢复女儿身。皇上改封你为永安郡主了。”王妃也笑。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她抚着永夜的长发哄道:“娘准备了很多漂亮衣服首饰,明日你慢慢瞧。”
“不行!你必须把男装换了!”王妃坚持。
粉红菱格纹襦裙、明蓝色忍冬小襦、朱雀金绣纹饰襦衫、青绿折枝散花纹绫绸裙、五彩对襟窄袖小衫、高腰石榴长裙……窄袖大袖上襦下裳及腰连身裙等等各式衣裳捧在侍女手中。永夜打着呵欠被王妃拉到了厅堂中,她瞟了眼,有点发愣。也是王府内院厅堂够大,准确说是院子够大,永夜赏花似的跟着王妃的脚步从侍女身前走过。
永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小姐!”茵儿哭的更大声。
王妃马上气鼓鼓的道:“你父王说了,宫里的事忙完才行,李言年没有擒住之前,我是不许你再走出王府半步的。”
“永夜!”王妃嗔怒,眼皮儿一眨,已蓄满了泪,“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娘,别忙活了。我想去天牢瞧瞧揽翠!”永夜笑了笑,走了一圈,她看完了,该做点正事了。
永夜也被吸引了,问道:“谁要成亲?”
两人说话间听到外面通传王爷回府。端王妃正在气头上拉了永夜出门。永夜与端王便在月色的庭院里碰了个正着。
李言年从树上落在永夜身前,银白色的深衣,举止从容不迫。然而,仔细看,衣袍已有皱褶,他眼中已有血丝。“星魂不愧是星魂,功夫早已青出于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永夜想起端王不告诉她出使陈国的真相,窝了气缠着王妃同睡。王妃自然满口应允,赶了端王去睡书房。
端王妃吓得脸色惨白,抓了永夜的手接连摇晃:“不会的,永夜,你父王心里疼你,他怎么会让你去送死?”
永夜瞥到角落里还有个酒坛,抚去灰尘抱起来拍开泥封一嗅,是上好的青州红,居然没被抄走?
“那我不出去了。”永夜很合作。“我回莞玉院去了!”
永夜忍不住笑,扬起明朗的笑脸道:“师傅此言差矣!知道佑庆帝会立的新后是何人吗?齐国络羽公主!”
永夜针锋相对:“她是侍女丫头,又何尝不是你的妻子?她可以为你而死。师傅却是无情无心。”
树下立了张方桌,她以前来蹭饭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地方适合李言年。他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姿。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在普通院子里吃家常饭的人联想在一起。
端王打了个和图书呵欠:“你还生我的气不?”
“这件呢?襦衣紧致,一收裙腰更显婀娜!”
“永夜!”
没想到这样的情况竟持续了两天,若不是怕破门而入动静太大,内院侍从看了笑话,端王早一脚踹开房门了。自在开宝寺知道是永夜出手救了王妃,她却不回家只传信说暗中探游离谷的消息,他就想这丫头没准儿知道了什么。
“喜欢这件吗?你最爱的紫色!这条紫色大摆曳地花裙配上白色大袖衫别提多舒服了!”
眼下李言年会藏在京都何处呢?永夜寻思良久,见茵儿一直侍立在身边,便笑道:“去府里冰窖将我冬天藏的那罐子梅花雪拿来。我想煮茶。”
“王爷和王妃吩咐,以后不准再叫少爷,只能叫小姐!”
王府西侧巷子住着王府已成家的杂役侍卫。李言年与揽翠的院子便在这里。如今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守卫,查验了腰牌才会放行。
抬起头,永夜挤出笑容来:“听说皇上已改封我为永安郡主,我不用再顶着世子头衔,我不太习惯女装,以后再换吧。”
端王仅着中衣气极败坏的开了门:“小兔崽子,又有何事?”
永夜一听坏了,她一哭,这个老奸诈一哄不就完了?
永夜叹了口气:“好。告诉我皇上要娶谁?”
揽翠温柔的模样浮了起来,李言年眉间不动,对着这样的徒弟,半分松懈都不能,他笑了:“我眼睁睁看着天瑞宁死也不愿随我离开,连我的儿子都不愿认为我为父,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你觉得我会为一个低贱的侍女闯天牢送死?”
端王目光一瞟,内院侍从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他笑着上前一把搂住王妃柔声哄道:“别听那小兔崽子胡言乱语。”
端王哭笑不得,投降道:“齐国络羽公主。”
李言年大震。他一直以为若不是星魂,游离谷不会弃他。若不是星魂,他必已掌握住端王软肋。“齐国络羽……”他反复念了几遍,心头雪亮。
“小姐,你想不想换换衣服玩?”茵儿小声的问道,虽然郡主一直男装示人,但是她想郡主肯定也会喜欢那些漂亮衣裳的。
想,但她更想让月魄第一个瞧见。永夜记起月魄的话,想起山中十日,目光中光芒闪动,她嘲笑的想,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这么好玩的事情都被自己遇上了,眼下不还有一个李言年还在虎视眈眈?
永夜叹了口气,走到一名侍女身前,用两只手指头勾起一块薄薄的绢衣瞧了瞧。
王妃叹了口气,揽住她。身份恢复了,不换装就不换吧,将来总有一日会换的。王妃想到从此永夜是郡主,忍不住又开心起来:“我下厨https://m.hetushu.com.com为你做好吃的去!”
永夜淡淡的看了看满屋子的衣裳首饰。从现在起她就是郡主了,不再是世子,不再是永安侯,更不是刺客星魂。雕梁画栋的房间,锦衣玉食。心里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感觉?
永夜嗯了声,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希望知道李天佑会娶谁。
端王心里有些发虚,转念一想,自己是她老子,解释几句就行了。谁知永夜霸了王妃就是不开门。他无奈的想,二十年前受老婆的气,十八年后受女儿的气,威名全毁在这两个女人手上了。和女儿争老婆,叫什么事儿啊!
“易中天火烧烟雨楼,豹骑死光了,倚红和林都尉至今下落不明,我要不是见机得快,早被他杀了!你真当是风扬兮干的?”永夜哼了声。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她和李天佑可是堂兄妹,这里的人不讲究这个,她受不了。跑到寝殿外敲门:“父王,你说清楚,李天佑要娶谁?!”
院门紧闭,院内那棵大槐树已枝叶繁茂,绿叶间串串白花洁白入骨,芳香沁人。永夜揭了门上封条,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五月初夏,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几乎全是最轻软的布料。永夜恶毒的想,穿在身上专门勾引男人用的?
院子四方,正中主屋左右厢房。这处院子是王府较好的院落,廊顶的藻井花饰还是五年前揽翠初嫁时重新粉饰过的。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
李天佑多年未娶,原等的就是今天。他背后真正撑腰的势力不是端王李谷,是强大的齐国。他总算明白裕嘉帝的苦心筹谋了。游离谷临时撤出,定也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不想赔进更多的人马,李言年意兴阑珊。他伸手端起酒碗,惨笑道:“我服了。我竟然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难怪墨玉公子当时道,若败了,速离安国,再等时机才是上策。”
她退出主屋,走进李二的房间。谁也没想到一直护着她的人是李二,他走之后李言年才恍然大悟李二的不简单。
永夜端起一碗轻声笑道:“师傅既然在,徒弟敬师傅一杯。”
“别哭,会找到倚红的。”
处理完宫中事务天色已晚,端王想起永夜,再想起王妃,在宫门落匙之前心情愉快的出宫回府。然而一到内院却吃了个闭门羹。
“先皇遗命,皇子在百日热孝期内成亲。一个是三殿下威武将军王娶齐国安家四小姐,一位当然是当今皇上了。”端王直嚷事多头痛,成功地半靠半拉着王妃进了寝殿。门一关,永夜还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五月了,院子里绿意盎然。永夜躺在软榻上无所事事。
永夜点点头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想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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