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花非花 雾非雾

顾秋寒悲愤的看着十三,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原谅她,如果说还有未尽的心愿,那便是,“下辈子不要让我们再相爱!”十三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断肝肠。
顾秋寒捏着十三的手指,笑道:“你这纤纤玉指,竟然把武艺出众的梅大官人送上了黄泉。”十三不明所以,抿嘴笑道:“也许,我注定是你命里的福星吧?”顾秋寒柔声道:“正因为此,我再也不能放你离开了,让你这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福星,好不好?”十三眉目间闪过忧虑之色,勉强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可是现在不成,想跟我在一起,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或许一年,或许几年,我保证非你不嫁,你也要答应我……”她咬了咬嘴唇,说道,“你也不能娶沈姑娘。”
顾秋寒神色一黯,叹道:“算了,在证实你果真便是老杜之后,我已能猜到她的身份了。”杜横无动于衷的直视着他,不发一言。
那之后的第二天,十三带老杜去放顾秋寒和沈碧纱,不承想看到山下的顾秋寒进了玉梅山庄,十三才知他已脱身古墓,当即编造一堆谎言,并在顾秋寒离开玉梅山庄时,装作碰巧相遇。她发现顾秋寒在短时间内,很难想通“夜半子时,宝访公塔枯”那九个字的深意,便直接提醒他,这九个字暗示着藏画的地点。但到了那个时候,她谎言太多,不敢再跟顾秋寒等人在一起,免得露出破绽,于是又让老杜将她强行劫去。她的良苦用心,终于换来了顾秋寒的灵光一现,找出遗表,并巧妙的由张敏中呈给朱元璋。
顾秋寒睁开眼睛,朦胧之中,发现身边坐着个娇俏的身影,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影像,便是十三,但接踵而来的一阵幽香,却让他知道自己错了。他努力回忆着,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朱元璋,十三,毒酒!“我还活着?”他惊异的叫出声来,刹那之间,也不知是喜是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胡惟庸,一纸圣令足矣,何必这般大费周章?”顾秋寒抱定必死之心,更无所惧。
顾秋寒一溜烟跑到紫禁城的西华门外,虽然他如今已是刑部侍郎,有权进宫,但入夜之后,没有特殊事情,官员是不得随意进入禁城的。不过这难不倒顾秋寒,他谎称张敏中又查出一名与胡惟庸案有牵连的官员,派他来请直驾侍卫杜横秘密前往捉拿。这阵子胡惟庸案闹得翻天覆地,常有办案官员夜里入宫,向朱元璋汇报或者请旨的,顾秋寒找直驾侍卫抓人,也属大同小异,守门军士并未多想,将其带了进去,找到杜横。
不多时,顾秋寒被侍女引了进来,十三心跳若狂,怔怔的凝视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顾秋寒脸上弥漫着忧伤,沉声道:“臣叩见十三公主!”虽说“叩见”,却并不跪,显然是有意用言语讥讽十三。
朱元璋森然一笑,“你说的没错,朕要杀胡惟庸,如同碾死一只臭虫那么简单,如果你认为朕只是在消灭一个胡惟庸,那便小觑朕了。”这一句话,又让顾秋寒提起了精神,竖耳倾听。朱元璋道:“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胡惟庸贪婪骄纵,朕对他早有不满,之所以对他不理不睬,一味纵容,正是为了让他愈闹愈大,直到罪行累累,党羽遍布,那个时候,朕便有足够的理由来废除丞相一职了。”
小顾参加工作之后,便与从前那些狐朋狗友逐渐疏远了,唯一持续发展的,只有一个梅大官人。但是这个他最信赖的朋友,最终还是亵渎了“朋友”这两个字,不过小顾表示理解,“朋友之义,敌不过父子情深”嘛。但他是否理解了十三公主呢?十三也是为了父亲,以及朱家千千万万的后代子孙们。
自秦始皇建立大一统的君主制国家以来,宰相或丞相就是皇帝之下的最高行政长官,负责协助皇帝处理国家大政,位高权重。宰相可以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也可以对皇帝的权力构成威胁——历史上宰相篡夺皇权的并不罕见。朱元璋历尽艰险登上大位,他决不能容忍别人与他分享权力,他对身边的任何权臣都会严加防范。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他身边的任何权臣都面临着危险。
顾秋寒一气之下,回到家中,沈碧纱正在门前翘首以盼,见他安然而返,喜不自胜,随即发现他脸色阴沉,嘴角还挂着血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顾秋寒摇了摇头,回首望了一眼,多么希望十三一直默默的跟在后面,可是来路漫漫,不见伊人。他不免后悔,也不知道十三会不会生气,倘若她不再来找自己,两个人岂不就这样永远的错过了?
十三自己也承认,她生长在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但是她却用行动捍卫了一份纯洁如腊梅花般和-图-书的爱情,可惜无论她演绎得如何完美,终究逃不过“永世不得相见”的命运悲剧。
杜横冷冷的道:“即便是又如何?你找我来干什么?”顾秋寒双眼瞳孔收缩,深吸口气道:“我想见见十三。”杜横一口回绝道:“你们的事我不会管。”
“是毒酒。”沈碧纱道:“但并不是致命的毒药,你只不过能让你暂时昏晕而已。”
“你!”顾秋寒为之气结,不能坦诚相见,那还做什么夫妻?他的目光霎时变得异常冷峻,有如刀子,刺向十三。十三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看上去有些惊恐。顾秋寒一拂袖子,从她身边擦过,快步出庄。
今年的创作计划是《浮生六记》结束后,写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长篇,并没有打算写专号,但在李辉以请客按摩的利诱下,我极其果断的暂停了正如火如荼的长篇创作,于是就有了这篇《月冷梅香》。不过考虑到路途迢遥这一因素,李辉许给我的,百分之二百又是个“马歇尔计划”。
一道凉意悄悄爬上顾秋寒背嵴,果然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失神的看向十三,道:“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
顾秋寒当然只想跟十三结为眷侣,却不明白为何要等?“为什么?”他胸口一闷,几乎是叫了出来,“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的身份,你的住址,甚至包括你真正的名字,我都不知道。现在胡惟庸已经受到严惩,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武功路数?”顾秋寒回想着老杜与搜魂六鬼那次交手,只用手上的马鞭作兵器,哪能瞧出路数?后来因为十三,自己曾跟他过了几招,那是最切身的接触了,当时只感觉老杜出手甚快,招式巧妙,几下便将自己摔到一旁。突然之间,他眼中神光大炽,跟老杜过招时的情景,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猛的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起身便走。夏归桥惊诧莫名,只得送了出来。
十三摇头道:“我们原本素不相识,谁能料到你会被牵扯进来?我故意令人向胡惟庸透露,那份列有他罪状的遗表藏在沈碧桃画像之中,为的便是逼他杀人毁证,待我抓到凶手,揪出他这个幕后主谋,那时再以伪造的遗表,将胡惟庸罪行公诸于众,便可让他无从抵赖。最初我也不例外的认定你是凶手,我知道木天雄是胡惟庸死党,他若抓到你,想必一刀杀了,此事成败的关键,便是谁先找到你。我料想你会去南阳找得福,于是决定跟老杜赶赴南阳,守株待兔,没想到出城时便碰巧与你相遇,随后在得福家,我才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是父皇的大计无法改变,我可以不抓你,却必须要利用你,我想你为了洗清冤屈而追查真相,得到的结果对百官而言,一定更具信服力,所以才有了后来一连串的计划。”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顾秋寒感到无比失落,心头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既累又痛。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冥思苦想怎样去寻找十三,晚饭也没有胃口去吃。他想起沈碧纱的话,“能用得起武功高强的仆从,这样的大户人家并不多见。”不错,以老杜的武功,在江湖上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去附近几个大帮派问问,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惜,不知是他低估了顾秋寒的智慧,还是低估了他对自己的爱,顾秋寒竟找到这里,而且偏偏给父亲撞见。现在,她又不得不为怎样解救顾秋寒而绞尽脑汁了。
沈碧纱道:“你没事就好,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顾秋寒几如脱力一般,身体摇摇晃晃,只得扶住十三芳肩,问道:“你怎么来的?”十三惊魂甫定,讷讷的道:“我去你家里找你,看到沈姑娘,她说你来了玉梅山庄。”顾秋寒凝视着她,眼神那么温柔,那么贪婪。十三倒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瞥向梅倦生道:“你的朋友快要死了,你不看他,只管看我干什么?”
十三大吃一惊,她不懂武功,并不知道二人以死相拼,这时正在最紧要的关头,只是见顾秋寒吐血,又气又急,抬手一捅梅倦生,叱道:“你干什么?”哪知这一下戳得更巧,正中“中府”穴。“中府”乃是手太阴肺经的起点要穴,梅倦生正通过手臂,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至手掌,这时“中府”穴被戳,便如一条奔流的溪水,突然被切断源头,掌上力道顿失,但见他口中鲜血狂喷,向后摔跌出去。
“朋友?”顾秋寒心里苦笑,携十三的手走到梅倦生身边,垂头俯视着他,心头有些沉重。梅倦生睁着眼,鲜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来,在他脑袋旁边凝成一滩。“胡惟庸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何你要帮他?”顾秋寒仍然不解。
十三脸色惨白,hetushu.com.com被他逼问得无言以对,抱胛冷笑道:“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顾秋寒凄然一笑,道:“你怎样对付胡惟庸,与我无关,但我被卷了进去,至少你该让我知道真相吧?”十三气道:“你这个人简直就是一根筋,难道你不明白,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无益?”忽听窗外有人说道:“既然他已猜出个大概,你便不妨都告诉他吧。”十三面色一变,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顾秋寒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江湖人,他家庭条件不错,老爸生前贿赂胡惟庸,让他从一名整天唿朋友唤友,使枪弄棒的浪荡子,摇身变成了国家公务人员。他原本可以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下去,可一次偶然的善举,却让他卷入到天子的阴谋当中,成为朱元璋废除丞相制的道具,如果不是泡上了十三公主,他恐怕连性命也丢了。
十三转到后面,半晌出来,手上已多了一只玉壶。纤手莹莹,玉壶光转,她垂头捧给顾秋寒,早已泣不成声,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未能出口。顾秋寒惨笑道:“多谢公主成全!”如此俗世,何须眷恋?将一壶酒悉数灌入腹中。
顾秋寒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刺进肉里,心痛的念叼着:“十三,十三!”
便在这时,一条娇小的人影从远处跑来,顾秋寒余光扫处,竟是十三!她来得实在不是时候,顾秋寒乍见到她,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这一分神,体内真气催动得慢了,便觉一股强大的力道从梅倦生双掌传来,胸口一闷,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这里有一个莫愁帮,顾秋寒与帮主夏归桥有过数面之缘,如今他恢复清白之身,又得升迁,相信夏归桥定不会拒人千里。果然不出所料,夏归桥听说顾秋寒造访,急忙亲自相迎,让到客厅落座。寒喧几句,顾秋寒直言道:“此番冒昧前来,是向夏帮主打听一个人。”夏归桥问道:“什么人?”
顾秋寒从侍卫房出来,并没有离宫,而是向更深的宫院走去。
“你也要走?”顾秋寒一阵茫然。沈碧沈沉默半晌,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才道:“这又不是我的家,不走干什么?我知道你喜欢十三,她没跟你一起回来,想是你们闹了别扭,像她那种女孩子,认准的便绝不回头,你若伤了她,哄一哄也就是了。”顾秋寒黯然道:“这次能将胡惟庸绳之以法,她居功至伟,但我对她了解甚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沈碧纱道:“她应该就住在应天,能用得起武功高强的仆从,这样的大户人家并不多见,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找到。”
十三尖叫一声,双手掩住嘴巴,怔怔的望着梅倦生,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但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堂堂梅大官人,竟被自己几根指头戳得吐血而倒?
待那军士走后,顾秋寒笑道:“叫你‘老杜’,应该没错吧?”杜横淡淡说道:“顾大人不是要带我去抓人吗?怎么对我的称唿感起兴趣来?”眼前这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直驾侍卫,与那相貌猥琐,佝偻着身子的车夫简直判若云泥,如果不是顾秋寒突然想起他摔倒木天雄的手法,与那日摔开自己时一模一样,还真看不出破绽。顾秋寒道:“你相貌可易,武功却无法改变。”说着抓住杜横的手,向怀里一带,再向外一摔,哈哈笑道:“你还不承认吗?”
顾秋寒道:“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叫作‘老杜’,相貌猥琐,身形佝偻,武功却十分高明。”夏归桥听他描述得如此简单,面露难色道:“姓杜的我倒是知道几个,可都不在应天,武功也算不得高明。他可有什么显著特征吗?最好知道他的武功路数,便不难查找了。”
“父亲!”顾秋寒低喟着,“难怪胡惟庸将雇吕立杀人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始终没有咬出梅倦生,他们两个,原来竟是父子!”这是个足够的理由,朋友之义,敌不过父子情深。顾秋寒对早年的胡惟庸并不了解,毫无疑问,那又是一段孽缘。他忽然同情起梅倦生来,有这样一位父亲,原本已是种不幸,更为不幸的是,父子二人还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认,他为了一份偷偷摸摸的父子情,背叛道义,同时也葬送了自己。
当然,她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顾秋寒也曾怀疑过画像和遗表是否存在,但因为他对十三的信任,疑问最终不了了之,他还是被十三一路牵着,成为铲除胡党的利器。在朱元璋父女原有的计划中,成功之后,作为棋子的顾秋寒必须死,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竟悄然爱上了顾秋寒,为此她苦苦哀求父亲,朱元璋也终于答应她,只要顾秋寒不知道这些隐情,便可放过他。十三在感激父亲的同时,却又生出另一种烦恼,要想瞒住顾秋寒和_图_书,便须远离他,甚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佳期欢梦,要到几时能圆?
顾秋寒凄然长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十三听在耳中,心如刀割。朱元璋等他笑够了,淡淡说道:“顾爱卿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朕一定为你达成。”这几乎是明明白白的宣布,顾秋寒的死期到了。
顾秋寒辞别夏归桥,打马直奔刑部署衙。胡惟庸已遭凌迟,案子却远没有结束,朱元璋誓要一查到底,张敏中等人便不得不日夜操劳,这一个多月来,总是很晚才回家。
十三哭喊道:“不,顾大人除奸有功,当留全尸,求父皇恩准,让儿臣来妥善处理。”朱元璋明白女儿对顾秋寒的心思,当下点了点头,却不离开,似乎要亲眼看见顾秋寒死在当场,才肯放心。
十三一惊,问道:“哪位顾大人?”侍女道:“新任刑部侍郎顾秋寒。”
只听朱元璋道:“你猜的没错,胡惟庸一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沈碧桃画像、刘伯温遗表,都是十三找人伪造的。”顾秋寒点了点头,沈碧桃画像上面没有马文璧印章,遗表上面并非刘伯温笔迹,只有伪造的才合乎情理。他道:“当时我看画像色泽鲜艳,不像久埋地下的样子,感到奇怪,却没想到有假。这么说皇上对胡惟庸的罪行早已了如指掌?”
顾秋寒起初尚未理解,细一寻思,恍然大悟:朱元璋要对付的并不是胡惟庸,或者胡党,而是那有着上千年历史的丞相制!朱元璋是个开国皇帝,对权力的欲望远比其他人要强烈得多,而丞相这一职位的设定,恰恰限制了他的权力。朱元璋老谋深算,竟然在胡惟庸登台那一刻起,就为他挖好了坟墓,有了今日的种种计划。顾秋寒一直以为,胡惟庸、木天雄之流不足道哉,真正可怕的敌人是梅倦生,可是现在他才知道,最可怕的敌人原来坐在这里!他不禁想起梅倦生的话,“坐在紫禁城里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他才是最终的受益者,废除丞相,他将不再受任何节制,一切大权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看来胡惟庸不只可笑,更且可悲,每一个人都被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虽然与胡惟庸、木天雄等人殊途同归,但至少不像他们死得煳里煳涂。
十三追了几步,却哪里追得上他?便又停了下来,望着顾秋寒倔强远去的背影,两行粉泪簌簌飘落。
朱元璋面色一沉,道:“你不说,那朕来说。”做皇帝的,果然有那么一种威严,便是顾秋寒也不禁心下发毛,垂下头去,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十三心里一片冰冷,眼中充满了绝望,知道父亲不可能放过顾秋寒了。
“对不起,”十三嚅嚅的道,“现在还不能。”
夜凉如水,十三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玉梅山庄回来后,她便仿佛丢了魂儿一般,茶饭不思。原本以为阴霾散尽,二人在阔别月余后,相见之下,必是情意缠绵,可顾秋寒毫不留恋的离去,却深深刺伤了她。她不是不想去追顾秋寒,但追上了又能怎样呢?为了他的安危,她暂时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她的苦衷,她的无奈,她的身不由主,顾秋寒却根本不可能了解。
十三道:“是的,引大内校尉去扬州云云,都是我编造的谎话,那个下午大家分开之后,我便回到宫里,在玉像上刻了那几个字,再让老杜送去,最后我和老杜将画像埋在夜半塔影所指的地方。”稍稍一顿,又进一步解释道:“之所以用我的玉像,那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让你根据玉上刻字,找出遗表。没想到你竟然不开窍,和沈碧纱在塔内乱找一气,还被搜魂六鬼抓了起来。”
“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找到。”顾秋寒重复着她的话,似乎茅塞顿开,问道:“可是你要去哪里?”沈碧纱笑道:“我跟你们不同,是个纯粹的江湖人,四海为家,飘泊天涯。”顿了一顿,又道,“通过这件事,我感觉官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日后你要多加小心。”顾秋寒点头道:“你也善自珍重。”沈碧纱微微一笑,转身而去,霎时之间,泪眼婆娑,却只留给顾秋寒一个孤傲凄美的背影。
“驾,驾!”一辆马车驶出石城门,飞快的从莫愁湖畔驰过,滚滚的车轮,辗碎了寂寞而凄清的夜,在天地之间,化为沉沉的一声叹息。
开个玩笑,因为接下来将要探讨的,是个十分沉重的话题——春冰薄,人情更薄;江湖险,人心更险!
张敏中正在署内批阅案卷,见顾秋寒风风火火的跑来,笑道:“刚刚升为侍郎,便不辞劳苦,来协助我办案?”顾秋寒赧然道:“那也是应该的,不过今天,下官有件事,想请问大人,那日在刑场擒拿木天雄的直驾侍卫叫什么名字?”
和图书“哦?”张敏中似乎记不起来了。顾秋寒提醒他道:“大人宣罢圣旨,胡惟庸说圣旨有假,木天雄便要抢夺圣旨,结果被大人身旁那侍卫摔倒……”听到这里,张敏中“噢”了一声,道:“那是杜横。”
“杜横!”顾秋寒显得无比激动,大笑道:“没错,就是他。”张敏中奇道:“怎么了?”顾秋寒道:“属下有急事找他,日后再跟大人细说。”言毕冲出刑部,转瞬没了踪影。张敏中呆了一呆,摇头笑叹道:“这小子讨回公道,的确精神多了。”
朱元璋喝道:“来人。”杜横走了进来,看看十三,再看看顾秋寒,无奈的叹了口气。朱元璋道:“把你的佩刀给顾爱卿,让他自行了断吧。朕将诏告天下,顾爱卿遭奸党报复,为国捐躯,追封忠义伯,以礼厚葬。”
江湖险,人心更险
沈碧纱接着道:“她说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保全你的性命,还说虽然保住了性命,你却永远不能在应天出现,也不能再使用‘顾秋寒’这个名字。”
杜横见她语气坚决,无可更改,只得顿了顿足,照她吩咐,找来一张席子,将顾秋寒的尸身裹了,扛在肩上。十三提着灯笼,和杜横一前一后出宫而去。
沈碧纱道:“她给我一枚宫里的金牌,让我趁夜出城,带你远走高飞,还帮我雇好了马车。”
朱元璋处心积虑,先制造出胡惟庸这个跳梁小丑,再亲手将其毁掉,并拿他莫须有的罪状说事,撤销中书省,废除丞相制,而且陆陆续续屠杀数万人,帝王之心,何其毒也!
“天哪!”十三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就在门外?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侍女掩口笑道:“公主紧张什么?见还是不见呀?”十三迅速打开妆奁,取出胭脂含在口中,再画眉、傅粉,手忙脚乱的把自己打扮一番,才道:“让他进来吧。”侍女暗暗咋舌,在公主身边三年了,还从未见她这么勤快过。其实十三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欢喜,也有恐惧。
顾秋寒大为光火,用力甩开她的手。十三委屈的道:“你凶什么?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更好!等到那么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至于其他,无论你怎样好奇,我都永远不会告诉你的。”顾秋寒道:“可上次若非老杜突然出现,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十三咬着嘴唇道:“上次我的确想好怎样跟你撒谎,但是现在,我不能再骗你了。”
十三痴痴凝望着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不复存在,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装棺吧。”她摇了摇头,哀求道:“让儿臣再多陪他一会儿,他的后事,由儿臣处理。”朱元璋默然半晌,终于点头同意,自行出去了。十三伸出纤指,轻轻触摸着顾秋寒的脸颊,泣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执意要知道真相?知道了又能如何,今生今世,我们都不能够相见了。让我再多看看你,把你记在心上,你会不会也把我记在心上?”
顾秋寒痛苦的闭上眼睛,凄声道:“还有吗?”
一名侍女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公主,顾大人在门外求见。”
他身旁的女子是沈碧纱,两道秋水似的眸光,深情注视在他脸上。“我正在街上徘徊,打算找家客栈住下,却碰巧遇见十三和老杜,她把你交给我,让我立刻带你离开应天,走得越远越好。”顾秋寒“唔”一声道:“难道她给我的不是毒酒?”
众所周知,朱元璋在登上帝位后,一直对迫害开国功臣乐此不疲,原因只有一个,谁影响了他的集权,谁就该死。可是胡惟庸死后,朱元璋敕谕廷臣说:“国家罢丞相,设府、部、院、寺,分理庶务,立法至为详善。以后嗣君,其勿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可见,朱元璋认为对皇权真正构成威胁的,不是胡惟庸,而是这个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将近两千年的丞相制度。
沈碧纱微摇螓首,“最后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相忘于天涯。”
朱元璋露出满意的微笑,杜横则紧锁双眉,长吁短叹。顾秋寒将酒壶掷在地上,那一片片碎玉,在烛光照耀下,有如天上繁星闪烁,将他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感到腹内剧痛,不得不躬下身子,缩成一团,随着意识逐渐模煳,他最后看了十三一眼,砰然栽倒。
顾秋寒凄然说道:“那又如何?你为了保住我这枚棋子,还不是通过皇上,令大内校尉去宝访公塔围剿‘盗墓贼’?”十三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自己这么做,居然被他理解成仅仅为了保住一枚棋子!她咬着嘴唇,哼一声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大内校尉并不知道墓室里面有人,独龙阜是皇陵禁地,他们不敢乱闯,杀掉六鬼便退了出来,我本想晚一些再去放你们https://m•hetushu.com•com,可当我赶到那时,你们已经逃了。”
顾秋寒叹道:“偏巧我挟持你出城,之后又在南阳府,你逐渐取得我的信任,然后从中推波助澜。”十三道:“可以说,是我一步步引着你,最终找到那份遗表的。”顾秋寒道:“不错,当时碧纱和刘璟都说没有见过画像和遗表,唯有你始终坚信它们的存在,并一次次为之狡辩,刘宅的那尊玉像,想必也是你有意安置在里面的了?”
十三向侍女挥了挥手,尖声道:“你们都出去。”顾秋寒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有些话是见不得人的?”十三蛾眉一蹙,愠道:“顾秋寒,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秋寒道:“难怪你知道那么多,难怪沈碧桃住过的地方会有你的玉像,难怪遗表上面并不是诚意伯的笔迹,胡惟庸案,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对不对?”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咆哮了。
梅倦生嘴唇翕合,“因为……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话未说完,急促的咳了几声,一口血喷起两尺多高,气绝而死。
杜横听她如傻似痴的喃喃自语,心下不忍,劝道:“望公主节哀。”十三抬起泪眼,说道:“去找一张席子,把他裹了送出去。”起身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杜横听罢脸色大变,张口结舌道:“公主,这……这可是死罪!”十三苦笑道:“我生长在这个没有人情的地方,看惯了权谋争斗,虚与委蛇,唯有你对我最好,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帮我吗?”杜横汗颜道:“可这事若给皇上知道……”十三道:“一切由我承担。”
顾秋寒终于理清了一切头绪,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如此说来,沈碧桃岂非是最无辜的人?她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自己一步步走来,如履薄冰,倘若稍有闪失,也将万劫不复。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开国之君!他为一己之私,完全可以不顾臣民的死活。自己一直在孜孜不倦的探寻真相,可最终的真相却是如此的令人心寒。想来可笑,在朱元璋面前,胡惟庸真的如同跳梁小丑,他威风多年,广结党羽,到头来也无非是拉了一大批人陪葬而已!而现在,朱元璋不可能让外人知道他的卑劣行径,一旦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做这个天子?顾秋寒已不敢奢望活着走出紫禁城了。
车厢内昏暗无比,沈碧纱并不能看到,在这一刻,两行清泪从他眼中飘落,沾湿了衣襟。车外冷月高悬,一株腊梅夹在垂柳之间,悄然呆立,仿佛在凭吊那已逝去的芬芳。
顾秋寒点点头,他明白,自己虽还活着,“顾秋寒”却已经死了,否则不但辜负了十三的一片苦心,还会连累她和老杜。
胡惟庸究竟有没有谋反?《明史·胡惟庸传》里清楚记载着:“惟庸既死,其反状犹未尽露。”就是说,胡惟庸被处死的时候,他谋反的罪行还不清楚。胡惟庸的罪状像故事传说一样,逐步添枝加叶,越到后来越显得完整。他的罪状包括:谋刺徐达;毒死刘基;与李善长勾结往来谋逆;通倭(其实这一罪名是到了洪武十九年,即1386年时才发现的),甚至派遣明州卫指挥林贤下海勾结日本,欲借兵为助;通蒙古(称臣于元嗣君这一罪名,则是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即1390年时才发现的),派遣元故臣封绩致书元嗣君称臣,并约为外应,等等。经过史家考证,胡惟庸的上述罪状多属捕风捉影之词。
胡惟庸案,是明初历史上最重大的一次政治事件,朱元璋为肃清“逆党”,在处死左丞相胡惟庸后,株连杀戮者达3万余人(算上亲眷,这个数字更加惊人),前后延续了10年之久,堪称一次名副其实的大屠杀。值得注意的是,之所以要为逆党二字加上引号,是因为胡惟庸当时是否真有谋逆之举,尚待考证。很多史学家都认为,朱元璋一手造就的胡惟庸案,只是他为加强中央集权而设计的一个大阴谋。
后记
他片刻忍耐不得,叮嘱老管家,如若十三找上门,说什么也要把她留住,等自己回来。之后策马出城,来到莫愁湖畔。仲春二月,天气还有些冷,尤其走在湖边,人们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种来自水面的蒸蒸寒气。天将黑未黑,湖面就像一块皱皱巴巴的暗青色锦缎,承载着当年那些美丽的传说。
朱元璋冷笑道:“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如何蒙敝得了朕的眼睛?如果连小小的胡惟庸都掌控不了,朕还怎么驾驭天下?”
随着脚步声响,朱元璋缓步而入,顾秋寒急忙跪倒叩拜。朱元璋年过半百,却仍精神矍铄,炯炯的目光在顾秋寒脸上一扫,坐下道:“起来吧,十三,你跟他说。”十三连连摇头,“不,不,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他的,让他走吧。”向顾秋寒连使眼色,焦虑之情毕显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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