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暖沉吟半刻，信心十足道：“一定可以。”
他条件反射地护住她，将她搂过去。
言焓推门进去，甄暖穿着白色浴袍，非常痛苦地蜷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揪着膝盖，全身都在颤。
甄暖叮嘱着同事把尸体包起来，装袋时，她拉开死者领口，指着手臂上的粉红色斑点：“小松你看，尸斑这么明显，死亡有段时间了。”
言焓和甄暖都要先回家再回办公室，顺路到了一起。
“啧啧啧，小猫儿要冻死啦，衣服呢！”老白团团转，找雨伞给她撑着。
言焓：“粗略心算，农用车撞上死者时，她的体温在29上下。如果凶手离山却没与农用车碰面，抛尸时死者体温至少在48度左右。甄暖。”
言焓道了声谢。
黑子也凑过来给她挡风，见她冻得呆呆傻傻了，问：“猫儿，没事儿吧？”
“嗯。”
她尖叫：“言焓，沈弋右手废了，你别欺负他；沈弋，言焓今天生病，你也别揍他。”
“来了来了。”谭哥拿了件大衣把甄暖一股脑儿地裹起来，她牙齿打颤，一句话说不出来，身板抖得要倒掉。
甄暖瘪瘪嘴，转身去小房间。
甄暖一愣，没想言焓这么仔细。大家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只觉得他终于找到合适的力度，又或者药效开始起作用，身体里磨人的痒痛终于潮退下去。
茶几沙发整整齐齐，言焓和沈弋端正笔直坐在沙发上，手法一致地抬着水杯喝水，眼神一致地打量她，感到费解的样子。
她缩在座位上，牙齿乒乒乓乓直打架，一刻也消停不了。
“还疼吗？”
帆布唰啦一声撕裂，蓄积其上的雨水瓢泼一样倒在两人头上，冲淋进脖子。
这时，外边突然猛地一响，仿佛茶几推移，又仿佛拳头的声音。
甄暖懵懵的，总觉他的笑不怀好意，可也琢磨不出哪里不对。
她瘪瘪嘴，很委屈，又扭头看他，哀哀地问：“你会举报我的吧？”
沈弋相较年少时相貌没太大变化，但甄暖明显漂亮了许多。
他很快冲洗完，换了衣服出来。
他笑笑，不答。
言焓没时间管她此刻诡异的眼神，他给她膝盖小腿上贴了舒缓贴片，又给她手臂手肘贴上。
安静的浴室好似绷断一根弦，传来猛烈的击打声。
狂风骤雨，无处附力，言焓竟也撑不住，和她一起被帆布缠成一团，倒在地上。
很快，她抱一大套衣服出来，风衣毛衣，衬衫裤子，甚至有条内裤；
她脸色煞白，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不知是水是汗，整个人像是从漂白池子里捞起来的。
“刚才你……你们打架了？”
……
他笑：“你刚才喝水咕哝咕哝，像一头牛。”
“坐下来也没关系。”甄暖说着，很快给他和自己倒了热茶。她一股脑灌下去一大杯，好歹觉得体内暖了一些；
这个时m.hetushu.com.com候还记得分析，果然是他。
彻骨的寒冷直抵心脏。
“没事。”言焓皱眉咬牙，吐出两个字，指了指甄暖，示意先管她。
洗手间里安安静静的。
……
“言焓就是和你有仇的警察？”
她没意识到自己在他怀里在他身体上磨蹭，简直是撩火；
言焓又道：“我刚说的是粗略的判断，一切等回去计算查证后再确定。先这样。”
农用车在暴雨夜行驶速度很慢，从进山到这里，警车高速奔驰只需十分钟；农用车却可能要二三十分。
长发飘来飘去，她在热风下缩了缩脖子：
言焓握着杯子喝水，深邃的眼睛透过玻璃杯边缘看她，眼里有星点滑稽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她低下头，揪着浴袍上的毛毛。
里面亮着灯，没有水声，也没有声音。
甄暖看言焓也浑身湿透，面色惨白，他在外奔波那么久，冻得比她更甚，道：“要不去我家换身干净衣服吧。有男人的衣服。和你身形差不多。”
言焓瞅她一眼，思路未断：“通过交通摄像头查农用车的行驶轨迹，应该可以排除他载着尸体行驶的嫌疑。”
沈弋没答，去拿吹风机：“头发吹一下，别感冒。”
言焓瞧她一眼，眼神微妙，但手上的力道却是加重了。
一直等到快吹干，她问：
他停下，侧眸看她，想提醒她不要那么说话，但最终只是要笑不笑地摸了摸鼻子，继续揉。
甄暖心里一咯噔：“你知道她死了？”
随后时间大跨越到最近，只有一张照片。这时的两人反而规矩，只是靠一下肩膀。
“大家先回去休息，明早……”他看一眼手表，笑得稍稍无奈，“今早继续。”
他瞬间敛起眼瞳，目光阴鸷，过去一把拎起她的肩膀：“你吸毒了？”
“家里的狗满地打滚撒野时，揉揉就好了。”
“怎么了？”
言焓沉默一会，同意了。
假如凶手离了山，算上凶手极速开车的十分钟车程。从死者被抛尸到农用车在空空的路上撞到死者，很可能过去了三四十分钟。
她极怕和男人身体接触，现在撞进他怀里，她惊惧的程度不亚于摔进火坑。
他看看四周，所有人都冻得脸色惨白，死人一样。
突然，浴室里连续几声重重的撞击，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沉闷。
言焓身上还滴着水，便站在一旁。
甄暖被他晃得扬起头，眼神迷茫却有种病态的清亮：“啊？吸毒有这么痛吗？”
“小猫儿，没事吧？”“老大，没事吧？”
“……”
她有气无力地别过头去，低声咕哝：“我画勾勾的时候撒谎了。”末了，弱弱加一句，“你不要举报我。”
“别。”她颤颤地，咯吱咯吱道，“顺路，先去你家，然后我家，最后办公室。不然，绕来绕去，浪费和图书时间。”
他拍拍她的背：“去吧。”
浑身冰透。
甄暖犹不知。只见言焓望着她身后，目中含惊，大步朝她冲来，她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快不过他。
“先送你回家。”
“不是，”她抹着眼泪，赶紧笑笑，“只是真的好痛。”
“是。”他回答简略，似乎心思都在给她吹头发上。
言焓先笑了笑，问：“我哪里生病了，就因为刚才咳了几下？”
小松探头看，提问：“老师，尸斑形成初期，移动尸体会让原有尸斑消失，形成新的。但死者移到这里不超过一小时，这尸斑是不是形成得太快了？”
一刻间，甄暖心跳像坐过山车。
待他走了，甄暖解释：“有谋杀案，死者身份还不知道，要加班。”
她微微尴尬：“我没事，和你差不多。”
“你的体质不适合这份工作。”
“我现在就回办公室。”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眼神用力而有精神，看得出斗志昂扬，干劲十足。
“甄暖？”他缓缓推开，卧室温馨而温暖，亮着橘黄色的床前灯，米色的被套上盛开着红玫瑰。
“怎么？”他侧眸看她。
甄暖吓一大跳，可衣服才穿到一半。
她抬起头，额头上大片红痕。刚才的声响是她撞头捶膝盖发出的。
甄暖想起，他们从昨天出门查一起失踪案到现在又突发一起命案，在寒冷的气候里奔波了近16个小时；如何意志强撑，也难免显露疲意。
“这么配合我，想要什么？”
“怎么会？”
言焓瞧她片刻，唇角扬起一道弯儿。
言焓站在一旁，看一眼尸袋，吩咐甄暖：“身份，时间，地点……尽快还原死亡过程。”
他手指微屈，叩叩她的手背，想探她的体温；可甄暖手唰地一下缩回去。
她微微咬了一下唇，队长嗓子不舒服么，是不是冻坏了，要感冒了。
她忙不迭捂紧袍子：“沈弋，你怎么这时候过来？”话完发觉不对，像被抓包一样。
她被那一分笑意半分兴味弄得不太自在，怀疑是不是脸上有印子，搓了搓：“怎么了？”
她愣了愣，想缩回去，可他的按摩让她觉得瞬间缓解。不知为何，她终究没有拒绝他，如释重负般地呜了一声。
“啊！”甄暖被刺|激得尖叫。
言焓没应答，半晌后，声音低了点儿：“冬天过得很辛苦吧？”
他皱了眉，再度叩门：“甄暖！”
声音断断续续又细又弱，像鬼魂在说话。
“什么事啊？”
她见他那么卖力，不太好意思地嗯一声：“还疼呢，不过也舒服一点儿了。”又低低弱弱地问，“你……可不可以再用力一点。”
由于侦查员们已离开，车辆不够。大家七零八落算了一下路线。
“唔。”她点点头，“现在好了。……我去换衣服，你倒杯茶招呼客人哦。”
言焓脸也苍白，好歹克m.hetushu.com.com制着，他眼神古怪而冷静地看看甄暖，刚才要不是她跟反抗性骚扰一样鬼挣鬼扎，两人早跑出来了。
他忽然有些心软，蹲去她腿边，隔着浴袍给她揉小腿骨揉膝盖。
言焓愣了愣，扫她一眼，细细看不太像发毒瘾，声音缓和少许：“哪里痛？”
“她死的那天，我见过她。”
她眼神无处放，指指内裤，轻声说：“那是新买的，还没过水，你将就一下。洗手间在那边，先热水冲冲，会舒服些。”
一阵剧痛过后，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身体猛烈地颤，人却不发疯乱动了，唯独一双眼睛因为病态，极其笔直地盯着他，像要在他身上凿出洞来。
甄暖立刻抬头，接话：“需要病理切片。但从破开处目测，死者的脑组织没有经过高温破坏。更可能的情况是农用车进山走了一段路后，凶手抛尸，然后和农用车行驶同向地离开。”
没人回应。
“床头第二层抽屉。”
“甄暖！”
言焓走去卧室门口，敲了敲：“甄暖？”
言焓掐住她的双手反扣到她身后，她被困在他怀里无法动弹，可骨头里又痒又痛像有几万只蚂蚁在啃。
看得出，她对待这份工作的态度在转变；从一开始的被动随波到现在的主动融入。她应该能很好地接替郑教授。
言焓还是先去了甄暖家。
但她很快察觉浴室门口出现了一道影子，高高瘦瘦的，一双沉黑的眼睛笔直望着她。
甄暖不领情，奋力挣脱他的手，不料来不及跑开，风之帆布如巨浪拍打两人身上，她抵挡不住，一个趔趄撞进言焓怀里。
“这也是我觉得可疑的地方。”甄暖道，“回去解剖，就什么都知道了。”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瘪了又鼓的顶棚终于支撑不住，绳子被风拔起。帆布失去依附，裹着铁制的支架像断线的风筝般垮塌扑盖而下。
她嗷一声呻|吟：“呜，不要那么用力，很痛啊。”眼里泛水光，“你还是轻一点儿。”
他绷着脸，似乎情绪不好，冷不丁问：“你怎么过体检的？”
天生说话慢的甄暖头一次语速飞快：“出了案子。我们被淋湿了，还要回去加班所以来换衣服。刚好你的衣服在这里么，就借他了。不然会冻坏的，还有好多工作呢。我的腿发疼，他帮忙摁一下。你，你别误会。”
言焓没答，扬扬手中的贴片膏药：“头上要贴吗？”
她含着眼泪：“谢谢你。”
……
不知是雨水，还是低温，言焓俊俏的脸庞看上去格外白皙，甚至隐有削瘦之感，唯独一双漆黑的眸子坚硬矍然。
他放下水杯，起身：“我去楼下等你。”
“嗯？”
“队长，你不要举报我。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队伍准备撤离。
“他认为我杀了他恋人，好像叫夏时。”
……
通常来说，没有犯罪记录hetushu.com.com的人不会在警方的数据库里留下指纹和DNA信息，找不出死者身份，侦查几乎就无法进行。
“好。”沈弋顺从地答应，因她让他以“主人”的方式招呼“客人”。
周围的男人们七手八脚把两人救出来。
他刚要开口，
甄暖“……”
她脑子发炸，想解释，可沈弋脸色并无不妥，只是略带戒备地把言焓扫了一眼，他穿着他的衣物。
言焓走到浴室边敲了敲：“甄暖，没事吧？”
甄暖呐呐道：“我觉得，你说的话很容易让人相信啊。”
照片墙上是沈弋与甄暖的合影。大多是多年前的照片，两人比较亲密，贴得紧紧的，时常接吻。那时的甄暖看上去并不柔软，小小年纪，眼里就有种冷漠洞悉的东西。
照现在的尸温下降速度，至少下降18度左右。
甄暖压力很大，挑战也大。
吹风机呼啦啦地吹，他长长的手指梳理她的头发。
她简短而咕咕地“嗯”一声，不是会拿伤痛大做文章的人：“你怎么知道按摩揉揉会减缓疼痛？”
“沈弋？”
“不养，我不喜欢动物。”言焓扭头看她，“你一直都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
“现在好些了吗？”他问。
小松点头，又小声问：“甄老师，我们可以找出这个无名女尸的真实身份吗？”
“终于不那么又痛又痒了。”
头一阵刺|激劲儿过了，甄暖好歹平静，颤颤地答：“没，没事。”
“……”甄暖傻了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
声音瞬间没了。
感慨只是一瞬
言焓看她半晌，目光研判，似乎要看她是否说谎，最后淡笑一声，没言语了。
言焓找到一堆贴片药膏，发现她疑似有重度遗传风湿？但……是不是太严重了？
言焓狠狠一愣，没想到这种时刻他竟……他狼狈地把她揪开，拉开和她的距离：“你忍一下。我帮你贴药。”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甄暖卧室洗手间里唰唰的流水声。
分明嘴在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泪汪汪望着他，心里想坚强，可泪水是身体本能的反应。
言焓看她一眼，很满意她的参与和配合；他指了一下公路的上游：“所以，凶手就在那个方向。度假淡季，人少，侦查难度不会太高。”
他猛地将她拉开，堪堪闪过劈下来的管架。
“我没误会。”沈弋表情波澜不兴，看甄暖，“骨头又疼了？”
他的玩笑，她没心思应付；
“你养狗？”
朦胧的磨砂玻璃对面传来一丝极其痛苦的哭声：“队长，你进来一下好不好？”
他跑回去，女孩滚成一团，疯了般捶打着腿骨和脑袋。
换衣服时，甄暖奇怪。沈弋很信任她，且有绝对的自信，但不知为何，今天他不太对，有些紧张和防备。
他低着头没看她，但她看到他俊俏的侧脸上笑出了白白的牙齿。
甄暖思索起言焓的话，很hetushu.com.com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里？”
甄暖脸微红，想了想，又勉强笑：“boss帮人按摩，别人求都求不来。”她想努力习惯他的玩笑和不正经。
……
众人连连点头。
“想用眼泪收买我？”他俊眉微挑，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言焓眸光渐渐散开，思绪不知飘去了哪儿。他想抽烟了。习惯性地往兜里摸，什么也没有。
她有些心疼此刻仍站在这里高速思考的刑警同事们。
沈弋表情风波不动。
他眯了眼：“哦？为什么？”
一只巨大的哆啦A梦站在小沙发上，旁边挤着一群愤怒的小鸟。
案发地环境恶劣，迟一会儿都可能加大寻找线索的难度。
她却心里发毛，小声问：“队长，你笑什么呀？”
回去的路上，言焓车速很快，空调的暖气也渐渐上来，可甄暖真冻惨了。车内升温，她反而更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突突往外冒冷气。
凌晨3点半，风雨毫无削减之势，山里的温度愈发低了。
言焓看甄暖紧张得颠三倒四的样子，没有笑意地勾了下唇角。
她又羞又慌要挣脱，可铁架交错，帆布如蚕茧将两人裹住。
甄暖的公寓干净而温馨，橘色沙发，蓝色照片墙，白色餐桌，红色地毯；颜色很多，却搭配得宜，看上去灿烂又生机盎然。
她顿时惊了一跳，慌地撇开言焓的手，从地上跳起来。动作太猛，睡袍松开，差点露出白白的半边胸脯。
话没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她衣服湿了，跟赤身抱着冰块一样；冷气贴着皮肤往骨髓里钻，难受得想死。该死的雨水还在疯狂拍打她的头。
甄暖压力更大，但也完全没异议，大伙儿都累得和落水狗似的，三四个小时后还要继续；她好歹昨晚早早休息了，可不能耽误时间拖后腿。
甄暖和落水的猫咪一样缩成一团抖个不停，被一群人从帆布雨水里拎出来。
……
有位刑警问：“如果司机说谎，是他抛尸然后毁容呢？”
她懵懵地分心想着，忽然撞见言焓清锐的眼神，她吓一跳，别过头去。
言焓抬眸，瞥见车内镜里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苍白如纸的脸颊。
言焓笑一声：“我占你便宜，你还谢我。”
“不会啊，今天是意外。发一阵很快就好了。”她眼巴巴地表态，“真的很快就好，再等几分钟，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工作……”
她心急火燎穿了衣服跑出去，怀疑刚才是幻听，
“可能性不大，”言焓不经意地再次咳了声，“我看过了，农用车上没空调。”
她终于强忍不住，崩溃地呜呜哭起来，她全身都在扭，在挣扎，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哪里都痛。骨头，到处的骨头。”噬心般的疼痛让她几乎卸下一切防备伪装，她竭力克制着，看上去风平浪静，可一张口眼泪就流下来，“很冷，很湿，你……你帮我拿一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