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那女孩立即明白,赶紧把自己身旁的纸张全推走。
“关闸。”
许沁本人并不认为自己有心事,不过是天越来越冷,叫人更习惯沉默安静了而已。
五楼的姑娘小伙儿们拉着手一溜儿往尖叫声处跑,其他楼层的涌向开阔的视角去观望,有的试探着往扶梯上走。
许沁独自沉默地进了观光直梯,看见宋焰站在扶梯上渐渐往下,依旧站得笔直,下颌紧咬,这一次,目光看着视线微下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政审通过了,职位虽然预批了,但要等明年公示。还得在原岗待着。”李萌说,“以前就有机会,你不肯,非要混一线,说我们官僚主义,现在突然想通了?”
那边噤了噤:“怎么说?”
而如今已是冰冷冬夜。
李萌琢磨半刻,问:“不是为她吧?”好几月前,可不就是重新遇上许沁的时候。
“起火啦!起火啦!”尖叫声来自店外,五层。
商场的管理人员也赶来,拉着他不停道谢。
宋焰一手握着水枪,一手把她揪下来,拎小鸡一样拎到门边,大力推出去。
玻璃橱窗外围着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寂静无声。
“关闸。”
人们一边拍照一片打电话报警,围得水泄不通。
直梯下得很快,突然就沉入地下负层,许沁毫无准备,宋焰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她也没再让自己去想他。再也没想,直到,一天深夜,下晚班回家,许沁煮开水时,水不小心溢出来。她把壶子端开,拿抹布擦拭水渍时,无端看着那块抹布出神好久。可脑子里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想的。好不容易回神,一转身看见空空荡荡的客厅,一瞬间,那个秋天的下午,宋焰在这儿拖地的画面浮现眼前。
“危险呀!”
急诊室依然有烧伤的、车祸的市民送来,可她一次都没再遇见过宋焰。
众人叫苦不迭,却也丝毫不敢怠慢,谁脑子有坑敢去逆摸狮子毛。
许沁赶来时,就看见玻璃橱窗上水流阵阵,那一边,橘红的火舌跳跃,晶莹的水花四溅,彩色的纸,黑色的灰和-图-书,被水枪冲打而散,漫天飞舞。
宋焰还心想四溪地这头这么快就跟十里台告状了,正愁没地儿泄火要怼回去呢,结果却是关于他调岗升职的事。
许沁检查了她的手臂,说:“不严重,自己去药店买药就行。”
宋焰很快把水带水枪恢复原样,卷好了放回消防栓。
虽然起火不过一分半钟,但店里情况特殊,墙板纸张全点燃,跟烧纸糊灯笼似的,落地玻璃窗内满是跳跃的火焰,十分骇人。被困的女孩躲在里头直哭。
就见许沁已经站在那里,双手紧抓着阀门,朝他喊:“哪个方向?”
毕竟消防这块但凡家里有点儿门路的兵都不愿来,全想方设法转走了,分来干这个的真真都是最苦的外地孩子。人员一断层,十八九岁的小兵都能送来进火场,宋焰心不够硬,放不下那群小毛孩儿,一直拖着。
围在店前的人回头见宋焰推滚着水带迅速而来,纷纷让出一条路,也不知这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许沁问服务员:“你们商场的消防栓在哪儿?”
月底的一天,许沁准备下班时,有人叩门。
詹部长的女儿。
前两年,支队的大队的都数次考虑过提拔宋焰,他都以自己手下官兵年纪太轻火场经验不够再多带两年为由拒绝。
宋焰拨开人群冲到工作室的玻璃门边,只见有一个女生落单了,困在火中。宋焰猛地拍了一下玻璃,女孩惊慌回头,宋焰冲她做了一个手势。
不见宋焰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她工作忙得连轴转,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初脑子发热跑去找他,是休假空虚无聊的。
“有事?”许沁抬头。
头几天,宋焰在商场救火的视频被人发上网络,引发全城热议,无数网友点赞。小南小北闲暇时也有议论。许沁刻意没去看那视频,也刻意避开了大家的聊天。
对方冲了一脸的水,睫毛膏全花了,摇摇头:“只是被烫到,不是很要紧。”
女生们被训斥得脸红心跳,一边麻溜儿地乖乖后退,一边继和_图_书续保护手机。
宋焰无端烦躁,眉心狠皱:“跟她没关系。”
许沁看到那个被救出的女生,走过去:“你有没有受伤?”
那个深夜,许沁站在灯光虚白而寂静无声的家里,一阵后知后觉的痛苦在周身蔓延——或许,缘分已尽。
“尽早。他妈的别把底下人的命不当回事儿。”宋焰挂了电话。
而餐厅窗外,片刻前还悠然有序的商场顷刻间加速运转起来,所有人快速移动,像小磁石一样往一个方向聚拢。
许沁看着她,忽然就想,自己请宋焰吃饭时,眼中的情感是否也像这个女孩眼中那样明显,那样昭然若揭。
……
护士们跟许沁的关系仅限于工作,揣测不出她的心事。
巧的是,第三军医院急诊室的几个护士也体验着和他们相似的战战兢兢的心境。
李萌听他是真火气大,吓了一跳,立即改口:“好好准备,政委可是个好位置,过几年没准能进七局。”
宋焰早在进商场时就观察过消防栓的位置,这已成了他的习惯。刚才他大致观察起火地,提醒被困女孩后,人就直奔消防栓。此时此刻,他已经打开消防栓,摘下水枪,取下消防水带,一端扣紧在水闸上,一路铺了管道过去。
“你不记得我了?”她进来坐下,随手将爱马仕铂金包放在地上,“那次四溪地纸艺工作室起火,你问过我有没有受伤。”
负责人当场噤声,想把他拉到一旁单独谈,无奈围观人员太多,而四溪地消防中队已经赶来。
宋焰走进门廊,先沿着玻璃橱窗冲出一条隔离带,见人们还在围观,恼火地吼了声:“全他妈退开!”
外观群众像得了指令,一个接一个迅速传话:
“对,就是。”
她终于还是回头——围观的人群一路跟着宋焰走,赞叹,感激,但那男人显然今天心情很差,把他们也都当空气,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只顾着收水带。
据逃到店外的客人说,有人在教室后方偷偷抽烟,没想点着了纸艺品,慌乱中拿起一摞纸想把火拍灭,结果这一hetushu.com.com拍打,纸艺碎开,火星四溅,引燃周围一大片纸制品。
男人人高腿长,脸色冷峻,拿枪的姿势燃爆了。围观的男男女女都看傻了眼,纷纷拿手机拍摄。
宋焰扯上水带,双手架稳水枪瞄准纸艺室内一阵猛冲。
今年却主动提交了申请。
另一个女生纠正:“什么叫像?就是。”
里面那个男人灰衣长裤,分明和外头的每个普通人一样,在放假,在逛街,在吃饭而已。和外边的每个普通人一样,不是钢,也不是铁,是血是肉。高温会灼伤他的呼吸道,火焰会烧伤他的手。
“别进去啊!”
他救完人,竟只身再往火场里走,一众女生不由惊呼:
“你是许沁对吧,我跟你哥还有肖亦骁很熟。”詹小娆笑起来时眼角会飞,好看极了,“你跟那个消防员认识吧?他叫什么名字?”
宋焰从头到脚都是黑灰,他拆下水枪,拿管子里的水胡乱洗了把脸,开始收水带。
“我叫詹小娆。”
“宋。焰。”詹小娆稍稍吟诵,“这名字真好,像他。你有他电话?”
“谢了。”宋焰没心思聊天,挂了电话。
宋焰第一时间冲出餐厅。许沁和服务员也应声而出。
那天做小手术时,许沁说了句:“缝合针。”
一大卷水带完全拉展开,宋焰在水管道末端装上水枪,回头望消防栓,正想喊那边的人开闸门。
宋焰头也不回进了室内。里间火燃得最凶,而这工作室由一家大铺面隔断而成,不尽早灭火,隔壁商铺也会遭殃。
室内一片狼藉,地上黑水直流。
宋焰转身又跑出人群。
十里台消防中队的全体官兵一连数天如履寒冰,他们的宋队长自休假归来,整个人都不对了。
“我找他好久。幸好那天现场有个白领认出了你,说你是三院的医生,还说你和他认识,我才顺藤摸瓜找来。”詹小娆说,“他救了我的命。我一直在找他,想请他吃饭表示感谢呢。”
说话间,火很快灭了。
从事发至此一连串,他前后反应时间不过四十秒。
许沁对她印象很m.hetushu.com•com深。
好几次,她毫无意识地拿出手机,回神时发觉自己在呆看他的号码。可除了看看,却也不能再做更多的事。
小西和小北都以为对方会递,反应迟了两秒。许沁略一抬眼时,那冷冷的眼神用小西后来的话说,比11号尖刀片还锋利,吓得她骨头都冷了。
被困火场的女生缩在角落不敢动,宋焰大步上去抓住那女生的手把她扯了过来。
许沁整个人使劲,用力一拧,阀门打开,自来水迅速冲进管道,瘪瘪的水带撑成滚圆,直灌宋焰手中的水枪。
“宋焰。”
女孩的朋友赶紧上前去接。
应该是没有的。她埋得太深,她的眼睛是一潭死水,不像她,亮闪闪的,光明又大胆地写满了欲望。
他走进商场旋转门,从反光的玻璃上看见自己脸色很差,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电话再度响起,是李萌打来的。
宋焰跟四溪地的同事快速交接了,一句多余的话也不留,走了。
……
这个认知像烈火烧噬着许沁的神经,她开始下意识地去留意身边的消防栓和警笛,走在路上会搜寻消防车的身影,在医院也格外注意急救车。
宋焰:“全都让开!”
宋焰嗓音嘶哑,冲外头喊了声:“关闸。”
她看着宋焰把她从火里救出来。他拉了她的手,她还扑到他怀里抱紧他不放。
教室里全是纸,燃烧速度极快,女生们惊慌失措,全尖叫着跑出来,投身于周遭的围观大军里。
“商场里的消防警报,趁早再来核验。”宋焰道,“至于你们那些黑路子,意思意思得了,注意点分寸,出了大事儿你们全得玩完儿。”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温暖,她还记得。他的影子和阳光一起折射在地板上。
许沁回过神,未及回答,对方一脸崇拜:“像英雄一样。”
许沁顿在原地。她的面前一片漆黑景象,水湿哒哒地覆盖着烧焦的屋子,多狼狈。
一个女孩轻推许沁:“你们是一起的吗?”
是个和她年龄相仿妆容姣好的女生,眉眼含笑,神采奕奕,不像是病人。
女孩探身:“你和图书应该下班了,没打扰吧?”
许沁目光穿过跑动的人群,四处张望,一眼看见了天景对面的宋焰。
有几个女生递纸巾让他擦擦脸上的水和衣服上的灰,他倒是没拒绝好意,接过了路人的纸巾。
然而,没用了。
宋焰直接从她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消防检验和火灾预防都由上头负责,轻松,路子多;底下的人火里来火里去,不收那份黑心钱,却得为那份黑心背锅送命,真他妈讽刺。
宋焰冷冷反问一句:“你们商场的消防警报没问题?”
一张脸冷罩冰霜,周身自带寒气,看谁眼神都能在对方身上刺个洞出来。训练时也怎么高强度怎么来,体能,技能,基础……跟上了发条不会累似的。
不少人举着手机拍摄,或打电话。
和他重逢大半年来,相遇的次数并不算多,却也时不时意外相见。然而,自上次四溪地分别,快一个月过去,竟一直没再见了。
许沁立刻过去,上下看他:“你有没有受伤?”
宋焰就站在那一世界的水与火,纸木与灰屑间;身影高大坚定,背对所有人。
……
几番传递,离消防栓最近的一个男人关了闸门。
她再也没见过宋焰,甚至有一次跟车到现场见到满世界的消防员,就是没有他。
那头沉默半晌,小声:“过段时间去检——”
出事地点在五层西北角的纸艺工作室。火起时纸艺老师正带着学员们上课。
许沁:“怎么?”
人们还围在商场各层的栏杆边看他,目送他离开。
女生尖叫着扑进他怀里抱住他。
许沁盯着她看,说:“有些模糊。”
服务员一脸懵圈:“消防栓?我不知道啊。”
可,“淡”与“冷”,旁人还是分得清的。
宋焰下到一楼,走出天景,给四溪地消防大队审检科打电话,开门见山:
宋焰只道:“到年纪了。”
宋焰:“顺时针!”
她们的许医生虽然平日里不大爱说话,表情匮乏得让人怀疑是否面部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许沁:“是。你——”
“四溪地soho消防验收的时候,队里有人收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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