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亏欠的再见
第一节

不少人为了留京,都选择去高校做英语老师。
在一年半前,她大四毕业后,进入另一所大学读研究生之前,就已经和过去所有的人断了联系。小时候,她一直觉得北京城很大,在这一年多,她终于对“北京城很大”有了具体的概念,大到……你不会遇到过去二十一年认识的人。
其实呢,因为她是实习生,餐费只有补贴,没有报销。
你知道为何而活,那你就一定知道怎样撑下去。──尼采
小姑娘也是刚本科毕业工作进公关公司的,谨记着要对媒体记者老师们很尊重的态度,一个劲地给纪忆道歉,等到两个人都买了套餐,坐在窗边开始吃了,还很内疚地说着:“我们公司是有招待费报销的,真不该让你请,纪老师抱歉,真抱歉。”
A person who knows why to live can bear anyhow to live.
她中文说的真是好,就是有些词用得让人匪夷所思。
“我?”他很平静地看着对方,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和图书,“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03年8月被劫持后,死了一个好兄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活着回来了。”
他们笑。
纪忆站在永和豆浆的收费柜台,仰头看餐牌的价格。
不寻常的是,走出电梯的时候,能看到平时各做各的事情、忙碌非常的前辈们,都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纪忆把自己的包放在黑色转椅上,刚才按下电脑机箱的开关,就听到隔壁格子的实习生说新的执行主编终于到位了,是个绝对很有魅力的男人。
就在这里,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曾经是个战地记者,经历过伊拉克战争,在北京圈子里还挺有名的……我们头现在就在里边陪聊呢……”
“成阳,”沈誉侧过身子,对自己这位曾经的高中同学用最寻常、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了一个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在伊拉克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一顿午饭两个套餐,吃了她一个星期的伙食。回报社的路上,她不得不重新计算,这个星期的饭费分配。她从公交车站走到报社楼下https://www.hetushu.com.com的时候,刚好碰上同事何菲菲跳下出租车,看见她,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又不打车啊,为了工作时间出去,是可以报销的啊。”
“职业道德,和信仰。”他说。
两个人挤进电梯,人贴着人这么站着,也不方便聊天。
那男人舒展开双腿,仰靠在椅子上:
“真没事,我也能报销。”纪忆不得不继续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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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位褐色头发,眼角皱纹明显的外籍女郎,她右手自手肘下已被切除,只安装了一个金属铁钩,代替真实的手。她在用那个铁钩自如地按住文件夹,左手翻阅着资料:“两位男士,请不要再这么圣人化战地记者。我们有高薪,有假期,我们做的事情也是领薪水的,也要供孩子读书、买房子。最近我一直在中介的指引下看房子,房租真的很贵,我看,我还是要回伊拉克定居。”
“纪忆你是北京人,幸福多了,也不愁找不到工作。等毕业了,在家里住着慢慢找就好。”她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和_图_书句话。
她说着,已经又接到中介的电话。
同事约莫说着,这个人也是空降下来,除了总编之外谁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履历,不过有老记者认出那个人,是当初圈子里很有名的记者。
偶尔还有女人的声音,似乎是英文。
偶尔需要出去办事,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开会、帮老记者打下手。
“实习生就是这样,”何菲菲感概,“去年我实习的时候,也是,觉得自己可凄凉了,又要和正式记者一样出工,路费饭费还要自己先垫上,家里给的生活费真不够用。”
面对这样的羡慕,会保持默认态度。
在准备硕士毕业论文的同时,她每周都有三天时间挤入上班大军,及时赶到公司,打卡上班。她很幸运,在毕业之前找到了工作,毕竟外语系研究生的就业环境越来越差,新华社、外研社似乎越来越偏爱本科生。
说话的男人,有着犀利澄清的一双眼睛,他身上是一身黑色休闲服,鼻梁上是黑色金属框眼镜:“有些女记者也有家庭有孩子,你无法以世人的眼光去评价他们。如果她们和_图_书冲上炮火前线,就要批判她们抛夫弃子,没有家庭观念吗?批判她们不顾及千里之外熟睡的亲生孩子吗?”
笑得时候,小小的虎牙露出来,显得特别亲和。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沈誉,看着面前的老朋友。
毕竟是执行总编,仅次于总编的一个位子,不可能是个纯粹的新人。
纪忆本是坐下来,准备打开邮箱收邮件,听到这句话,慢慢地,键盘上的手指停下来。有些疯狂的猜想在脑子里流动着,将她这么久以来被强行压下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都一点点地揪出来。
“报销要一个月,”纪忆不得不将围巾拉下来一些,露出下半张脸,“我没有多少现金,真等报销……估计就要饿死了。”
“哎呀,完了,我忘带钱包了,”身边的小姑娘脸色忽然就变了,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纪忆,“怎么办,纪老师……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把钱包放在桌上了。”
“人人都希望有人勇于奉献,但又希望奉献的那个不要是自己的家人和爱人。”
“职业道德,和信仰。”身边的人,若有所思重复。
据说现在https://www.hetushu.com.com正在一个个找人谈话。
“不知道啊,菲菲姐,被要求谈话的都是重点记者和编辑,我们这种实习生,没这个机会吧,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留下来呢。”
白色墙壁隔开的整个会议室里,传出男人们说话的声音,门有四五厘米那么厚,隔开了真实的对话内容,只听得出是几个男人在说话。
“已婚吗?”何菲菲的问题真是简单直接。
这是个寻常的下午。
2007年寒假,她有了第一份工作。
寻常的和每个星期来工作的下午一样。

外籍女郎也笑,头疼于中国的高房价,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里的房价会这么高。购买这里两三个房间的花费,足够她在自己国家,买一个带着花园的独立房子。
“没关系,”纪忆被她叫“老师”叫得也特别不好意思,“我带了啊,我请你吃。”
同事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纪忆离开自己的小隔间,大步向会议室走去,一路上有人拉住她想要让她帮忙整理一个资料,没想到,她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直到,站在会议室门口。
比如:中介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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