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魄

“嘿,小白脸,今日敢跟你爷爷我顶嘴了!你今早那怂样呢?这儿可没有泼妇给你撑腰!”于老四说着就撸袖子要揍他。
“什么好东西?”三川嚼着面饼,好奇地凑过去看。
不理会被噎住的大伯母,苏誉扔下驴车转身又出了门。
“哈哈哈哈……”苏誉看着三川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莫怕,这是好吃的。”
“喵——”小小的猫咪倒是很有力气,被苏誉抓起来仍然张牙舞爪地冲着于老四挥爪子。
苏誉接过铜板,苦笑一声。
大伯母以为拿捏住了他,很是得意,还在絮絮叨叨地数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用这奢侈的驴车……”
“怕什么,不过是只畜生!”后来的那些人叫嚷着,尖头叉的动作丝毫不停,锋利的叉尖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道惊人的寒光。
“小鱼哥杀鱼可厉害了!”三川见那人皱着鼻子,不服气地说道。
“好手艺!”提着杀好的鱼,来人禁不住赞叹。
用剩余的钱向卖糖葫芦的陈老爹买了几百根竹签,苏誉怀着即将发财的美好心情,准备穿过王府旁的小巷回家去。
东城的大街明显要比西城整洁,卖的东西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苏誉没有在形形色|色的店铺前多做停留,直奔向一家香料店。这家香料店常卖些西域的香料,很受京城贵妇人们的欢迎,只是前些日子进了一种奇异的香料,味道颇为古怪,摆在那里无人问津。
“快住手!”侍卫统领调转枪头,牢牢挡住企图再次往草丛中刺的尖头叉,其他侍卫见状,也纷纷将手中长矛横置,拦住那些翻搅不停的尖叉,两拨侍卫间的气氛立时剑拔弩张起来。
见他这么精神,应当是没受什么伤,苏誉暗自松了口气,继而冷眼看着于老四道:“欺凌弱小,也不怕遭报应。”
“母亲昨日说那药已经不必吃了。”苏誉面色冷清道,懒得看那妇人一眼,径自去拴驴子。他是老爵爷的庶子,但正房夫人没有子嗣,便将他当嫡子养在身边,三月前他爹死了,嫡母被大伯一家气得病倒,为了供给嫡母的汤药,苏誉每日给大伯母上缴两条海鱼抵汤药钱。
“小鱼哥,今日怎么这么晚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了件半旧的https://m.hetushu.com.com棉褂子,黢黑的小脸因为刚刚过了冬,还留着两片皴红,笑起来憨憨的。见苏誉来了,自觉地让出方才蹲坐的位置给他摆摊,而后便熟门熟路地从驴车里也摸出个板凳来,坐到他身边。
“小哥,不是我说你,你怎的进了些这个!”那买鱼的还未走,指着桶里的鱿鱼摇头道,“这东西可没人买。”
苏誉冷哼一声,把挥着爪子的小猫挂到衣服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了于老四的鼻梁上。只听“嗷”的一声,于老四顿时被揍得涕泗横流,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去。
大伯母闻言,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宗正司是管勋贵事务的地方,世子废立、爵位承继、大族分家等都要通过宗正司。若是苏誉去那里卖鱼,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宗正司,他大伯苛待侄儿?他们还未凑够送礼的钱,爵位没定下来,万不可出了差错。
苏誉没工夫理会于老四的指桑骂槐,就见他踢的乃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色小猫,顿时蹙眉,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小小的一团抓到手里。
“这木桶十文一个也就罢了,可这木盆是整块木料挖的,起码八十文钱。”苏誉蹙眉道。
“于老四,你骂谁呢?”接过苏誉用稻草扎好的鱼,年近四十的张大婶立时掐着腰转身瞪着那卖鱼匠。
三川听了这话便要去跟那汉子理论,被苏誉拉了一把,他不是在西平街附近住的人,对于这里的地痞混混们不能硬碰硬,只能故作无奈地冲最后一位客人笑笑。苏誉天生长得温润,看起来就不是好事之人,配上这苦涩的笑,让一干大婶看着很是心疼。
说起来也真是心酸,苏誉虽然在梦境中学了一身本事,偏是个擅做川菜的。大安朝没有辣椒,让一个川味厨子情何以堪!寻遍了京城,也没有找到一点辣椒的踪影,倒是偶然地发现了孜然粉,聊胜于无,起码能做些事了。
店主看了看那一盒青黄粉末,又看了看苏誉手中的铜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都卖给你。”
不远处的乱草丛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将黑夜中发生的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停顿片刻,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驴子是苏誉每日https://www.hetushu.com.com出去摆摊的必备品,没有了驴他就得自己去拉鱼,苏誉闻言不由得停下脚步。
气势恢宏的昭王府,与自家那破落宅院简直是老财主与贫农的区别。这王府乃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昭王的府邸,修得甚是富丽堂皇,苏誉瞻仰了一番正门的鎏金牌匾,暗叹一声土豪,便钻进了小巷。
“好哇,你敢骂我张翠花,也不打听打听老娘年轻时候是做什么的!”张大婶顿时来了劲,已经许久没人敢跟她吵了,这次定要吵个过瘾。
这种事本不是什么光彩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说出去就坏声誉,于老四正恼着,见到苏誉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朝那挡道的狠狠踢了一脚,啐道:“你这畜生,阳光大道你不走,偏撞到老子脚下!”
拐过街角,便是一家收旧木料的铺子,苏誉将板车上的大木盆和两个大木桶卸下来,只留了盛着鱿鱼的那个半大不小的木桶。
大安朝的人偏爱吃江河湖海里的鲜物,因而捕鱼卖鱼的行当很是红火,但主要集中在鱼虾螃蟹上,很少有人会吃这种鱿鱼,因为怎么做都不好吃,渔夫们打捞到这些通常都会扔掉或者贱卖了喂牲畜。苏誉闻言只是善意地笑笑,并不多说。
“走开,你这畜生。”偏门处,一脸不耐烦的于老四正骂骂咧咧地往驴车上搬鱼桶。
苏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白布包的面饼递给他:“今日瞧见了个好东西,跟鱼老板杀价忘了时间。”
“不可,那可是皇上的猫!”侍卫统领连忙阻止。
无奈之下,苏誉只得重操祖宗的旧业,拉着家里唯一的毛驴,出来卖鱼。
收好那两吊半铜钱,苏誉牵着驴子回到了东城角落里的一座宅子。这是个三进的宅院,青砖灰瓦已经颇为老旧,只有正门前的两座石狮子还留着些昔日的风光。
“你这是两块拼的,最多三十文。”老木匠皱了皱眉。
新月如钩,冷白的月光微弱如萤火,点滴在朱红琉璃瓦上,映得整个皇城越发地寂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突然在空旷的宫道上响起,惊起了数只飞鸟。
街上很快围了许多人来看热闹,那于老四被骂得接不上话,气得快要背过气去。苏誉面不改色地默默收拾了摊子,赶着和图书驴车悄无声息地离去。
“这怪东西还能吃?这是啥呦?”三川吸了吸鼻涕,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小板凳上,满脸不信地看着苏誉。
“那不卖了。”苏誉弯腰,做势要把木盆拿走,这木盆确实是好料子做的,若不是钱不够,他还舍不得卖。
因着苏誉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斯斯文文,这些个奶奶、大婶们都喜欢跟他聊上几句,加之那手漂亮的杀鱼刀法,生意自然也就比别的鱼摊好,刚过午时,便卖完了最后一条鱼。
京城分东西两边,东城乃是富贵人家的居处,西城则住着平民,这条西平街便是西城的一条不大不小的道路,因着路窄不常走马车,摆摊的比比皆是。穷人家的女人们不像深宅贵妇那般讲究,自己挎着个菜筐就出门买菜了。
夜色昏沉,要在这满是高草乱石的坡地中找一只巴掌大的小猫,着实不易,不多时,又来了一队卫兵,拿着丈许长的尖头叉,粗暴地刺向草丛深处。
低头看了看这双修长的手,因为长时间接触盐水加之天气寒冷,已经冻伤了好几处,再不复原来的白皙。若不是没有足够的本钱,他早就去开个馆子了,何苦在这里做低成本低回报的卖鱼生意。不过……转头看了看在桶里挤成一团的鱿鱼们,苏誉唇角的笑不由得上扬了几分,如今,有了一个让他积累资本的好机会。
“店家,昨日咱说好的价钱。”苏誉拿出二百八十文钱,指了指摆在角落的一盒香料。
“仔细找,别让它跑了!”侍卫首领中气十足的声音震耳欲聋,其余的侍卫齐声应和,将手中的长矛调转过来,用不带枪头的一端在草丛中翻搅。
苏家祖上原本是卖鱼的,后来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个侯爵。虽说降爵世袭到苏誉他爹这里,已经是个不值钱的二等辅国将军了,但勋贵毕竟是勋贵,没有战功的勋贵,靠着那些俸禄也能过得不错。
苏誉接过油纸包的香料,抱在怀里,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这东西才是他卖鱿鱼的关键所在,昨日偶然发现了这个,他就果断地放弃了卖鱼准备改行。因为这被称为天山香的东西,还有一个名字——孜然!
富贵人家每日都会买鱼,放到第二日不新鲜了,主人家是不会再吃的,账目上https://www.hetushu.com.com会算作扔掉,厨房里的下人们若是自己吃不完,就会把这些鱼卖掉。价钱自然十分便宜,许多卖鱼的都会做些这种生意,包括跟苏誉冤家路窄的于老四。
“你会杀鱼吗?”来人是第一次到这里买鱼,见这鱼老板白白净净,根本不像个卖鱼的,倒好似个俊美温和的书生,一时有些犹豫。
别看苏誉是个卖鱼的,他的身份说起来还是个贵族。
这小孩名叫三川,每日都会来这里卖鸡蛋,因着苏誉早上要去码头进货,时常会耽搁时间,三川便提前帮他占个摊位。
“呦,咱的二少爷回来了,今日的份子呢?”从偏门进去,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倚在廊柱上,伸手向他讨要银钱。
这张大婶是远近闻名的泼辣性子,整条街都没人敢惹,于老四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又觉得这么怂地怕个女人实在丢脸,梗着脖子道:“谁接了就是骂谁!”此言一出,顿时后悔得想把舌头咬掉。
“切,卖笑就该去春意楼,在这西平街上能值几个钱……”不远处,长得五大三粗的卖鱼匠冷声说道,虽没有提高腔,周围的人却都听得清楚。春意楼是京城有名的小倌馆,这话是说谁的不言自明。
一道毛茸茸的金色身影倏然出现在墙头,细看之下,乃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色小猫。在最高处微微顿足,以爪尖点了点光滑的琉璃瓦,似在犹豫。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猫动了动耳朵,猛地跳下足有三丈高的宫墙。城墙对于那小小的身体来说还是太高,落地时踉跄了下打了个滚,甩甩脑袋,迅速起身,转眼便消失在茂密的草丛里。
趁此机会,一击得逞的苏誉一手抱着孜然粉,一手把挂在衣服上的猫捏住,转身就跑。他打得是出其不意,若是真跟那一身腱子肉的卖鱼匠对上,就这贵族少爷的小身板,再来两个都不够看的。
苏誉神秘地笑了笑,从木桶里抓出了一个东西,双手捂着送到三川面前,突然张开手朝前一送。
初春的京城,乍暖还寒。
“来一条草鱼。”有人前来买鱼,苏誉将手中的鱿鱼扔回桶里,笑着应了一声,起身拿出笊篱,在装了淡水的大木盆里捞出一条膘肥体壮的草鱼,“客官你看这条行吗?”
“啊呀!”三川吓得往后www.hetushu.com.com躲,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就见苏誉手上抓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软乎乎的一大堆,泛着一种奇异的粉色,很是骇人。
当初见那西域商人把这香料吹得天花乱坠,说西域人如何如何喜爱,一时鬼迷心窍买了下来,谁知到了中原却是一点都卖不出去。只是本钱在那里又不愿降价太多,最后跟苏誉说定,二百八十文一斤。
大伯母闻言,一双细眉倒竖起来,冷笑道:“既然你母亲不吃药了,明日我便把驴子卖掉,省得你日日出去丢人现眼。”
“当然能吃,这叫……鱿鱼……”提及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词,苏誉一时有些怅然。
胡子花白的老木匠看了半晌:“十文一个。”
可惜天有不测风雨,苏誉他爹英年早逝。大伯欺他年幼想夺他的爵位,加之这些年家里人都不善经营,早就没什么积蓄,又被丧事花去了大半,大伯母借此苛待他,连饭都吃不饱!
苏誉笑笑,并不答话,拿出秤杆称好,将拍晕的大草鱼横置于砧板上,快速地开膛破肚、剁头去鳞,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是比海边的老渔夫还熟练。
“大娘,”苏誉看着得意忘形的女人,冷笑了一声,“您说得不错,不如明日就将驴子卖了,我便推了车去宗正司门前叫卖,也省得走远路。”
三个月前,他因为意外摔坏了脑袋,昏迷不醒。或许是上天垂怜,让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是一个奇异的国度,有飞机、汽车等等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而他则是一个酒楼的大厨。梦醒之后,儿时的记忆变得模糊,梦中的记忆却十分清晰,甚至梦中学得的那些杀鱼做菜的手艺,都保留了下来。
老木匠见状,不舍得那块老料,只得松了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木盆卖了五十五文。苏誉数了数新得到的七十五文钱,加上今日卖鱼得来的两百一十三个铜钱,这些便是他如今的全部家当。
到了每日摆摊的地方,苏誉熟练地将驴子拴好,卸下车上的木桶和木架,三两下支好砧板、刀具,又从驴车的角落里摸出一个矮脚板凳,挽起袖子在木桶边随意地坐了。
苏誉一边赶着驴子,一边扶着驴车上的木桶,防止桶里的水洒出来太多。这水是家中屯的海水,若是洒了,桶中的海鱼一时半刻就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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