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香引
第三节

宋瑜心中悬着石头,再跟他多独处一分半刻都是煎熬,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若是园主仅为此事,宋瑜未必能帮得上忙,万分歉疚,改日再会。”
闻言宋瑜便不再说话,放在膝头的手掌不禁攥起,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整整一炷香的工夫,宋瑜都在对这问题苦思冥想,可惜却毫无头绪。对方太过于狡猾,三两句便将她绕了进去,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其实,她对“真相”一无所知,还当自个儿回答得甚妙,实则破绽百出。
说罢她也不再回应薄罗的疑问,直接抽走了她手中请帖。请帖确实出自谢家,上面的笔迹流畅自然,带着几分飘逸潇洒,字如其人。
霍川沉吟片刻,松口道:“我只需要一种能放置枕头中的香料,有助人安眠效果。这未必会影响宋家的生意,你大可不必担心砸了招牌。”
给他知道了配方,万一他传播出去该如何是好?宋家最主要制作的便是香料,宋家的香料可以置放在绣枕、香袋和熏笼之中,用处繁多,香味独特,因此广受欢迎。而宋家之所以生意好,盖因宋瑜对配方的把握十分精准,每一种香料都能物尽其用,从未出现纰漏,旁的香坊都模仿不来。
他当着宋瑜的面,将香囊不急不缓地放回袖子中:“我与林翡认识多年,感情甚笃,说起来算你半个兄长,如此称呼并不逾矩。”
宋瑜动了动,这才从榻上坐起身,微垂着头,眼眶红红的,睫羽上甚至凝结着水珠。
宋瑜将帖子扔在朱漆螺钿小几上,咬着指甲抱着引枕缩在一旁,面容愁苦。
她一番话说到宋瑜心坎儿里去,宋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她额头道:“你难道是https://m•hetushu•com.com我肚子里的蛔虫?”
宋珏颔首:“成淮兄的要求并不过分,世间香料何其多,我们只需给他无足轻重的一种便可。”
宋瑜定在原地,只恨自己走得太慢,她已在心中将霍川千刀万剐,却不得不与之周旋:“这种香囊我也带过,身上染上香味不足为奇。里面除了茉莉、素馨,还添加了些许晚香玉和兰草,香味自然独特了些。”
说罢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对上宋珏疑惑的目光,她连忙解释道:“我有婚约在身,他又尚未成家,孤男寡女待在一处难保不让人说闲话。此事不妥,请大哥另寻他人。”
宋瑜急于与他摆脱干系,这下连客套都省了:“无事我便告辞了。”
不等霍川开口,她便迅速原路折返。
“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宋瑜手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低头询问澹衫的意见。
宋瑜声音低低的,赌气一般地道:“一个瞎子。”
话止于此,她再有三头六臂也推托不得,简直连想哭的心都有了。
宋瑜反而走得更快了,对他避如蛇蝎。
道路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宋瑜被硌得脚底生疼。她注视着霍川脚下的地面,猜想大抵只有路面铺成这样他才能辨别方向吧。如此一想便对他生出几分心疼,好端端的妙人儿,偏偏失去了眼睛,若是双目健全,该是多么风华绝代。
姑娘看着与平常大不相同,怏怏不乐,无精打采。澹衫关怀的话到了嘴边,见她已经从眼前走过,便咽下到嘴边的话,默默随在她身后,朝薄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仔细伺候。
不多时,薄罗从前头回来,手中捏着个帖子道:“都这么晚https://www•hetushu.com.com了谢家还送信来,不知有什么要紧事,姑娘快来看看吧。”
语毕她清楚地看到霍川嘴角微微上挑,虽是极浅的弧度,却被时刻注意他的宋瑜捕捉到了。那笑容太过于短暂,以至于她尚未品味其中意境,他已经恢复镇静模样。两人之间不过十来步距离,却隔得那样远。他头顶是蓊郁树木,余晖透过枝叶洒在他脚边,形成一圈圈的光晕,却照不亮他周身的雾霾。
宋瑜不知两人谈话内容,刚一听见颇为意外,她不懂宋珏的打算,是以缄默不语。
宋瑜一回屋便躺倒在弥勒榻上,任凭谁说话都只闷闷地回个“嗯”或“哦”,有时烦了索性一翻身谁也不理。这可把澹衫急坏了,不是说好出去散散心的,怎么散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月底是谢昌生辰,他邀请宋瑜去城外别院一聚,是为庆祝。当然不止她一人,信上列举了到场的人物,大都是高门大户、富贵显荣的人家的子嗣。另有几位女眷,宋瑜在上面看到了谭绮兰的名字。
她步子显然比来时更慌乱,霍川低声谢道:“有劳三妹。”
静了许久,宋瑜才缓声道:“这我无法做主,你得同我大哥商量。”
澹衫中规中矩地答道:“上回谢公子在山上帮了咱们一次,姑娘毕竟承了人家的情。婢子认为不如借着他生辰的机会,聊表一下心意。况且人家请帖都送到门上来了,姑娘若是不去,恐怕两家面子会不大好看。”
车辇一路行到宋府门口,薄罗澹衫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姑娘回来忙上前摆设脚凳,牵引着她走下车。
不停辩解的她着实可爱,让霍川禁不住联想那晚她楚楚可怜的哀求。声音绵软娇糯,和_图_书像迷途的羔羊一般不断唤着母亲,那声音嘤咛婉转,不似她今日刻意伪装的干涩沙哑。霍川推着轮椅前行一段距离,忽而另起话题:“我可以答应你大哥的要求,日后只做宋家生意。”
宋琛出来时便见她表情极其凝重地盯着远处,小老头儿似的:“你何时出来的?我和大哥还当你被霍园主吃了,在里面寻你好长一段时间!”
他是否认出她了,是以才旁敲侧击地试探她?
听两人对话,这笔生意想必是谈成了,管事眉眼间的笑纹堆叠,一直目送宋家车辇将他们接走。大约过了小半里路,宋瑜回头一看,见他还在那儿站着。
把配方告诉他还得了?宋瑜蹙紧了眉头,极不赞同。
霍川的话言犹在耳,她禁不住对着当头暖阳打了个寒战,这地方她一刻都不想逗留。
场面话说得十分好听,她语气里却无半点再会之意,说是改日,不知他能否等到那一天到来。
她的话也有道理,宋珏沉默,想起院内霍川曾对他说的话,又道:“我会给你指派些仆从丫鬟,只要你行为规矩,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回头我与父亲提一句,你不必操心,只当在香坊教人一样。”
他对宋瑜充盈着乱七八糟的花香的房间记忆尤深,每次进去他都要被熏得半死,她却习以为常无动于衷。不怪宋琛起疑,端的是宋瑜今日举止奇怪,其实,宋瑜从寺庙回来就一直如此,仿佛刻意逃避隐瞒着什么事。
宋瑜并不想去,她素来厌烦人多的地方,何况谭绮兰还在,她何必给自己寻不痛快,可是她和谢昌毕竟有婚约在身,如果不去的话……这正是她郁结所在,一不留神她咬断了指甲,只好伸手让澹衫给重新修剪。
他若一和-图-书开始咬定宋家牌子还好说,无非要给宋家泼脏水。可既然与宋家无关,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与她斡旋?街上随意找一家香铺都能实现,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三妹?谁准他叫自己三妹了!
“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霍川摆弄着腰上穗子,“宋家必须将制作香料的方法教给我。”
宋瑜三步并作两步走出角院,面对着满园姹紫嫣红,心中的积郁无处宣泄,看看日头,差不多申时,她径直走向花圃大门等候家中车辇。
宋瑜没见过如此光明正大厚颜无耻的人。那是她的香囊,他居然理所当然地贴身安放,随身携带。她将霍川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难免脸颊燥热。
“大哥答应他的条件了?”宋瑜按捺不住问道。
前院有人把薄罗叫去,澹衫一个人在屋里无可奈何,眼看交戌时了,仍是不见她有丝毫动静。
宋瑜重新躺回弥勒榻上,送礼物是件麻烦事,不能失了身份还得让对方满意。她脑中如有一团糨糊,霍川的问题尚未解决,又要分心应付谢昌寿宴。她按了按眉心,一脸疲乏,瞅一眼窗外夜色,翻身支使薄罗打水:“时候还早,明日再议。”
“姑娘怎么了,是谁欺负你?”薄罗大惊,澹衫忙去准备热水、帕子给她敷面。
宋琛上前仔细打量她:“你平常不是最喜那些香味?这会儿怎么就受不住了。”
果不其然,宋珏下一句便是:“我方才细细想过,旁人研究香料不如你透彻,都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固守成规,你懂得多,平常在家闲来无事,倒可以为成淮兄指教一番,而且成淮兄与宋家也有生意上的往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过是宋琛的一句玩笑话,却叫宋瑜连连摇头:www.hetushu.com.com“我出来好一会儿了,里面花香太甚,一时扛不住便避到了门口来。”
“三妹为何撒谎,你身上香味分明与这香囊类似。”他饶有趣味地开口,接着,他就听到脚步声霍然止住了,他几乎能想象一个姑娘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是说,你并不愿意帮我?”
宋瑜抿唇紧紧盯着他,嗓音因紧张变得干涩:“园主像方才那般称呼小姐便可,毕竟男女有别,以免落人口实。”
澹衫抿唇一笑,拿帕子给她拭干净玉指:“距离月底只剩五天了,姑娘还是琢磨送谢公子什么寿礼比较合适吧。”
宋瑜是个实心眼儿的,这种情况下,她都没往自己的体香上联想。许是一开始便被霍川掌握了局势,她只顾着否认东西不是她的,却忘了相隔这么远,她根本闻不到香囊的香味。既然闻不到,又如何能仅凭一眼确定里面的香料?
宋瑜哑口无言,正着急该如何解释时,宋珏由管事陪同着从里面缓步走出。
大哥没说要她何时教霍川制香,宋瑜就一心逃避着此事,想着届时自己随便指派个人代替,蒙混过关也未尝不可。打定主意后,宋瑜心中畅快许多,毕竟劳累一天,这晚,她睡得格外香。
“不行。”宋瑜想也不想地说。
宋瑜这下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我不。”
然而霍川下一句话,立刻打消了她全部怜悯。
澹衫给她重新磨平了指甲,顺便将她的十个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她指甲是用凤仙花染的,指甲丹红如玉,手指纤长,配着翠衫广袖,抬手时,纤纤玉指仿佛是嫩绿枝叶中抽出的牡丹花蕊。澹衫端详一番,心中赞叹,姑娘身上无一处不好,哪哪儿都精致。她若是谢家公子,想必也会倾心爱慕,想尽法子地讨好姑娘。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