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气色好多了，面容也红润许多。”
长信宫灯一十八盏，默默被侍婢一一撤去。如今宫里只有几尾灯火摇曳，暗凄凄的。他知道她不喜欢太亮的东西，为了让她好好睡眠，才专门吩咐宫人撤去了明灯。
听闻允妃孩子出生时，皇后俞氏口吐鲜血昏厥过去。仁惠帝感念皇后不易，彻夜守在其榻前，寸步不离。
“是，一言九鼎。”阿方薇点了点头，“朕可以暂缓直逼大雍的进程，若你当了帝王，朕即刻撤兵。”
阿方薇着明红直地纳纱金葛褂外罩着九五龙袍，五彩云纹绣以广袖，英气直冲天霄。如今她迈一步，身后几十个宫女太监就要紧跟着一步，气势浩浩汤汤，无以匹敌。只是她永远是一个人进这长乐宫，怕多带一个人进来，便会打扰他的清静。
萧沐原握着她的掌心，又重了一分力气。他的掌心温热，记得年少时常常给她暖手。只是如今他再碰她。她只觉得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必须是你。”阿方薇也灿灿一笑，“若是别人当了皇帝，朕第一个饶不了他！”
“母后，棠贵妃说生儿的亲生母亲是活活噎死的……”玉生还没说完，就又嚎啕起来，“好可怕，娘httｐs://ｍ•hetusｈｕ•ｃｏｍ.ｃom亲怎么那么惨，好可怕……”
“允妃难产，孩子能顺利出来，上天保佑。”
永寿宫。
“皇……皇后……”门娇娇咽了口唾沫，连忙扯住她的胳膊，“允妃的孩子，允妃摔倒了……允妃的孩子……”
血痨最初还是在胡地得的，疏涵死后更加严重，以致这几年每每夜里干咳难忍，她给自己看过病，知道自己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太医说你身子不好，需静养。”萧沐原似乎一下子变得静默而安忱，缓缓自袖口掏出锦帕来，给她拭了拭唇角，“以后宫中的事情就少操些心，身子重要。”
玉生大哭，哭声震天，兴许是被沈棠说了些侮辱的话，如今愈发止不住眼泪，越哭越委屈。
“是，是。”众太医连忙躬身而去，云帐里只有苏年锦为允儿守着。允儿大喊肚痛，苏年锦一下子将衾被扯去，而后撩起她的衣服命令道：“允儿你别怕疼！咬牙给我坚持住！孩子没事的！没事的！”
“此去大雍，怕你凶多吉少。毕竟萧沐原还是大雍皇帝，怕对你不利。”阿方薇顿了顿，“不如等朕攻陷大雍，你再去吧。”
“皇上不也会医m.hetｕsｈu.cｏｍ•cｏm术么。”苏年锦看着他，任他为自己又是掖被角又是递锦帕的，眉目一扬，“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我自己知道。”
慕宛之放下书卷，浅笑了笑，“是。”
苏年锦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心惊沈棠竟然如此之狠，连小儿都不放过。她一边护着玉生，一边正想出宫去找沈棠对峙，不料刚踏出宫门就一下子与门娇娇撞了满怀，连玉生都摔在了地上。
夏初的雨丝子淅淅沥沥的，喝茶听雨，采荷划船，漫宫都弥漫着湿气，清爽爽的。
一袭青衣笔直挺立，慕宛之单手负后，微握拳，眸光愈清。他不知道去了大雍还有多少路要走，不过，见她，应该不远了。
榻上的允妃满头是汗，疼的嚎啕大喊，苏年锦一进来，一众太医连忙退开身子给她让路。苏年锦急急奔到榻前，抬手给她把了把脉，心下一沉，连忙吩咐身后的太医们道：“去拿干净的毛巾，还有龙骨，文蛤，真珠等一味药材，再去熬碗红糖，速速拿来。”
苏年锦一怔，淡淡别过头去，“我不想提她。”允儿怎么可能好端端地摔倒，想必这里面也没少有她沈棠的功劳。
“上天保佑皇上得了公主。”苏hｅｔｕshu.ｃoｍ.ｃom
年锦苍白的面色哑然一笑，只是喉中极痒，这一笑没有忍住，噗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允妃好些了么？”苏年锦探头问他，“孩子呢？”
“皇上，”苏年锦反握住他的腕子，平了平心绪，才道，“你为何迁都？为何将那些大臣全部处死？乱世之秋，你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大的害处……”
苏年锦听到此处，一忙把玉生丢给门娇娇，自己一下子冲进雨帘，直奔鸳鸾殿而去。
“朕的好皇后，沈棠在知道朕杀死那些大臣时，还拍手称快呢。”
她说罢，便用身前的剪刀递到火苗上扑扑地烧了几烧，而后狠狠向允儿刺去。
她看了看床榻上放着的包袱，眉头一皱，“真要走了？”
“他们要你复国吗？”阿方薇喜上眉梢，“你想通了么？之前一直劝你复国都没什么用，怎如今想开了？若你复国，朕答应你，世代与大燕交好，永不起干戈。”
她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他现在的举动。若为大雍着想，先除瘟疫，再除胡地，而后再除大臣，才是上上策。而如今，他身为帝王，不顾百姓，却一下子将朝中近乎一半的大臣全部处死，那些臣子再不济，也是这大雍脊梁。
“你父亲是ｈtｔｐs://m•hetushｕ.cｏm•coｍ因本宫死的。”苏年锦将他搂过来，“他是大燕的英雄。”
……
夜里苏年锦悠悠醒来，便见萧沐原趴在自己床头那，沉沉睡去了。她心里一惊，忙想坐起身子，却不料萧沐原睡眠极浅，她动还没动，他便醒了。
长安。
“皇……皇后……”门娇娇还吃着饼，一下子就吓傻了，“皇后你没事吧？”
苏年锦靠着蒲团半坐在雕花廊架的床头前，细细看了看他。
“怎地这么着急？”苏年锦扶起哭哭啼啼的玉生，皱眉问她。
慕宛之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她浅浅一笑，“当不当帝王我做不了主，不过看你的意思，是非要我当不可了。”
更漏缓滴，一时极静。萧沐原哽了哽喉头，浅浅握住她的腕子，轻道：“她们都好。是个女儿，朕的公主。朕给她起名曰陌雨，号长璇公主。”
斜屏半倚。
玉生小声啜泣着，嘴角一抽一抽，没有说话。苏年锦知道他是真伤心了，也不知沈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想先去看看锦儿。”慕宛之眨了眨长睫，眸子深如黑潭，“而且前朝旧部想见我，非去不可了。”
沈棠天天陪着萧沐原处理政事，如今风头极盛，在宫中雷厉风行无人敢有一句ｈeｔushｕ•cｏｍ.ｃoｍ怨言。苏年锦听说她两天前还扇过允儿两巴掌，心里一沉，那女子倒是愈发凌厉了。
“是你保佑。”萧沐原嗔了嗔她，“娇妃也知你会医术，所以才专门去找你。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若不是你，她跟孩子早就死了。”
玉生来找苏年锦时，正巧碰到沈棠在曲廊处看雨。单薄的小身影躬身行礼，方想离开时却被沈棠一把捉住，调笑他是个瞎子，跟他说他的父亲与娘亲全部是因为苏年锦才死的。众太监也跟着一起笑，直到玉生哇哇大哭，哭得满脸是泪，小腿一伸，疾奔永寿宫而去。
“皇上所言为真？”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雨势渐大，哗啦啦又是一天。
慕宛之正伏在案头看书，修长的指尖握着卷尾，似乎是要读完了。案角上还放着一杯凉茶，应该很久没有喝了，阿方薇走上前去，缓缓执了壶，又重新给他倒了一盏。
萧沐原低了低眸，半晌才喑哑一句，“是。朕也看不好，朕的医术还没有皇后的好。”
苏年锦正在宫中插花，见他哭着跑来，说自己父亲是因她而死，问她真相。她手中花儿全部逶迤在地上，一时怔在那，久久无语。
萧沐原皱了皱长眉，忽地一笑。唇角似带了夏日晚风，凉洇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