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在皇家不由人
第三节

太子仍派管家送他二人出来,待行到太子府前,慕佑泽忽然对身侧的苏年锦轻道:“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儿臣以为不急。”慕宛之浅浅发话,声音不轻不重,倒更似商量,“既然现在余党那么猖狂,不如就用他一探,顺着他再去抓别人。”
他将头略低了低,知是她的方向,而后浅浅一笑,“回去吧,好生歇歇。”
一路穿花拂柳行至月拱门时,苏年锦却倏地一顿,返身细细听着自远方传来的琴音。门壁上头垂着一丛丛的绿萝,鲜厚的枝叶与晨曦的湿露一同打在她翠绿的烟笼杏花同色衣袂上,她就站在扶疏的花丛里,借着一丝明色静静地听。
“可是观察他都好几年了,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叛党愈发猖狂,反让他占了便宜。”慕辰景半眯了眸,“不如敲山震虎,给叛党一记教训!”
自雍帝葬身在高台之下,这首歌谣便传于大街小巷,小至垂髫老至妪妇都会唱。她也是跟着他学的,只是比别人多知道一句,彼时她见他唱这歌谣时,眼睛里都是存着泪的。
回到王府已是寅时三刻,天际微微有些鱼肚白,泛着一丝红霞如缎带一般。苏年锦以绢帕掩唇打了哈欠,行了一路她终是累了hetushu.com.com,不觉想起儿时,好似每天都会跑上十几里路的,那样轻盈的步子,大概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嗯,好。”庆元帝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顿了半晌,“昨晚委屈你了,待会让御医给你拿些宫中的好药,回去也好生歇着。”
苏年锦第一次听人喊她锦儿,犹如在唤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如此顺其自然又不欠妥当。
“太子你无碍吧?”庆元帝沉沉问了一声,似乎也有些累了。
“府里怎么样?”苏年锦看了看她,边进王府边问。
帝后两无好,白骨委泥沙。
清冽哀婉,仿若一把利刃,一下子就插在心口上。
“嗯,多注意些身子。”
她笑笑,倘若他不是眼睛眇了,这江山又何曾能落到慕辰景的手里。
富贵本无根,徒做枝上花。
“以往王爷有病都是秦姐姐照顾,你现在也去知会她一声,让她吩咐厨房煮些治咳疾的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做的。”
苏年锦着实累了,也顾不得她,只奔着向西厢而去。
“这是哪里来的琴音?”她搭手伏在月拱门壁上,略略回身问。
“她出来了?”苏年锦步子缓了缓,仍向前去,“出来也好,对付冷若冰山一样的五爷hetushu.com.com,还得是王妃。”
庆元帝沉沉吸了口气,宫外盛开了成片的一串红,魑魅妖娆,犹如朱血。
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可是受寒了?”庆元帝向前探了探身子,“咳疾不重吧?”
“三子府里,怎么出了这样的混帐东西。”庆元帝将目光移到慕宛之身上,声音依旧沉洌,“若让外人看去,还以为你们兄弟自相残杀,让朕颜面何存。”
一日妾入宫,三日妾断发。
坐上回府的马车,苏年锦掀起车帘一角借着烛火看着京都的一切。青石砖墙,老旧的长街,静寂的房屋,月光在树间的投影……马车拐过一个又一个胡同,她吸着夜间的凉气,想着往前种种,唇角一笑:沐原,倘若这世间的风景都有你来陪我看,那这阴谋算计盛世杀伐刀光剑影又算得了什么呢……
白水绕东城,孤篱上暮鸦。
“儿臣回去定好好追查这件事。”慕宛之紧锁了眉头,只一副担心忧虑模样,“随侍将太子刺伤,是儿臣的罪责。”
苏年锦倒是没有过多惊讶,这样一出棋如果只是单单把慕宛之困在太子府也就太不好玩了。
兴庆宫前圈着一泓湖,有杨柳倒影,鱼儿嬉戏,林中之风扑面,泉下之和_图_书水叮咚,乃入夏最好的乘凉之地。
坚毅、沉稳、清澈。
“三子可有什么主意?”庆元帝略有沉思,转头看向慕宛之。
铮铮琴音,不疾不缓,只这样淡淡地弹奏在清晨花间,漫过长长的石巷与宫殿,阆苑与曲桥,划入荷池,滴进水央。芙蓉花与杜鹃摇摇曳曳,那琴音清清渺渺,隔着茫阔的天地,一下子就与她心弦上的那个曲子不复重叠,于是世间再没了功名熏利,再没了钩心斗角,只一脉清澈韶华,开在她那支清白玉的梨花簪上。
“咳咳……咳咳咳……”慕宛之忽然握了拳,不停地喘气。
允儿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背影,心里一顿,暗暗想着她到底是个通透的人,看什么都跟明镜儿一样。
“知道了。”允儿低头应下。
“不只听,亦信。”
“谢父皇关心,已经快好了。”
“大概是府中的琴师,听这声音,倒像是从东院儿那里传来的。”允儿也侧身听了听,“主子可要过去?”
本是八句歌谣,如今是七句,恰恰少一句——帝后两无好,白骨委泥沙。
六月天飞雪,疏磬夕阳斜。
“是。”
“是。”慕宛之低眸,余光瞥见慕辰景一张阴沉的脸。
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日日流离居无定所,和-图-书风划过耳边,就是这样的味道。
“昨日王妃闹了一场,其他都没事。”
“是。”慕辰景低了头,唇角一抹笑意。
背影清寂,琴音更盛。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月牙露在云层边上,对着目盲的慕佑泽笑道:“原来怡安王也听过这歌谣。”
此时慕宛之与慕辰景皆跪在长三十三尺的锦毯上,毯的另一头,是宝座上信手拈茶老气横秋的庆元帝。
“封韩春临一品官吧。”慕宛之皱了皱眉,只是转瞬又变成淡淡的神色,“一个月内,儿臣定给父皇一个交代。”
“东南战事最近有些吃紧,前朝余党又没有剿除,眼下又出这档子事,你们也都归归心。”庆元帝哀叹一声,绣着黼黻的锦袍抖着自檐下荡来的风,“太子既然无碍,就赶紧调动兵马增援一下东南,朕需要你的具体计划。”
六月天飞雪,疏磬夕阳斜。
“要不要查抄韩春临的家,我们已经忍太久了!”慕辰景有些恨恨忽而插嘴,“这几年也没什么动静,白白让他当着二品京官。既然我们早知道他是叛党首领之一,为什么不早抄了他!”
“其他人没事吧?”
自古不由人,生在帝王家。
“回父皇,儿臣无碍。”慕辰景看了看自己左胳膊上的伤,顿m.hetushu.com•com了顿,“只是这次刺客事件迅速传遍京城,刺客又是三弟门下侍卫,儿臣怕……”
“还有……”庆元帝顿了顿,看向慕宛之,“太子负责西北,三子就多注意一下前朝余党的事吧。燕朝建立十年,几乎每年都要闹乱子,那些余党不灭,朕便一日不心安。”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四爷刚走不久,等了你一夜。”允儿在府门口等她,见她下车忙走上前去。
“不必了。”她嗅着空气中海棠花的香气,折身复又向前,“你且去告诉木子彬一声,王爷暂时无碍,只等进宫后就回来。再者,今日府中严禁任何人进出,非办不可的事情由管家派专门的人去办。还有,除笔札房、更房与司房外,庄园、随侍、茶房、书房和祀堂处的人都全部严查身份,一个不漏。”
富贵本无根,徒做枝上花。
“嗯。”苏年锦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他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锦袍被风一带,如一绸华美的江山。
公主和亲去,王子葬冷洼。
“朕也有此意。”庆元帝叹了口气,“这几年也毫无用处,大抵是发现我们也在利用他了。”
有风划过耳畔,她能听出凛冽的味道。
日午鸟歇啼,青山披红纱。
“昨儿被五爷搜了个遍。”允儿有些嫌恶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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