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多年少把臂同游,少迟暮携手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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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锌白的火被彻底拱起来:“我说过不帮吗?我只不过要求跟你一起回去而已,是你转身就走!夏珞岚,我不明白,你的家到底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家徒四壁又怎样,父母双亡又怎样?只要我没有成见,你到底怕的是什么?”
直到夏珞岚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顾锌白才转身回学校,下午夏珞岚说分手,他几乎真的要心灰意冷了,她的爱情太容易被动摇了,像是个漂亮的玻璃花瓶,不用别人不用外力,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他再怎样也不过只有十九岁,夏珞岚动不动就说分手,这段感情对她而言似乎是可有可无,他一力维系,苦苦支撑,到底能撑多久?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不如就这样分手,但是不成啊,真的不成啊,就在夏珞岚走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亲眼目睹了一场车祸,一个漂亮的妙龄少女被一辆车撞飞起来,就在他的眼前落地,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片刻之间消失了,那女孩儿穿着的衣服跟他送给夏珞岚的一模一样,那瞬间他几乎以为那就是夏珞岚了,他的大脑一阵发胀,几乎要爆裂开来,像是被剜掉了膝盖骨,站立都没有力气。
夏珞岚提着行李进了检票口,下站台前回头看,顾锌白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眼眶忽然有些酸,冲着他挥了挥手,三两步快步下到站台里去。
等了一会儿,顾锌白提着一小袋橘子回来:“吃橘子对晕车有帮助,难受的时候就吃点橘子。”
夏珞岚哽咽着,用力地点点头,姑姑欣慰地笑了:“那就好。”
她在睡觉,宋阿姨坐在一边,https://www.hetushu.com.com见到夏珞岚,轻轻打个招呼,夏珞岚坐到床边握住姑姑枯瘦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姑姑被这轻微的响动惊醒,睁眼看到是夏珞岚,眼睛里的惊奇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就是伤感和阴霾,她轻声问夏珞岚:“没有让人家知道有这么个姑姑?”
夏珞岚正在为姑姑的事儿发愁,宋阿姨又打电话来,说江城医院建议他们去大一点的医院。听到顾锌白这两句含讽带刺的话,夏珞岚把手里的东西一摔:“你什么意思?我找过你帮忙,是你不帮,你现在又来指责我?”
夏珞岚晕车很厉害,几乎到了闻到汽油和泡面味道就会吐的程度,候车室里有人在泡面,味道飘过来,夏珞岚的胃一阵难受,蜷缩着在座位上坐下,假寐了一会儿,昨天晚上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会儿竟然真的迷迷糊糊地要沉到梦想里去。
她一时觉得天昏地暗,无所适从。
夏珞岚有些急躁,宋阿姨打电话来说姑姑生重病进了医院,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让她请假回去一趟,她去找了猥琐孙,但猥琐孙估计还惦记着上次她摔门的事儿,就是不肯给她批假条,她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顾锌白帮忙,她知道猥琐孙还是肯给顾锌白面子的。
最后是沈远行和余砚送她去车站,她早到了两个小时,和沈远行他们告别后就进了候车室。
所以发现那不是夏珞岚后,他立刻飞跑着去火车站找她,看到她还安静地睡在座位上,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富于色彩的和图书,他感激上苍,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他着了魔似的,这样爱着她,但是她呢?他相信她的心里有他的位置,但那个位置占她心脏多大的比例?是像他这样,想起她来,心里都是充满的么?
火车行进了一整夜,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到站,托那包橘子的福,夏珞岚没有晕车。北方的早春冷气逼人,夏珞岚下车来就打了个寒颤,她没有再耽搁,直接联系宋阿姨,然后坐公交直奔江城医院。
火车发动了,车厢里夏珞岚打开装着橘子的黑色塑料袋,不觉一愣,里面有一只男士钱包,是顾锌白的,他把钱包落在里面了。
他打电话把夏珞岚叫出来,夏珞岚有点神不守舍;“什么事?我还要收拾东西赶晚上的火车呢。”
时隔六年夏珞岚再次见到姑姑,她万没想到姑姑已经病到这种境地,在她的记忆里,姑姑还是那个沉默消瘦的中学教师,穿素色的衣裳,永远都严肃而整洁,带着知识分子荏弱的气。可是现在她没有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干瘪成一枚核桃,床单几乎都看不到起伏。
她找的是沈远行,下午顾锌白去系办找猥琐孙,装作不经意地提到夏珞岚,猥琐孙诧异地说:“她的假条我批了呀,对了,你是她班长,告诉她学校的制度不是摆设,别有事没事老请假,下次别说让沈远行来说情,就算是你,我也不卖这个面子。”
她看上去极倦,不再说话,又闭上了眼睛,宋阿姨示意夏珞岚跟她出去,两个人在走廊里说话,宋阿姨的表情很凝重:“在里面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她晕倒在家里,我这才把她送到https://m.hetushu•com.com这儿来,她死活不肯让我叫你回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告诉你,但是医生跟我说,她的病可能很严重,最好让家属来,珞岚你知道……”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狠心背对向她转面,上天都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提醒他不可以放手,上次是被歹徒杀害的少女,这次是当着他面活生生演给他看的死亡,人的生命到底有多脆弱?或许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他所视若生命的,离了它就不能活下去,就会灰飞烟灭消失殆尽,他实在是怕了。
但是顾锌白非要追根究底问个为什么,夏珞岚只能说是家里有事,谁知道顾锌白又说要和自己一起去,夏珞岚只能扔下一句“算了我去找别人帮忙”,留下顾锌白摸不着头脑地愣在原地。
但是她也知道,在候车室里,睁开眼睛看到顾锌白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简直高兴得要蹦出来,她抗拒而又贪婪地享受着与顾锌白在一起的每一刻,害怕沉沦,但又明知已经在沉沦,一切都来不及了啊。
夏珞岚低下头微微一笑,顾锌白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买点东西。”
夏珞岚迷迷糊糊的,她不是白天才和顾锌白吵了架么?他们不是分手了吗?这会儿她是在做梦吗?顾锌白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低低叹息一声:“你没做梦,我犟不过你,跟你说啊,那个分手是你说的,我可没同意,属于不平等条约,不作数的。”
顾锌白咬牙切齿:“你说的那个别人就是沈远行?你们交情不错啊,他那么个清高的人都肯为了你去找猥琐孙说情?”
夏珞岚https://www•hetushu•com•com没有回答,她的心在惶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姑姑的话问住了他,她找到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了吗?顾锌白,她能和顾锌白过完一世却不必时时噩梦吗?从一开始她的心就对这个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她同时也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既然不能白头偕老,把握现在的每时每刻也是好的,年少的时候谁没有过几段未遂的感情?
时间要到了,广播里开始提示检票,顾锌白把她送到检票口:“路上小心。”
她说的是可以托付终生的那个人,不一定要相爱,只要不厌恶,只要能坦然地与他度过下半生而不必心怀惶恐歉疚,夏珞岚想起顾锌白,淡淡一笑,摇摇头,姑姑伸手握住她的手:“你这样,我走的话也不安心啊。”
晚上给姑姑按摩,姑姑问:“找到那个人了吗?”
她最后是被推醒的,睁开眼顾锌白蹙着眉头看着她:“在这儿都能睡着,不怕被偷么?”
每天晚上顾锌白都会发短信来,说今天学校里又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哪个老师又犯众怒地布置了作业,他帮她去服装店兼职,又有几个小姑娘被他的美色迷惑买了衣服他帮她赚到了多少提成,独独不提他对她的想念,夏珞岚来时带了一本课本,闲时翻翻,看到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又看到句“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心像是被钉在针毡上反复烤灼,一切都来不及了啊,她在心里想,她真的是在苟活。
这次顾锌白没有再挽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夏珞岚站在原地,早春的风还有些冷,她没有吃和图书早饭,胃里一阵痉挛,她扶着假山干呕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反倒是眼泪涌了上来,她慢慢地蹲了下来。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的,就这样在一起也好,他的心里全是她,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他,只要不分开,只要还在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锌白黑着脸转身走了。
绝望又涌上心头,夏珞岚反倒平静下来,她看着顾锌白,淡淡地说:“顾锌白,我们分手吧。”
夏珞岚请了半个月的假,十五天几乎全用到了带姑姑四处看病上,省医院的诊断结果下来的时候,夏珞岚捏着诊断书在医院外面的草地上独自哭了很久,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医生的话里已经有了让她准备后事的意思。
十一岁之后,不管是因为疼痛或是因为贫穷,在怎样的困境里,她都没有再哭过,但是姑姑不一样,姑姑是她身上最疼的那根神经,是她身上一半的胆,她和姑姑八年没有见面,但是想起那个人还是在的,便不那么惶恐,可是现在这个人也要离她而去。
“请假?”顾锌白疑惑地看着夏珞岚,“为什么请假?”
宋阿姨这些年帮了他们家很多,但毕竟是个外人,外人再好心些也没义务承担这种重任,夏珞岚点点头:“宋阿姨,这些我都知道,我还要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我会尽快带姑姑去省医院。”
她慢慢打开他的钱包,里面东西放的很整齐,不同面额的纸币放在不同的夹层里,证件栏里放的却是一张女孩儿的照片,夏珞岚怔了怔,想起来小秋说过顾锌白有一个妹妹,这是他的妹妹吗?看着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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