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瑞士别情
第一节

石科勾着嘴角兀自笑着,背着她走向酒店。原本只是几步的距离,偏偏他走了好久。南珂在他背上忽然有些伤感,她并不是个迟钝的人,石科对她的好她悉数记在心里。如果当年没有遇见顾南城,她想她也会被这样的石科所感动。
秘书这才耸了耸肩,送南珂上了车。
可石科却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只说:“雪天带进来的雪水,这里的路滑,走起来更不方便,我送你进房间吧,反正也没多少路了。”
南珂的心“怦怦”直跳,记忆里这还是顾南城第一次发这样的短信给自己,直白地告诉她他想她。她看着短信怔了许久,想象着顾南城在手机上打这些字时的神情,心里忽然十分难受。他自小内敛,情绪从不外露,对他来说,说出自己直观的感受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南珂蓦地抓起外套,冲向酒店门口。
可为什么顾南城会在这里?南珂的心漏跳了一拍,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呼之欲出,可她却强迫自己忽略,也许是巧合,也许又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们就是在苏黎世,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不期而遇了。
眼看和布鲁斯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南珂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这才发现根本就没有走出多远。来时并不觉得这条路有多长,可为什么回去时会觉得这条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她有些气馁,脚下突然一滑,就这么生生跌在了雪地里。
一路上石科问过南珂为什么要急着来苏黎世,可南珂一脸并不想多谈的样子,只说找一个老朋友,便再不多言。他是了解南珂的,有些事情不愿意说,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他担忧地扫了一眼她受伤的腿,默不作声地示意司机将车内的暖气开到最大。
两天后南珂接到了布鲁斯的电话,那时苏黎世还下着雪,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手机里布鲁斯的声音像是从悠远的远方传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与布鲁斯约在自己所住酒店的咖啡吧见面。
只是红树林此刻哪里还能看到红,满目一片雪白,南珂眯着眼睛努力环顾四周,周遭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树枝因承受不住厚重的积雪而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外,只余风声呼啸在耳边。南珂拢了拢宽大的围巾,尝试着走了几步,脚下有隐隐的痛意传来。她咬了咬嘴唇,一和*图*书步步朝深处走去。
“开门。”顾南城有些不耐地催促,说话间已经从她手里拿过房卡刷卡进门。
一晃过去那么多年,却是要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顾南城一天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南珂的时候猝然爆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苏黎世的酒店里看到这样一幕:石科背着南珂笑意盈盈,而南珂在他背上细心地为他拍去发上的雪,在外人眼里,那无疑是一对恩爱的情侣。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酒店明晃晃的灯光刺痛了,嘴角的弧度僵着,无论如何都无法舒展开来。
到了酒店门口,南珂才轻声对他说:“放我下来吧,这里我能自己走了。”
或许……他和自己来苏黎世的目的是一样的?
南珂立刻摇头说:“我可以自己走。”
对方看了她一眼,礼貌地请她稍等。不过几分钟后,对方便抱歉地对她说:“不好意思,布鲁斯先生的秘书说他外出开会了,恐怕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南珂正思忖着这会不会是对方一种推辞的说法,便有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人一头笔直的金色长发,细致的五官将白皙的脸衬托得漂亮立体。她身材高挑,穿着正装大方优雅,南珂有些恍惚,听她问道:“你就是南小姐?来自中国青城的南珂?”
顾南城所说的红树林她是有印象的,那是一片小树林,在天气还不错的时候会有一片红枫挂在枝头,远远看过去就像一片火红的花海。当年她也曾被红树林的美丽所惊叹,只是没想到顾南城竟然也知道那片红枫。
听他这么说,南珂觉得自己再推辞下去便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叹了口气,为他拭去发顶的雪,不想这一幕却不小心落在了另一个人眼里。
南珂说错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要的他都愿意给她,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给她。随着年轮增加,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似乎只减不增。小的时候顾南城顽强得像一棵杂草,他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而那个时候,让什么都不信的他又愿意再相信别人的,是小时候孤冷而单纯的南珂。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和她就已经有了胜负,无论结果如何,他都甘愿沦为信徒。
“你……”
这只脚恐怕要费好长时间才能好透彻了,南珂自嘲地想。
南珂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https://m•hetushu.com.com跳,她从沙发上跳起来,猛地一口气喝下一大杯冰水平复心绪,这才稍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南珂虽然觉得很遗憾,但想想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便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并对她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布鲁斯先生,等他回来,请你务必马上联系我。”
这下顾南城的脸上终露讽意:“有什么朋友重要到让你不顾脚伤千里而来?石科?哦,对了,我都不知道我们南珂和石科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了。”
南珂眼里突然有点点湿意渗出,她回头笑着看他,原本殷红的唇此时被自己咬得一片惨白,她问他:“你又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好,我叫南珂,我找布鲁斯先生,麻烦通报一声。”南珂用熟练的英语跟银行的大堂经理说。
落地窗外鹅毛般的大雪仍在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的一点微光就如指引明灯,仿佛能照亮前路。可心里的路呢?又有什么可以照亮它?
顾南城盯着南珂的脚尖好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去脱她的靴子,南珂吓得缩了缩脚,却被他用力按住:“别动。”
“好的。”
顾南城的语气有些尖锐,一字一句说得并不好听,南珂的脸蓦地煞白。她当然知道顾南城绝对不是吃醋,可他的语气明显不善,又想起自己和石科只是普通朋友,顿时莫名觉得委屈,转了头冷笑说:“我与谁亲密疏远,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南珂轻轻“嗯”了一声,其实她此时并未多想,一心只想着顾南城。在她心里,顾南城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他在,任何困境都能被摆平。
南珂本能地想回答“那么你呢,你来苏黎世又是为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艰难,末了才吐出一句:“来见一个朋友。”
布鲁斯是华侨,很多年前来苏黎世旅行,结识了现在的太太,后来他放弃国内的一切来到苏黎世娶她为妻,两人至今十分恩爱。南珂第一次跟着父亲来苏黎世见到他的时候,他和太太正在拍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照,那时年纪并不大的南珂却无比感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一个愿意牵着自己的手、陪着自己走完一生的人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
“为什么来苏黎世?”顾南城又问。
厚厚的积雪上留下她的一排m•hetushu•com•com脚印,她尝试着喊了几声,皆无人回应。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南珂才肯定这里除了自己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这才有些急了,掏出手机想打给顾南城。可看到手机显示信号中断时,她彻底傻眼了。
正如来时的那个司机所说,这里人烟稀少,别说打车回去,就连人影都很难见到。南珂急得浑身发抖,过了很久手机仍然没有信号,她就像只被孤立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小鸟,被扔在无人的空旷的地方,自生自灭。
“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南珂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车门一开,冷风一下子灌进来,南珂本能地拢了拢大衣,石科已经对她伸出手说:“我背你进去。”
顾南城的视而不见让南珂气闷了好一会儿,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同时又疑惑为什么顾南城会出现在这里。她想起当时顾南城背着自己接那个电话时的神情语气的确有些古怪,猜想大抵是生意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苏黎世遇见他。
对方忽然笑起来,说:“布鲁斯先生特意交代过,已经在这里等了南小姐好些时候。真是抱歉,因为天气恶劣,布鲁斯先生无法按原计划正常返回,不过我刚刚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他大概两天后能回来,不如南小姐留个联系方式,等布鲁斯先生回来了我立刻跟您联系。”
风雪交错,车子在雪地里开得十分缓慢。司机边努力看着前路,边口里嘟囔:“那里周围没什么人住,人烟稀少,现在雪大,那里的积雪估计是最严重的,天黑了很难打到车回来,小姐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南珂一路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一抬头猛地吓了一跳,顾南城不知已经在她的房间门口待了多久。她突然见到他的脸,仓惶地后退一步,脚下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被顾南城一手轻巧地揽住腰。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南珂的头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她来时只套了件棉袄,如今在雪里站久了才感到彻骨的寒意,脸被冻得冰冷,手脚都无法再灵活地摆动。她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么一个境地,可若等在这里,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冻死,于是她咬咬牙,又依照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风雪交错,将她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灰白,她艰难地在又厚又和图书滑的雪地里前行,脚下的痛意已十分明显。
那时的小南珂第一次见到布鲁斯时便不禁夸赞:“叔叔长得真好看。”
他们订的酒店位于苏黎世市中心,在当地颇有名气,很远的时候南珂便在一片雪白之中隐隐看到那栋欧式城堡式的建筑物,星星点点的灯光在白色背景里犹如飞溅的萤火虫。可南珂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直至车子停在酒店的停车场,南珂才从自己的思想里挣脱出来。
南珂微微皱起眉,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
石科的脚步蓦然顿住,南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刹那,整个人便惊呆了。手脚僵硬,大脑有片刻空白,她与顾南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看着她的表情有犹疑、有愠怒、有失望,最后归为平静,连眉眼都透着云淡风轻。
南珂朝她点了点头,心想这位大概就是布鲁斯的秘书了。
顾南城无言以对,拿了毯子替她盖上,转身欲走。直到走到门口,才又听她带着啜泣的低语传来:“从前我要你,可你不肯给我,而今我要一个真相,你也百般推脱隐瞒,从前到现在,我要什么,你从来都不肯给我,而我自己去抓住,你又说我逞强,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我逞强还是你不屑。如果你不愿意给我,至少在我努力去找的时候,不要阻挠我。”
“南珂,你已不再是十七八岁不懂事的孩子了,该知轻重。有些事情,就算再想,也无法逞强。”
顾南城一直蹲着,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巧是南珂倔强的侧脸。她总是这样,从不肯退让一分一毫,今时今日,仍不肯跟他说一句真心话。
心里不知哪根弦似乎断了,顾南城只觉得胸闷难受,喉咙里一阵腥甜,全身上下的神经似乎都绕在了一起。他迟缓地伸出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微微有些颤抖。打开房门,出去,关上,只是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可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到达苏黎世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当天,暴风雪席卷了整个城市。他们坐上酒店派来的车,宽大的车顶被厚厚的积雪所笼罩,整个城市一片白茫茫,透过挡风玻璃很艰难才能看清前面的路况。周遭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可见室外环境之恶劣。
手掌撑在雪里一片冰冷,她拿出手机,仍然没有信号,脸上早已被冻得没有知觉。她突然愤愤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将额头和-图-书抵在了膝盖上,有些无助地喘着气,顾南城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从他们在苏黎世见面之后他就变得十分奇怪,这次又把她骗来这里,自己却无影无踪。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被其他什么事耽搁了?
靴子褪下,里头的棉袜早已浸湿,方才在雪地里走了有些时候,只觉得脚冷,没想到雪不知不觉已经灌了进来。顾南城脸色不大好,起身拿了热毛巾敷在她受伤的那只脚上,抬起头盯着她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脚上有伤?”
“你大老远跑到这里该不会是来找他的吧?”石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满地瞪了顾南城一眼。顾南城却无动于衷,他身后的电梯这时忽然打开,出来一个陌生男人,与他攀谈了几句,顾南城便像是从未见到他们一般提步离开。前前后后甚至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对她像个陌生人似的不闻不问,瞬间消失在门外飞舞的风雪中。
她挂断电话,打算去隔壁找石科告知一下自己下午有约,这时手机忽然提示有条短信进入。她打开一看,是来自顾南城的:南珂,我想见你,在距离这里不远的红树林。
石科这时指了指自己已经被雪埋进去的脚踝道:“你确定你那条受伤的腿能在这样的雪地里行走?”
第二天南珂没等石科,自己叫了车前往位于南区的瑞士银行总部。父亲提到的布鲁斯南珂是见过的,那一年父亲带她来瑞士滑雪,就是布鲁斯招待的他们。布鲁斯是一个温和的男人,四十上下,谦和有礼,长相是典型的西方面孔,像欧洲电影里的男主角,笑起来轮廓变深,总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到他的笑容里去。
就在南珂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布鲁斯的秘书突然又问:“昨天有位先生来找过布鲁斯先生,是南小姐的朋友吗?”
顾南城为什么要骗自己来这里?她来了,那他又在哪儿呢?
南珂一看,脸色果然变了变。苏黎世近来暴风雪骤降,大雪下了几天几夜也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雪势时大时小,厚厚的积雪几乎将路边高大的槐树压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石科的背上。许是在车外等了太久,石科的耳朵被冻得通红的,南珂下意识地伸手用戴着手套的手为他捂住耳朵。石科脚下一滞,雪花打在脸上无比刺痛,可心里的暖意犹如湖水一般扩散开来。如果时间能够停留,他真希望能在这一刻多停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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