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左走,向右走(1)

他这无心一说却恰恰说中了和和的心事,她瞪了他一眼。岑世不以为意。
郑谐劝自己,是和和不愿接他的电话,而绝不可能有别的什么事。
离上次来这里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但墓碑周围非常整洁,一片落叶都不见。郑谐用手指沿着墓碑上母亲名字的笔划一一拭过,指尖未沾半点灰尘。
他查看未接来电以及短信,终于看到一条“我已平安到达”,号码却是陌生的,也未署名。
“哼,这是关乎民族尊严的原则性问题。”
岑世噗地笑出来:“筱和和,你韩剧看多了吧。”
原来和和回来了,而他却不知道。
“就这些东西,我什么也没带。”
岑世开始拨和和的电话,想问她是否火车晚点。对方的铃音一遍遍沉闷地响着,始终无人接听。当他准备去查询火车到站情况时,和和的电话打过来。她还在火车上,车厢不太安静,有铁轨声,有小孩子哭闹声。
他把和和做的花布小兔子调整了几次位置,终于找到一个最佳的避雨方位,然后他快步地跑回车里。
和和从站口出来时只顾低头走路,走到他的车前都没发现他。
当筱和和第二次笨手笨脚地把球滚到他们这边来时,岑世主动捡了球送给她:“你的姿势不对,再卖力也没用。我来教你吧。”
岑世顺着方向望去,恰在此刻那个女孩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下意识地朝他们方向看了一眼,于是那个球她投得大失水准,球重重打在篮框上又反弹,落地后朝着岑世他们的方向滚过来。那女孩一路小跑追着球,岑世伸脚挡住球,轻轻抬腿一挑便托在了手中,伸手递给她。
A市火车站的停车场,岑世坐在车里等待。
那时候并没把那赌局太当回事。正常状态下的和和,不太会撒娇,不怎么使小性子,但又非常小女人,他跟她在一起很愉快。
当视线高度集中时,他的思绪却开始神游。
他走出去,试着从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找到筱和和。
他忆起,或许以前每一次都有和和陪在身边,从不曾孤身前往。
“我更年期到了,请你原谅我。”
岑世笑了:“你是不是犯了什么案子所以落荒而逃了?”
这时和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刚接起来打了个hetushu•com•com招呼,手机就因为没电而断线了。
他有许多事情需要理清,但每每想起时,便会头痛,下意识地拒绝去想。
他在努力回忆,他第一次见到和和,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郑谐送走了客人,一身疲倦地回到办公室。
岑世捂着听筒将电话远离自己:“再等我一分钟。喂,你这脾气越来越古怪了。”
岑世说:“少来了,明明就是一副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白纸模样。”
他把和和逗得笑了笑,然后带她进了一家以跑山鸡作主打的饭店。
“不用,免得耽误你的正常业务。我一会儿再去买一块电池。”
一路车很少,尽管路边绿树成荫,但十分寂寥。
突然一个哥们儿说:快看快看,那不就是前阵子校园BBS上特别红的那个龙套小天使吗?
“你是不是把行李忘在火车上了?”
“得,我把话都收回。我才说了两句话而已,看你这长篇大论的,你口才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你还没过河呢就要拆桥啊。”
“不是韩剧里动不动就有什么签定无聊的协议?”
车子开得平稳。和和说:“你走错方向了。”
和和的包里还是那么乱,东西杂七杂八地挤在一起。她眼角余光看见岑世在偷笑。
他正思考着是说上两句话还是当作打错了挂电话,但仿佛老天存心要与他作对一般,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他最想听到的声音,很遥远,并不真切,但他却听得实实在在,仿佛她微缩成一个小人,就躲在这小小手机里的某处角落。
后来其实是他被甩了,但也并没太介意。那时太年轻,以为千金散尽终会回来,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他曾经试着挽回,但没有成功,于是不再纠结。
他以前不曾留心这个细节,如今心头却涌上一种难言的滋味。
“您的妹妹与朋友出了一点小意外,在第二医院。”
第一滴雨落下时,郑谐想起自己将伞忘在了车上,而车子停在离这里至少几百米远的地方。天气预报说傍晚才下的雨竟然提前了。
“本来也不需要什么的,而且缺什么都可以方便地买到。”
缘分走过我身边/变成答录机遥远的留言/甜蜜在梦幻的一瞬间/留下了真实的思念
所以当和和前https://m.hetushu.com.com天打电话给他说:“岑世,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他意外极了。
和和警觉地问:“你想干吗?”
上一拨人群开始变得稀少,但和和没有出现。几分钟后,人流又开始拥挤,应该是另一班列车也到站了。
“嘁!”一堆人嘘他。于是某个恶作剧赌局瞬间成立。
“补一补吧。你比我走之前那阵子看起来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好。”
“每条下面还有若干细则。”
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到了,他几乎要嘲笑自己。
“我不饿,我想先回家看我妈。”
他看向墓碑的落款。碑文上并没有父亲的名字,而是以他与和和的名义立的碑。
和和抬眼瞪他,岑世立即收了笑容,一脸尊敬地将自己的手机奉上。
“这是什么?结婚协议?”
他听到有人说:“我是她哥哥。”他不能确定那是否真的是他的声音。
当他耐着性子再拨一遍时,终于有人接起来,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喂?您哪位?”
雨越下越大,前方似笼着茫茫的雾,他几乎看不清路。
和和坐在休息区等他,翻完两本旅行杂志。她终于等得不耐烦,在岑世又接起一个电话后冲着他说:“岑世,我自己打车回家,你忙你的吧。”然后就要走。
电话的另一头,岑世结了帐就一直在接电话,至少二十分钟。
“好吧我错了,我是民族罪人。我签还不成吗?”
今天是他母亲的生辰。母亲生前爱静,所以家人给她选在僻静的郊外墓园安身。
和和气恼:“协议什么时候成了韩国人专属了?你是韩国人后裔啊?什么都是你们的,整个太阳系都是你们的!”
这场雨下得很急,起初只落了几个雨点,很快雨势大起来,当郑谐上车时,身上已经淋得半湿。
和和大概在这里待了很久,每一处微小的地方都拭得很干净。
“不是说要住很长一段时间吗?”
最近的事情之于他是一道多元的计算题,不同的办法,便通向全然不同的结果。而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他做惯了只有一个明确答案的题目,而且他擅长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去解题。
“我不吃肉,多油腻。”
以前一位长辈总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少年时他常www.hetushu•com•com常觉得这句话里的意思太过被动,不愿认同。可是现在,他体会到那位长辈说这话时的心境。
“去吃饭。你还没吃午饭吧?”
母亲的墓碑前堆着花篮与花束,花瓣鲜嫩,还滚着水珠。原来不久前刚刚有人来过。
岑世放下心来。
她捏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想到自己应该向郑谐报个平安。
他被困在路中间,开了最舒缓神经的音乐仍然心浮气躁。他又拨和和的手机,一次比一次绝望。
思及这些事情时,他的心又乱了。
所以如今他混乱,仿佛身陷泥泞,什么都做不了,越挣扎,处境越糟糕。
一辆重型卡车从他身边呼啸着超车而过,郑谐惊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开着车竟然完全走神了。
哥们儿说:“这小姑娘近看长得还真不赖。你们听说没,她身世神秘,有人说她是孤儿,也有人说她爹是某省高官,高干子女哎。”
和和的脾气他并没有完全摸透。但他可以很自信地说,其实他要比郑谐更了解和和,因为和和在他面前表现得更真实。所以虽然离开前对和和随口说了一句“有事找我”,但那完全是没话找话的客套,他根本没指望和和真的会找他。
车里静静流淌着老歌。他不时看一下表,离和和的火车到站还有十分钟。
郑谐心头不安。这样偏僻的地方,和和是怎么来的?如果她是自己开着车,那么她已经安全下山了吗?上山时他并没见到一辆车的影子。
和和歉然:“所以你用不着入戏这么深,装装样子就好了。”
其实不久前,他还想过,下一次看望母亲时,可以带着杨蔚琪一起。
他看看时间,和和应该已经到达了。给她拨过电话去,提示一遍遍说,对方已关机。郑谐心中凉了一下。
岑世苦笑:“你前两天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误解的。你实在没必要再次强调来伤我自尊。”
他盯着出站口。人群络绎不绝地从出口涌出,估计又有车到站。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和和乘的那一列。
“什么‘干吗’?我们现在难道不是‘男女朋友’吗?我拜访伯母也理所应当。”
和和说过不用他来接,而且听说近日来火车总是提早到达,于是他在这里守株待兔。
“更年期?你这分明是青春叛逆期症状hetushu.com.com。”
她在自己又广又深的大包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另一块电池。
岑世忆起校园网上关于这女孩子的讨论。十分寻常的一个小姑娘,模样干净衣着简单,丢进人群中不太容易被发现。可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她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的质感,十分可爱。
那是A城当地号段,而且比较新。郑谐猜想和和或许是为了节省漫游费,一到那边就换了手机卡。为了证实猜想,他按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连续拨三遍,那号码一直占线。
这些年,郑谐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走过无数趟,母亲的寿辰,忌日,清明,鬼节,中秋,但他从不曾像今天这样感到这条路如此荒芜寂寞。
——《向左走,向右走》
刚才那通电话是苏荏苒打来的。和和回过去,跟她简单聊了几句,编了自己离开的理由。
和和瞪他:“少贫嘴。我俩的‘友好相处五项原则’,我们互相约束一下会比较好”。
郑谐失神了片刻。他那如计算机一般精确的大脑瞬时忆起这人是谁,尽管电话里有点失音。
岑世笑:“我的职业道德非常好,就算是临时工,我也保证尽全力。”
“你才韩剧看多了呢?你全家都韩剧看多了。”
直到多年后,当他与她意外地一次次重逢,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遗憾比想像中的更要大上许多,只是从来不愿去想而已。
和和的个性很拗,一旦决定了目标,别人就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改变了。既然她已经不待见他,那么她根本不可能找他帮什么忙,何况她有一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哥哥。
和和在母亲生前并没喊过她“妈妈”,她一直称母亲 “阿姨”。但是母亲的碑上,落款却是“女儿 和和”。
或许无数次在操场、食堂、自修室里擦肩而过,却从不曾留心过。
后来手机终于被接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问:“请问您是机主的什么人?”郑谐的心在那一刻沉入无底深渊。
吃完饭,和和掏出几张纸递给岑世:“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咱们签字吧。”
直到那一天,他们在篮球场打球,对面的篮框则被一群女孩子占据。那群女孩水准都挺烂,估计是为了应付考试在恶补。
天空很阴霾,天气预报说傍晚有暴雨。飞虫飞得很低,撞在高速行驶的https://m.hetushu.com.com挡风玻璃上,留下一点又一点痕迹。当又一只蜻蜓撞到玻璃上时,郑谐减慢了车速。
岑世的手机与她的品牌相同,她用得很顺,编了短信发过去。当她按了“发送”键时,才惊觉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手机,但已经来不及了。
和和皱眉:“其实我就是在利用你而已,好逃避大人们给我安排的相亲。”
郑谐应该知道是她,他俩这种默契总该有。
“我误了时间,所以坐了晚一班的列车到。”
人烟稀少的宽阔马路上,郑谐独自驾车前行。
岑世一向很有时间观念。以前上学时,他从不提前一分钟到堂,总是在老师们的注目下踩着铃声跑进教室,然后冲他们阳光一笑,他们就没脾气了。
岑世以前就发现,和和懊恼时会捏自己的耳垂。他说:“记不住电话号码吗?笨,把手机卡换过来。”
“就当陪我吃吧。再说了,现在这个时间,伯母应该还在工作。吃完饭我送你回家,顺便拜访伯母。”
“才五条?”
他越想越不踏实,终于熬到下山,一遍遍拨着和和的手机,总是不通。
他想起刚才那个陌生号码来电似乎还在线,于是向对方道歉。但对方不知何时已中断通话,线路的另一头寂然无声。
因为是周末,又大雨突至,刚进入市区就遇上大塞车。长龙般的车阵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寸步难行。
岑世鸣了一声喇叭,吓了她一大跳。她拉开车门坐上来。
那个花篮极为别致,宛如小型的园艺盆景,长方形的篮子里错落有致地排满一簇簇淡蓝色与白色的雏菊,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篮子提手上的丝带编得也足够细心,是细长丝巾系成的花朵。篮子旁边有两只花布做的小兔子,一胖一瘦,憨态可掬,针脚细密,兔子的衣服上甚至绣着图案。
第三人说:“别看这小妹妹长得干净单纯,前阵子隔壁学弟给她连写了几封情书送了一星期的花,结果碰壁碰得鼻青脸肿,现在天天到了半夜就在走廊里唱断肠歌。咱们那学弟,那可是情场老手了。所以说,这小丫头不简单呐。”
女孩腼腆地道谢,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只带了一个很大的挎包,塞得鼓鼓的,与她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另一人说:“这两种身份都不怎么像啊,看起来就是一邻家小妹妹。”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