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够了,够了,杨小莹心中烦闷,她为什么要饿着肚子被同学家长盘问?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题!她要怎么回答?是的!你的养女叛逆极端,跟那个混混纠缠在一起醉生梦死!她为什么要陷入这么困难的局面?祝海雅自己跑出去疯狂,却让她在这里两难,还得顾全她母女二人的脸面!
医院?她一愣。
她不知道自己心神不宁个什么劲,一晚上单词也没背几个,12点多临睡,忍不住又朝窗外看,车还在,灯已经熄了。翻出手机,再打一次海雅的手机,始终是关机。杨小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那辆车像一粒沉默的石头压在心口,她心情复杂,不知道是埋怨祝海雅的任性,还是同情那个忧心的母亲。
她不等海雅妈妈说话,也不敢看她的表情,转身像逃跑似的飞奔离开宿舍楼,没跑几步,忽听身后许多人在惊呼,她骇然转身,就见海雅妈妈捂着胸口瘫在车前盖上,慢慢又滑倒在地,一动不动。
但……怎么说,事实真相永远是百闻不如一见。
杨小莹低下头,她不敢看海雅妈妈的眼睛。
海雅怔怔地看着手机,像是大梦初醒,又像突然跌入一个走不出的梦境,憋在胸膛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住,烟消云散。她丢开手机,紧紧抱住胖子,没有办法控制的眼泪潸潸而下,打湿了它的毛。
“苏炜,我病了,有空回个电话,或者回家……”
海雅妈妈苦笑:“她经常这样彻夜不归吗?打工也是假的吧?”
杨小莹念头转得飞快,勉强回答:“海雅她……嗯,今天打工的咖啡馆有店庆,她可能要迟些才能回来。”
她觉得自己在下坠,永无止境,没有人拉住她,希冀中的甜品店离她好远,远得好像再也不能实现了。苏炜让她看清了将来的道路会有多么艰难,她鼓足了勇气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留给她的却是一个离开的背影,一个软绵绵而不确定的诺言,还有一部永和_图_书远也没法打通的手机。
“那个人,是不是叫苏炜?是个小混混?”海雅妈妈没有理会她的掩饰,问得非常直接,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
海雅妈妈捂住额头,昨夜那些精致的妆容此刻全部败褪,刺眼的阳光中,她灰暗的脸色与惊恐担忧的神情一览无余。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平静:“杨小莹同学,能给我说说海雅现在在和什么人交往吗?”
*
“不、不是。”杨小莹急忙摇头,“海雅确实有打工,做过英文家教,还在咖啡馆兼职,很勤快,她、她也没有经常彻夜不归,今天的情况很少见。”
隔日起床,杨小莹第一件事就是朝窗外看,那辆车居然还在,她继续给海雅打电话,继续听着那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无可奈何。
何止是任性不停人劝,简直是叛逆大胆的没边了,杨小莹腹诽,嘴上不敢说,客气了一番。海雅妈妈又问了一些海雅日常的事情,学习如何,人缘如何,有没有生病,琐碎的很,杨小莹都一一往好的方面说。
“这个……阿姨,我、我真的不太清楚。”她尴尬地笑笑,退一步,“我还有急事,先走了,不好意思啊。”
杨小莹又是一阵恍然,海雅的妈妈……其实很关心她啊!一切跟她之前的想象全然不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虽说海雅也曾几天不回宿舍,但从没哪次像这样,手机一直关机。杨小莹突然打了个寒颤,难道说,她和火哥发生什么冲突,被那些黑社会怎么样了吗?她越想越担心,苏炜是道上混的,这种人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更何况以前他还背过人命案子,他想整治海雅,简直比吃顿饭还容易。
像是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海雅妈妈颇有些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能麻烦你告诉我海雅大概几点能到吗?”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眼前不停出现各种幻觉,或者是和_图_书苏炜要拿老虎钳夹断别人的手指,或者是医院里爸爸妈妈失望愤怒的眼神,还有谭书林惨白的脸,以及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
她支撑着发烫而虚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坐起来,头晕得厉害。她靠着床头,胖子不依不饶地钻进她怀中,毛茸茸沉甸甸一团。海雅紧紧抱住它,声音很低:“等一下……胖子,你忍一会儿。”
不是吧,她打算在这里等海雅?杨小莹慌了,万一海雅又是一夜不归怎么办?她赶紧举起手机:“我、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中年女人脸上的伤心与担忧当然不会是假的,她对海雅明显有感情,杨小莹心中有一种恍然,她不该把夸张的影视情节套进这个复杂的现实,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告诉她海雅跟火哥交往的事?还是告诉她海雅可能跟火哥在一起,两天没回宿舍了?
海雅咬牙继续打,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需要苏炜的回应,或许理智早已知道这种行为很荒谬,可是,没办法,她像个揪着自己头发妄想飞向星空的傻瓜,哪怕只有苏炜的只字片语,她都觉得自己真的可以飞起来。
海雅妈妈难掩失望之色,却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你,我在这里等她吧,你快回去,很晚了,早点休息。”
杨小莹突然有点慌,这位气质高雅服饰考究的贵妇就是海雅的养母吗?海雅虽然对自己家庭的事情说的不多,但从她放弃优渥的住房选择回破烂的宿舍这个举动来推测,她养父母可能并不会特别关照这个养女,加上强迫她嫁给那个莫名其妙的谭书林,杨小莹对海雅养父母印象一向不怎么好,电影里残酷的后爹后妈什么样,海雅的父母在她心里就是啥样。
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海雅还有些不死心般,开机查看通讯记录,她希望能看到苏炜的短信或者什么别的。通讯记录显示,和*图*书她有十几条短信,海雅屏住呼吸慢慢打开短信箱,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杨小莹的名字。
杨小莹慢慢上楼,回到宿舍拉开窗帘朝下偷偷张望,果然那辆车还停在楼下,车厢里灯幽幽地亮着,她真打算在这里等海雅吗?万一……万一海雅又是一夜不归,那怎么办?
她不等回答,飞快拨通海雅的手机,不出意料,依然是冷冰冰的电子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杨小莹声音干涩:“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大概是在寒假前后吧。”
谁知刚出宿舍,就见楼道那边站着一位风姿卓越的中年女人,她等了一夜吗?!她一眼见到杨小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近乎狼狈的笑意——她的女儿在外面疯,彻夜不归,让她在杨小莹这个小辈面前都有种颜面无存的感觉。
海雅拖着虚浮的步伐最后一次喂饱胖子,打开门,穿好鞋,她回头仔细端详这座空荡荡的居室,她留恋,伤感,这里有过她逃避现实的最美好的那些回忆,可是现在她感受到最多的,却是大梦初醒后的那种陌生。
她背过身,默默擦掉眼泪。
“海雅是什么时候与苏炜开始交往的?”海雅妈妈单刀直入的发问,她的焦虑与失望已让她顾不得礼仪。
再次醒来的时候,海雅感觉到身边有个重物在动,她充满欣喜地睁开眼,却望见了胖子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它饿了,跳上床挠她头发,喵喵乱叫。
想到这些可怕的后果,杨小莹越发不敢下楼了,她怕海雅妈妈再从车里出来问她海雅的事情,她真的不晓得要怎么说。
海雅妈妈沉默片刻,开口:“你见过那个混混吗?”
在宿舍混到11点多,杨小莹饿得前心贴后背,朝外看看,车还在,但里面好像没人了。她松了一口气,抄起饭盒就朝楼下赶,她下午还有别的工要打,可不能在宿舍躲一天。
又在通话么?海雅无力地放下手机,她虚脱到哭与笑的力气都和*图*书没有了,眼前大团大团彩色鲜艳的云在旋转,最后又变成漫天金色的星星,将视线遮蔽。
搭乘地铁回到宿舍,宿舍里空荡荡的,杨小莹不在,海雅有种空虚般的疲惫,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具体的理由她不愿想。
她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出海雅被一群流氓按着,用老虎钳夹断手指的残酷场景了。
海雅不愿回忆生病三天的事情,她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干渴着喉咙醒来,床头水杯却空荡荡的,也记不清多少次忽然惊醒,满屋子寻找,却找不到苏炜。
差不多了吧?杨小莹偷偷看了一眼传达室的钟,九点半了,她还得回去背单词呢。
杨小莹连连摇手:“没、没有!”
这个祝海雅到底怎么搞的?!杨小莹尴尬地合上手机:“那个……可能她手机没电了。”
短信没有编辑完,忽然,手机屏幕黑了,她的手机没电了,她没带充电器。
海雅妈妈很快收拾好仪态转过身,朝她微笑:“海雅这孩子很任性,不听人劝,平时多亏你照顾她了。”
“海雅晚上不回来,是……和他在一起?”海雅妈妈声音虚弱,呼吸却越发粗重,“他们住一起?”
手机好好地在枕头旁放着,海雅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强忍着头晕目眩,翻开通讯录,苏炜的名字很快出现在眼中,按下拨号键,听筒里响起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海雅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消失了,只剩胸口还有一口气撑着,她倔强地不肯倒下,打开短信箱开始编辑短信。
可是这通电话很快就被掐断,他连接都没有接。
再见到苏炜,她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会不会再回来这间屋子里?
幽蓝的晨光透过玻璃窗,已经是清晨了,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胖子时不时的呼噜声,海雅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没有来电没有短信,她不死心似的,继续给苏炜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几乎让她哭了出https://www.hetushu.com.com来——通了!
她帮海雅撒了个谎,或许她并不是想帮祝海雅圆谎,她只是不想从这个母亲脸上看到更伤心更难过的表情。
“阿姨……”杨小莹不知该说什么,尴尬地笑了几下,“海雅……还没回来……”
海雅的妈妈!
“……见过几次。”
她三天没回宿舍,手机没电关机,杨小莹一定很担心她。
“等一会儿哦……”海雅轻声安慰它,“等一会儿……”
海雅这场病来势汹汹,烧了整整一夜,苏炜家里没有药,她只有不停地灌水。她的神智有些不清,想要挣扎着去医院,手脚却不听使唤,翻出手机,她不停地寻找苏炜的名字,却始终找不到,她心中惊慌,忽然又醒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这些经历纷纷从眼前掠过,她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什么感觉都没有。
手机听筒里传来冷冰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杨小莹无话可说,她要说什么?跟海雅妈妈说海雅和苏炜交往,经常三天两头不回家么?还是说苏炜可厉害了,手下一群混混,到处看场子,威风凛凛地用老虎钳夹断不听话之人的手指?
宿舍楼周围许多经过的同学纷纷围上来,不明所以,她慌了,又飞奔回去,大叫:“120!快打120!这里有人晕倒了!”
她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再翻下面一条,海雅顿时感觉如坠冰窟:“你母亲心脏病突发,打你手机始终关机,能看到短信后速来医院!”
海雅急忙打开最上面一条短信,却见上面写着:“XX中路124号人民医院,速来!”
三天,他没有回来一次,固定电话也没有打过一次。
海雅妈妈朝她抱歉又感激地一笑:“原来是这样,这孩子经常要打工到这个时间吗?太辛苦了,我之前不知道……真是……想不到她过得这么辛苦……”
这些是必经的苦楚么?真的只有一个月?还是说,她的大半辈子都会消耗在这痛苦的“最后一个月”里?
上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