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 宋子敬的番外

阿桑身上的伤还没好,但是气色好多了,大概是每天大鱼大肉吃的。下人都笑着说这小丫头比正经主子还能吃。她嘴巴甜,人又机灵,很快就博得了周围人的欢心,每天吃了睡、睡了玩,倒真比抽空还要看谍报的宋子敬悠闲自在。
“阿洛,我不想解释什么。你有父母,我也有。”
虽是放假旅游,天刚泛白时,宋子敬就醒来了。
幼青左看看右看看,闷笑。宋子敬板着脸假装没听见,往反方向走。阿桑自得其乐,乐颠颠跟上,那叫喊欢呼一声高过一声:“馄饨!鸡肉绲纯!风车!七彩的风车!啊,耍猴的!小猴子!哎呀呀大叔你看这个头花多好看,买个送给幼青姐姐嘛!”
时间过的很快呢。宋三抹了鼻尖上的汗。不过今年是五年大祭,少爷要回九澜山天阶谷的祖家。山里倒是凉快得多。
对方愣住了。 都不是傻子。那官员一看气质就不是寻常人,下属的身手又那么了得。汉子看看宋子敬,又看看身下喘息咳嗽着的小孩。
阿桑怀里掉出一个小包,急忙去接,一不留神,被人撞倒在地。尘土一下迷了她的眼,立刻有人脚重重踩到她身上。她慌张地挣扎要起来,可是混乱的人群根本不给她半点机会。
幼青吃败,这才惊慌地注视那个小姑娘。
阿桑又在喊:“大叔大叔!这个糖人好像你啊!”
“知道了。”幼青欠了欠身,提着鸟笼进了屋。
侍卫在给宋子敬包扎。伤虽然不太重,但回京是肯定的了。
幼青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想这孩子其实挺秀气的,就是少了点女孩子的文静。“你知道了就好。你是要随我们回府的,到时候规矩更多,你心里得有个底。这不比你在原来那家,凡事要讲规矩。”
二十五年前那场灭门惨祸,闭上眼睛还仿佛在眼前。冲天的火光,垂死的挣扎哭喊。母亲毫不犹豫地抽出剑冲了出去。靖昌公的大女儿,打小马背上来刀剑里去,偏偏看中了斯文儒雅的父亲。宋家灭门大祸降临,文弱的父亲抱着他被母亲推进暗室关上门,任他们父子俩捶打哭喊。父亲一夜白头。
幼青脸红了,偷偷看宋子敬。宋丞相老皮老脸,面无表情,阖着双目,如老僧入定。
幼青从外间走进来,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就让她和我睡吧。睡别间我也不放心。”宋子敬笑道:“不生气了?”
“先生……”幼青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发抖。
如今的人只知道他宋子敬权高位重沉稳严谨,谁知道他还有过那么一段飞扬的少年时光。
宋子敬笑了笑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幼年父母双亡,哥哥带着她进了赵家,哥哥做杂役,她做小丫鬟。后来有人来看了她们的身骨,又以她哥哥性命为要挟,要她接受训练做死士。那时就见过他们口中的芙蓉小姐,也在同列,看上去同其他女孩子没有分别。麻木、孤单、卑微……那些日子不堪回首,终于熬到头,赵家破灭,她体内种了毒,不得不跟着赵元洛走。一直到被送进宋家。
赵元洛看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心下明白,怒火中烧,“宋子敬,你真是天生桃花,派一个来,就陷一个下去。”
宋子敬声音温和,“没事。不是你的错。”
阿桑失去了语言。她看着他,那个陌生的气势,似乎所有含蓄的锋芒全部都被解放开来,迸射出来的光芒几乎刺瞎她的眼睛。
他们迅速却有条不紊地前进。隔着雨声,车里的人也可以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拼打厮杀声。有人在呼叫,有人发出临死时的悲鸣。幼青紧张地握住了阿桑的手。可是阿桑却是前所未有地镇定,她低垂的眼帘遮住了所有情绪。
“你怎么知道是我?”低沉冰冷的男声响起。
幼青张开眼睛。
宋子敬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扬起了手。
新帝登基之初,已被动摇了根基的国家虽然没到满目疮痍的地步,可是各处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烂摊子,已足让他们一干人连着收拾了四年,四年里每天睡不够三个时辰的觉。偏偏还没什么为人君觉悟的皇帝陛下坚持认为自己是被宋子敬赶鸭子上架的,虽然勤劳,可是脸上永远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给人看。宋子敬现在回想起来,都佩服自己视而不见的本事的。
宋子敬许久没有亲自出面处理这等琐事,很快就不耐烦了。他冲幼青使了个眼色,径自转身回了船舱。
她今年十八了,口气不再那么天真浪漫,而是平和稳重。这些年跟着宋子敬,识了字,学会了做账。宋子敬信任她,府里许多事都交付她去做,她也快算相府里的半个女主人了。府里上下都将她看作了宋子敬房里的人,她自己倒平淡得很,照旧做着份内的事。
宋子敬抿了一口酒,耳朵里又听到那清脆爽朗的笑声。完了后,又接上一个轻柔胆怯带着明显讨好的声音,说:“先生,我都听你的,你可不要骗我哦。”
“幼青,安排她做点杂事,”宋子敬冷眼看着阿桑,那孩子被他冰冷的语气冻得缩回了手,“把她编进名册。” 幼青立刻推了阿桑一把,“快谢谢先生啊。”
幼青一急,扬手就把她手里的杯子打翻在地,厉声训道:“放肆!简直太没有规矩了!”
他人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瘦小的身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角血迹宛然,却似乎带着笑。走得很洒脱,走得很放心,走得很安详。
赵元洛咬牙道:“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在你的把握中呢。”
宋子敬似笑非笑,“你的手。”
宋子敬的武功,最开始是自学的,初衷只是为了不被乡邻恶霸少年欺负。贺家的武功书籍被爹带了出来,他平日里自己翻着看。本就根骨奇佳,虽然没人指点但也小有所成。后来被舅舅接回去后,悉心教导,功力突飞猛进,被誉为奇才。
宋子敬周身散发着寒冷之气。
幼青红了脸,“先生吹完了?”
幼青已经在外间守着,听到声音,带着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服侍,打断了宋子敬的沉思。
阿桑不会看脸色,继续说得眉飞色舞:“总是这样,越是有钱人越不开心。哪里有那么多愁,我以前和阿珠她们编篮子编得手都肿了,还照样有说有笑的。大叔,生命就那么几十年,是微笑着度过还是忧愁着度过,你自己掂量掂量嘛。”
幼青一边带路一边说:“都是皮外伤,已经上了药了,休养十几日就没事了。不过……”
阿桑又追问:“那在你们家做事,一个月是多少工钱啊?看你们是大家吧。好歹也得有五两银子,你说是不是啊大叔?”
幼青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发抖,不可自抑。
宋子敬笑道:“阿洛,我同你们赵家打了半辈子交道,你们有什么招数,我很清楚。而且这招,可不就是当年芙蓉用的?”
“大叔一直这冷冰冰的样子吗?”
当然,所有人,除了他,脸上都写着“反对”两个字。不过他不管,照那个人当年说的,他才是有话语权的人。
宋子敬觉得自己今天的感怀都快赶上往常一年里的感怀了,难道真是岁月不饶人?
“姐姐别去,外面危险。”小姑娘口气还是那么单纯。
赵元洛道:“她要不喜欢上你,你要不去招惹她。她本是不会死的!”
宋子敬轻拢衣袍,缓缓走到船头。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威严深积,一板起脸,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温降了下来。
宋子敬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细密的雨水不住地糊了视线,可是他却觉得一身轻松畅快,淋漓尽致。马在狂奔,身后的追杀还在继续,他脸上扬着深沉的笑。
爽快。似乎回到了投靠萧暄麾下之前的那段江湖日子。
“没以后了,”宋子敬揉了揉眉头,“靠岸后给她一笔银子,放她下船吧。”
“那你还将她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赵元洛大声问。
“妈的老子,让你去你就去!”
“叫你们的人都散开。我到了城外自会了放了她。”刺客叫嚣,其实已在强弩之末。
宋三着手去安排。
那个孩子,每到那个时候,都会寻 个小理由靠过来,不是做针线,就是磨药泡茶,坐得远,眼睛却望着这边,始终流连在他身上。
这些年,京都的夏,是越来越热了。
幼青明显感觉到自家先生自打收了阿桑后情绪有点低落,却找不出缘由,只好耐心地陪着。侍卫们换了班,暗卫们也消失在角落。宋子敬草草吃了饭,坐在灯下看书。
那一刻他心中的酸楚无以复加,让他眼里的液体差点涌出来。
阿桑吓得脸色苍白,一动也不敢动。她可真的不想死。
宋子敬面无血色地捂着腹部,表情却很平静地道:“你难道忘了……幼青……下的月蕊……”
小孩咀嚼着鸡肉含混地说:“ 灯笼。”
四个,或是六个?
那个人虽然走远了,却还能依旧带给他们欢乐,就如同她还在时一样。
那个女孩始终扬着明丽的笑脸,对谁都很亲切,身上散发淡淡药香,朴素的象牙白衣裙沾着草药灰。
他们在青州住了有六年多。宋谦之藏起满腹珠玑,踏踏实实做一个普通本分的教书先生,也没有再婚,独自带儿子。
“你走吧。我欠你情,但是没有欠你家的命。等你想清楚,若还执意要杀我,就下张战书,我宋子敬自当奉陪到底。”
“你……”
“我https://m.hetushu.com.com自认无愧,可是你非要同我拼个死活,我也只有奉陪了。”
两人白天都累了,没过多久就都坠入了梦乡。
宋子敬没理她们径自往下走。集市热闹,人潮汹涌,摩肩接踵,人群里路人匆匆,撞了一下他。宋子敬面无表情,可是原本淡漠的眼神凝聚了起来。
对方一个大胡子简单拱手作礼,“深夜打搅大人了,只是在下有家丁伤人潜逃,正在搜捕,还望大人体谅。请问大人有没有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那孩子呸地吐了一口血沫,“我就跑,我就逃!将来老子得势了看我怎么灭了你们这群狗东西全家!”
幼青心惊胆战地扯阿桑。
宋子敬神色黯淡。走到这步谁也不愿。
“还是你沏的茶香啊。”他放下茶杯,吩咐幼青,“把我的笛子拿来吧。”
她跟了宋子敬有五年了,当年她被舅舅带着去给刘家绸缎做丫鬟,宋子敬随意低头越过栏杆看到,只觉得那双如幼鹿般的眼睛有点熟悉。就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叫宋三将她买了下来。
幼青像被电击,“先生要赶我走?”
似乎就在那一个转身间,一道暗风从窗外射进。宋子敬就着千分之一秒猛地转身避开,那支竹青色小梭已经“铮”的一声钉在门上。
宋子敬注视的却是那个孩子拉住自己的手。细细瘦瘦的指头,布满了伤,薄薄的茧。他忽然想起了也有这么一个人,手指总有薄茧……“好吧。”宋子敬答应得很干脆,让幼青都微微吃惊。
边扇边说:“大叔,你这么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乡是为了什么啊?说是祭祖,不是已经祭过了吗?”
没人看到宋子敬是怎么出招的,在场的百姓只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掠过,然后看到持剑的刺客已经被打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
宋子敬眼角还是对岸十丈软红的鲜艳色泽,当然明白幼青的意思。
两边顿时剑拔弩张。
宋子敬结果苹果,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吃着。
汉子盛怒,道:“老子今天收拾了你见阎王,看你灭谁全家!”
其实宋家被屠杀次日,就是一个雨天。父亲抱着他从暗室里出来,站在烟火熄灭的废墟之上,泪水同雨水融在一起。他记得父亲一个人在这片废墟上用双手挖掘寻找了十多天,才把亲人的遗体找全,火化 。娘的骨灰装进了青花瓷坛子里。
宋子敬心里发誓自己并不知道,不然自己何必以身挨这一刀。他被砍,也会觉得痛的。
“大叔要去哪里玩?”阿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刚才随下人守在祠堂外,被太阳晒出一身汗,身上的伤又在结疤,痒得不行,正想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宋子敬站在人群里不为所动。他是朝廷重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丞相,他怎么可能去看糖人。
阿桑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肚子。中午啦,饿了啊。
有人说过,他的笛声,是天下最动听的乐音呢。
那个孩子死去的时候也是雨天。
赵元洛嘴角轻抽,“你我二人的旧情,早在你当年带军踏进京都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你白痴吗?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喝?你是找死吗……”
阿桑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宋子敬说:“幼青,你若要走,我不拦你。”
幼青笑道:“也是,家舅做厨子,做过的酒楼不少。”完了,想想,说:“舅舅是好人,要不早就顺手把我卖进去了。”
阿桑八卦道:“他小时候怎么啦?”
那艘大船行得更近了,两边都可以望到对方。那边船头站着数名高壮的汉子,见宋子敬这边都是书生和家丁,排场也平平,并没放在心上。
宋子敬偏了偏头,下属已经准备好了大面额的银票。两船靠近,伸手递过去,对方接了,脸色变了变,一边私语一边反复打量宋子敬。
她唱着山歌“ 山丹丹的那个花开哟,红艳艳……”
逃窜的刺客却在这时从天而降,他们潜伏已久,早知道这个丫头是宋子敬身边的人,想也不用想,一把抓过来,长剑架在脖子上。
“姐姐,”她冲幼青怯怯地笑,眼睛黑亮亮充满了哀求道,“今天是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我的气好吗?姐姐对我好,我感激都来不及,以后再也不乱来了。”
赵元洛眼里有泪,连连摇头,“你,你以为你受我一剑,就可以把一切都还清了吗?”
宋子敬从容下马。
“见到我这么开心?”赵元洛的声音始终带着一股阴森。
汉子招手道:“抓着了就带回来。” 那边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孩子本来有重伤,折腾不了多久就脱了力,被人抓住一只胳膊拎回船上。湿漉漉,浑身上下残破不堪,伤口浸了水,被洗得发白。孩子伏在船板上大口喘气,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仿佛一把柴火,被灯火一照,更加显得脆弱不堪。
听到身后阿桑疑惑胆怯的声音传来:“先生是尿急了吗?”
宋子敬也不辩解。阿桑挤了挤眼睛,潇潇洒洒地远走而去。
“她可是玉面慈心的徒弟。”宋子敬低语,“你以为她吹笛引来的是手下吗?呵呵,全是山林里的走兽飞禽。”
胆怯、自卑、仰慕、绝望,一双眼睛展露无疑。
宋三冷眼看了看阿桑,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怀疑、排斥和不信任。阿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往幼青身后缩了缩。
极其平常的一句话,却像在宋子敬脑海里炸开一个响雷,把所有前尘往事 都炸翻了出来。
日暮西沉,他们夜宿客栈。是官驿,条件还不错,官差一心巴结宋子敬,送来的都是最好的东西。
“先生……”
暗卫扑了进来,护在他身前。
宋子敬站起来,慢慢朝得风亭走过去。回廊里有点风,他的衣摆翩飞。人清爽利落修长若柳。一片落叶飘过来,还没近身就被什么东西挡开,跟在身后的幼青露出经惊艳恋慕的神情。
追赶上来的刺客训练有素,即使听到对方点了主子的名字也纹丝不动。
这本就一首缠绵温柔的小调,却被她的大嗓门和走得没了边的腔调唱得魔音乱耳。侍卫大哥无语望苍天。宋子敬张开眼,一言不发又闭上了。
“客栈当差的不知去哪了。”
“姐姐跟着大叔多久了?”
“还没完?”阿桑却有点不耐烦了,拉着行动不便的幼青下了车,“两个大叔,你们斗了半辈子有意思吗?两家人都死绝了,目前的正事难道不是赶紧娶了老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吗?为了这么一点屁事打打杀杀。你杀我全家,我杀你全家,人又不是韭菜,割了一茬儿又长一茬儿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天天刀锋舔血过日子的才真正希望天下太平呢!”
大丫鬟幼青端着茶走过来,冲着鸟儿嘘了一声,放下茶拿出鸟食喂它。
宋子敬看着孩子脏兮兮的手里那个做工粗糙的面人,依旧没看出来和自己哪点像。不过他转过身继续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阿桑吃了午饭正在犯困,突然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拖起来,三下两下就拽上了马车。
宋子敬微微惊讶,阿桑彻底吓住,外面的侍卫敲门,“大人?”
她恰好看到宋子敬动作行云流水灵敏矫捷飞身一击,长剑如一道银辉飞舞。他清俊面容沉凝如水,清秀双目带着冰冷彻骨的孤傲自负,整个人宛如一只起舞的鹤。
宋子敬脚步轻滑,一手抓过旁人篮子里的花生扬天撒开,小小吃食似乎变做粒粒铁豆,砰砰声中将飞镖暗器尽数震开。
宋子敬看他的伤口还裹着,打消了看他腿上印记的念头,只淡漠地点了点头。
群臣着白衣开城门而降的那日,终于放晴了。宋子敬随着王爷骑着马,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进城。碧空如洗,满城萧索,迷惑的百姓和惶恐的群臣佩服在路边。肃穆威严之中将有新的帝王接替这个帝国,历史将开始新的一轮运转。
幼青本是谨慎的人,可大概烧得有点糊涂,嘴巴便没了遮拦道:“先生年幼时家遭灭门,老爷带着他流亡十多年,吃了不少苦呢。”
“感兴趣?”
无数侍卫破门而入。
暗卫掀起桌板,宋子敬一把扬起被褥,舞得密不透风。青色小梭尽数打在桌板棉被上。
两方手下见机也立刻动手。阿桑指下生风立刻点了幼青的穴道拉她倒退回车里。
宋子敬轻推开伞,“还是走走吧,很久没回来了。”
宋谦之十八岁那年,随父亲去给靖昌公祝寿,一首诗文惊艳全场,俊秀儒雅风度偏偏惹了芳心无数,自然也包括靖昌公的大女儿,年方正十七的贺如嫣。
登基前忙得人仰马翻,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失去什么。直到,直到那个人告诉他,她打算离开……冰凉的雨滴落在宋子敬的手背上。他回过神来。
“赵元洛,你出来吧。”宋子敬不大的声音却传遍了四野。
抱着母亲的骨灰,父亲带着他踏上了流亡旅途。从九澜山到外公家,往常要走一个月,而他们则走了十二年。
小孩愣了一下,又立刻说:“那就保佑你夫妻没满早生贵子。”
“ 大……大人,这孩子是家里厨娘的孩子,素来顽劣不服管教,成日偷窃打架闹事。今天就是因为偷东西打破了夫人的七宝琉璃灯又逃跑,才被……”
赵元洛震惊地看着手里的剑,剑刃正流淌着宋子敬的血。“怎……怎么会……”
和*图*书“大哥,你不喜欢,我就换首歌。青山外,绿水间,杨柳依依与君别,年年长相送,岁岁泪天明,此情谁能诉……”
青州是个山水秀丽的小城,也是宋子敬高堂初次相遇之地。宋子敬对这里自然熟门熟路,原本打算去熟识的酒楼小坐静思片刻。可是他随后就发现这个愿望有多么奢侈。
(和书本内容关系不大)
“怎么了?”她打着呵欠跟进来。
已经出了船舱的幼青轻轻抽了一口气,显然是起了怜悯之心。 宋子敬清俊的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把那个孩子的痛苦放在眼里。
他不爽,很不爽。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人敢威胁他了。即便是当今天子,和他说话都有商有量的。而高傲的性子一旦养成,就经不起一点冒犯。这天下没人能把剑架别人脖子上指挥着他宋子敬朝左或是朝右。
不是没有动摇过,不是没有争取过。只是冷静下来反复衡量考虑,终究还是放弃。一如当初他放弃那个隔着纱帘和他对诗的女子,一如后来他放弃那个哭着微笑着赴死的女孩。
幼青镇定下来,转身回了船舱,不忘拉了一下门边的绳索,很快就听到脚步声奔至船头。那是先前遣散的暗卫。
菜色很简单。宋子敬一直没成家,进进出出只有亲信侍从,若大的相府里,仆人也不多。皇帝以前动过心思给他说媒,被他淡淡回绝了。都是相识十多年的故人,皇帝也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
赵元洛手里的剑一顿,而宋子敬就借这千钧一发时刻粹然出手一掌劈下。
宋子敬转过身,有点不耐烦。
幼青匍匐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几乎脱了力。
虽然危机四伏,可是听着林涛风声,看着眼前似乎天真烂漫的小孩,他的心也放松了一点。
“大叔呢?”
阿桑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这事儿有这么严重吗?” 宋子敬看着地上的碎片,笑道:“习惯而已,习惯了就好了。”
宋子敬低下头去,“阿洛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
宋子敬说:“阿洛,你以为我们以前没有察觉吗?”
也是,那块传家之宝,早就用来给那人解毒了。也幸好还有这块宝玉,不然那人……宋子敬苦笑。他这辈子拖累死了、害死了、逼死了那么多人,也就救了她一个。下辈子,恐怕要堕入畜道呢。
阿桑嘟起嘴,“幼青姐可真偏心,不就是茶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京官?”宋子敬蓦然发问。
宋子敬看了,笑道:“它是热了,你把笼子拿进屋吧,再添点儿水。”
幼青白拣了个便宜,笑着谢赏。
“让她喝吧。”宋子敬被吵得看不进书去。
风过山林,“呼呼”地吹,茂密丛林里影影绰绰,侍卫们因为前几天发生的那场刺杀事件,现在一个比一个专注,偏偏这丫头的歌声吵得他们什么细微的动静都听不到。
幼青脸色已经发青,混身冒冷汗。
阿桑愣愣地看着,然后回过神来,扶幼青上了车。
是啊,宋三有点明白少爷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往年这个月份还可以穿两层衣裳,如今单件绸衫都觉得热。笼里的珠丹赤躁动不安,抖动着流霞一般的尾羽。扑腾来扑腾去的,时不时发出短促却又悦耳的鸣叫。
“阿桑?倒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阿桑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大叔,我就没见你开心地笑过。你这样可不好。你总有关心你的人吧,他们见你这样心里很难过的呢。”
那时他们谁都不知道谁。酒楼有少年闹事,原来欠了酒钱囊中羞涩。宋子敬早留意到这公子哥儿被掏了腰包还不自知,本来想看场热闹,却被少年拖累下水,两人一起逃跑。
宋子敬睨他一眼,“你是想就此做水鬼了?”
阿桑和幼青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幼青脸色苍白,担忧地皱着眉。阿桑扶着她,生怕她一激动掉下车去。
她托人留了话,说:先生,对不起,骗了你。
说着手里的长鞭高高扬起,狠狠抽下。
幼青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我并不信任你啊。”宋子敬无奈地笑。
阿桑慌张地扶着她。幼青甩开她,“别抓住我!”可是阿桑还是扣住她的手不放。
(完)
幼青铁青着脸转过身去,“ 那以后先生要她给你沏茶好了!”说完,自己也不顾规矩,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笑了笑,说:“你进府前被你舅舅带着到处求生存,又什么没见过?”
早饭同往常一样,豆浆油条花卷馒头,宋子敬一直保留了部分随父亲流亡北地时养成的饮食习惯。
“人在哪?”
幼青听不到,他却能听得很清楚。
人一清闲下来,独处的时候总会听到一些声音。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说着刻苦铭心的话。
“要叫先生。我进宋府做事有五年了。”
当年赵家为一卷经书灭了宋家满门,而后宋子敬协助萧暄也灭了赵家全族,江湖恩怨上升到国家政治,轰轰烈烈。可是谁又知道,他宋子敬当年闯荡江湖时,也曾同一个叫阿洛的少年一同放舟江上,指点江山,青梅煮酒,笑谈今古呢?
她含笑叩首,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幼青想下车,可是阿桑却拉住她。她毫不犹豫立刻动手,地方狭小却不妨碍她出招狠辣,只是没想到阿桑反应灵敏迅速应对,不但轻松躲闪过她的招数,而且很快转守为攻,利落地拆了她的招,将她手腕命脉扣住。
昭华为了她的事和王爷闹得很僵,两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原本完美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迷恋中的人清醒过来才发觉现实中的巨大差距。
“少爷,皇上又要发牢骚了。”
“郎呀那个郎,十五的好月亮,妹妹我心慌,等你在山冈上……”
宋子敬开口道:“阿洛,你走吧。”
赵元洛笑道:“是啊。赵家欠下的血债,还不止这一桩呢。”
刺客很快就被击退,受伤来不及撤走的那名男子咬破口中的毒囊,却有一个穷途末路的刺客负了刀伤逃窜进人群里。
宋子敬神情淡然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为了芙蓉要杀我,那就动手吧。”
“不要啊!”幼青叫,泪流满面。
母亲离世已二十五载,父亲也离世五载。其实父亲离世前也同舅舅长住,自己来闯荡时就是孤身一人了。
宋子敬悠闲自得地抿了一口茶,说:“你登基前就许诺过的,五年一次公费旅游。”
“先生也休息了吧?” 宋子敬点了点头,忽然说了一句,“以后还是你给我沏茶吧。我说了,只喝你沏的茶。”
“不——”幼青大喊,“侯爷,芙蓉小姐是自尽的!不是先生杀的!”
赵元洛冷笑着走近,宋子敬的侍卫立刻戒备。宋子敬摆了摆手,侍卫们虽然不放心,还是放下剑退到了一边。开阔地里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
阿桑笑着,献宝一样把手里的东西捧到宋子敬面前。那是一个普通的面人儿。
宋子敬置若罔闻道:“我身负重任,于国家有责。大定初兴,我要做的事还很多。”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要杀我,我可以安然受死,但不是现在。”
宋子敬在船舱里听了片刻。他相信幼青会照顾好那孩子。于是进了里间休息去了。
“就同皇帝说我遇山贼受了伤,要公费休养一个月,不,两个月好了。”
人群熙熙攘攘,你来我往,他照旧低头走,感官却延展出去。
阿桑回头,还是一脸单纯的疑惑,“大叔要给我发工钱吗?”
宋三不由地说:“谁敢留你?”
她轻轻从床上下来。睡前留的灯已经灭了,她也没再点,赤着脚往里屋走去。狂风呼啸的夜晚,她的脚步声静得根本就听不见。
夜来风急,客栈里有扇窗户被风吹得哗啦直响。随后听到管事的呵斥声,窗户很快被关上。
“阿洛,”宋子敬轻声说,“这一剑,是我欠你的。”
“赵侯爷大难不死,我是在为您高兴呢。”
幼青连忙拉住她的手,“别胡闹,以后要叫先生。”
肚子上被踩了一脚,疼死了。
宋子敬是独子,上头本来还有个姐姐,不过三岁的时候生病死了。父亲宋谦之是祖父的小儿子,从小体质欠佳,别的兄弟全习武,只有他弄墨,还弄出了点名堂,被世人称为玉笔先生。
宋三按照老规矩给宋子敬布菜,嘴里说着:“刘师傅说天闷热,多吃点请火润肺明目的菜好。您尝尝这个雪梨片,还是皇上赐的香梨呢。”
她抓着脑袋也往外走。
那个死小孩还在叫:“大叔,您行善积德吧。我家祖宗世代保佑您老红禄安康。”
阿桑取出一截竹哨吹响。寂静的山林忽然响起“窸窸窣窣”声。看不见,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出密林里藏着什么。
宋子敬嘴角弯了弯。她的确说得有道理。
江湖人,打打杀杀,无非就是一个仇字。
府里的规矩不算很严,只是宋子敬为人严谨滴水不漏,这些年位高权重肃穆清落少有笑脸,下人不自觉地都在态度上多了几分恭敬。
“没事,”宋子敬打发走侍卫,对幼青说,“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杯茶吗?”
那个孩子,明明什么都知道,比谁都清楚……宋子敬觉得烦躁,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
“发吧发吧。我们又听不到。”
宋子敬丢下没吃完的苹果,端过酒杯,抿了一口。酒是自家酿的雨后青,方子却是那个远去和图书离国的人给的,说是凉酒润肺,清心降火,夏天的好饮料,只送他一个人,连皇帝都没有。酒很淡,带着竹叶清香,每年夏天府里都要酿许多坛给宫里送,看着皇帝不服气的样子,宋子敬觉得很好笑。
幼青瞪大双眼,泪流不止,只听到车外打斗声。过往从眼前一幕幕闪过。
那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青竹笛,市价不过几钱银子,上面系着的银丝红穗如意玉坠都比笛子本身值钱百倍。自他入朝为官后就没动过这笛子,这些年想必技巧生疏了。不过这江面之上谁又认识谁,吹吹当消遣吧。
幼青跟着宋子敬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被人控制对主子下杀手这事太严重,真的把她吓倒了,一直惶惶不安。阿桑也算识趣,收敛了性子,一直耐心地陪她说话。
宋子敬看向阿桑,“你听到了什么吗?” 阿桑知道出了大事,怯怯地摇了摇头,“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赵元洛一字一句道:“原来你早有埋伏。”
阿桑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谄媚地凑过去,“要不我说笑话给你听,一个笑话十文银子?”
众人脸色都一变,唯有阿桑还是一脸茫然。
“你跟我五年,除了给我下点散功的药外,其他都做得很好。我都还该谢你。”宋子敬笑笑,“走吧。以后没人能再束缚你。以前有人一辈子都没能达成的梦想,你可要替她做到。”
宋三抹了一把汗。少爷争强好胜的性子一旦发作,不赢不会罢休的啊。
宋子敬铁青着脸,一手抱着幼青,一手握着她的脉。
隔岸又有悠扬的琴声传来,玲珑入耳,唱的离情。
宋子敬抿紧唇,识相的下属立刻缩了回去。
宋子敬苦笑。
幼青已经泣不成声。
“大人!”
他抽针在幼青头上数个穴道扎下,过了片刻,幼青醒了过来。
阿桑一愣,讪讪收回手,“怎么突然说到我啦?”
“是吗?”
“过奖,”宋子敬冷笑,“只是侯爷这番大张旗鼓地追来,就是为了叙旧情的?”
幼青有点不高兴,“这是加了老参的,给先生补身子呢。她一个小孩子……”说话间阿桑自己倒了一杯往嘴里送。
“几年不见,宋大人口舌伶俐许多了。”
那个小孩子倒是没有一点逃命的自觉,扬着清脆的嗓音继续漫天胡扯道:“大叔好风度,京城里来的?贵姓?可有娶亲?刚才那位漂亮姐姐是谁?哎呀呀,京城就是好,花花草草都是宝。”
船到青州就靠了岸。宋子敬当然不可能不来祭拜高堂。
宋子敬笑了,只说:“谢谢你,还有,问候你师父好。”
他想弥补一点什么。
“是啊,我不明白。”赵元洛苦笑,抽出剑来。
宋子敬微微张开眼睛。
一阵风过,他笑了起来。
洗去脸上灰尘,换上干净衣裳,取了名字叫幼青,留在了身边。听她一声声叫着先生,觉得心里自那个孩子死后空缺出来的一部分,不再那么空虚得发慌了。
阿桑看自己的手,“我的手粗嘛。不过还好,娘怕我吃不饱,一直要我在厨房打下手,帮她的忙。我无非摘菜切肉,也没做过重活。”
先生不开心,她知道。可是为了谁,她却不清楚。
宋子敬说话一向简洁明了,“人我们要了,多少银子?”
“你们几个去那边找!你们跟我来!”
所有往事,所有熟悉的面孔都从眼前掠过。马儿终于奔出山林,外面一片开阔。宋子敬勒缰收绳,马儿扬蹄嘶鸣一声。所有侍卫都赶来围护在他周围。
幼青说:“先生人脾气好,极少动怒,也从不苛责下人。至于不拘言笑,唉,先生少年磨难历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幼青的脸更红了,“不是的,先生的笛子……”
皇帝磨牙,狠狠盖章放人。
“先生一直郁郁寡欢,我和姐姐看在眼里,口上不说,心里却担心呢。姐姐说,人有时候即使只是为了别人,也要尽量开心地笑着啊!”
宋子敬以为对方一击不中就会抽身退走,没想到对方已失了耐性,想在今日置他于死地。满天箭雨从窗外射了进来。
“想什么呢?”宋子敬拿笛子敲了敲幼青的头。
宋子敬欣慰地看着。
一晃十多年,彻底物非人也非。家族的覆灭,朝代的更替,红尘的起伏,甚至还有生死的变幻,让熟悉的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阿洛,”宋子敬倒很平静,“我既然知道你没死,便也知道你终究有一天会回来找我。
宋子敬低声道:“幼青,你进去。”
说完,身子“嗖”地一沉,消失在船边,只激起波浪几层。动作间,又有淡淡血腥味飘来。
夜来月色好,隔着一江灯火,对岸歌声踏波而来。
宋子敬擦了擦嘴,似乎才想起有这么个人。
赵元洛想再逼上来,可是宋家侍卫已经拦住了去路。
宋子敬看向幼青,轻声叹息。为什么明知道她来历不凡,仍然把人留了下来。十三岁的小姑娘,充满了儒慕之情地一声声叫着先生。让他觉得很满足。让他情不自禁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想看一看,这次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不能救她下来。
小孩终于有点急,“哎呀呀,大叔真的见死不救啊。那我自逃命去了。”
就在手离宋子敬还有几寸时,手腕寒光一闪,掌下生风往宋子敬的颈项砍去。
阿桑笑得天真烂漫,“赵大叔,您老撤吧。您老这智商,逃命最适合,谋杀人还差了点。回去修炼修炼,过几年再来吧。”
阿桑可想不到那么多,厚着脸皮缠了上来,“大叔,带上我一起吧?我打小就跟着娘在厨房,好玩的地方都没去过。如今做了大官的丫鬟,也总得见点世面不是?带上我吧!” 宋子敬轻哼一声,也不置可否,提脚就走。阿桑脸皮惯厚,立刻欢喜地跟了过去。
“你?”赵元洛一震,“你喝了?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喝了?”
如果,这个梦能不醒,该多好。
幼青抹着眼泪,犹豫片刻,还是带着阿桑走了。听到动静跑上来的客栈官差也被手下赶走。
阿桑却哈哈笑着伸手在宋子敬眼前晃:“大叔,回神啦!大叔?大叔?”
宋子敬十分难得地瞪大眼睛。
搜查的暗卫回来了,“大人,查过了,没有发现。”
过了良久,宋子敬才动了动身子,说:“江湖事,怎么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阿桑比画着说:“你看看呀!这人同你多像!瞧!瞧!总是竖着眉毛,抿着嘴!哈哈!像谁欠了你五百两银子没还似的。”
“幼青!”宋三及时阻止了幼青的多嘴。幼青红着脸低下头。
宋三看着门合上,才对宋子敬说:“少爷,你看这……”
幼青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宋子敬身上的热意还没消,并没有什么胃口,可是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带着笑说:“饮食不规律当心胃穿孔!”这一声音给这闷热的黄昏带来了一丝清凉,他低落的情绪微微上扬,吩咐道:“亭子里吧。”
“都给我下水找!”
幼青露出同情之色,阿桑倒是一脸淡然无所谓。
幼青一愣,“我……我跟随先生,已经有五年了……”
宋子敬把阿桑放在外间床榻上。幼青过来给她脱了鞋子,盖上被子。
宋子敬已经踏进那间房里。
阿桑露出天真朴实的笑,“先生,您真是好人。”
赵元洛一腔热血,被这句话激得立刻扬起剑。
“芙蓉她,的确是自尽的。”宋子敬脚下踉跄,却推开了欲扶他的宋三的手,“你总说我害死了她,可是真正逼死她的,却是你们赵家。”
用了全力,大半都深入地里。
赵元洛紧抿着唇,一字不发。
赵元洛说:“宋子敬,我是来算旧账的。”宋子敬无声地叹息——这不废话?
宋子敬的声音很沉稳道:“你恨我灭你全族,要杀我泄愤,我无话可说。我宋子敬死不足惜,我手下也自不会为我寻仇,赵宋两家恩怨可以就此了解。但是,我现在不能死。” 赵元洛嗤笑。
宋子敬笑,看在幼青眼里,似有几分苦涩凄凉。
现在想想,自己的身和心,似乎从来没有好好放松过,从来没有。
赵元洛一愣。这小女孩脚步轻灵,周身罡气回旋,显然身怀绝技。之前幼青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阿桑露出天真的笑,“赵大叔,你现在杀了宋大叔,回去我们也只好说是山贼干的,绝对不会承认是赵家人。您老乐意吗?”
马车慢慢行进,侍卫们绷紧神经留意着两旁的密林,幼青在车里给宋子敬摇扇子,而阿桑则坐在车头 ,一只脚晃啊晃,高声唱歌。
幼青脸色刷地变得雪白。宋子敬神情未变,可是浑身散发的寒意猛地加深。车外是温暖初夏,车内却似严寒深冬。
宋子敬已经恢复了一派云淡风轻。接下来的事自有下属处理,只是,街逛不成了。
宋子敬自出生就有别号:鸣玉公子。鸣玉,是因为身上有一块玉。宋子敬回想到这里,习惯性地把手往腰间摸去,空空。
张扬洒脱,无拘无束,快意恩仇。
宋子敬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温和俊美的先生,平静安逸的生活,简直就像一个梦。
赵元洛嘴角抽搐道:“的确,大齐怎么能少了宋丞相?只是与我有情谊的才是那个恣意风流的宋子敬。现在的宋丞相,与我只有灭门之仇。”
宋子敬回过神来,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细瘦的手,忽然问:https://www.hetushu.com.com“你……以前吃过很多苦吧?”
江面那艘灯火辉煌的大船渐渐靠近,嘈杂的声音清晰传来。
是有些寂寥啊。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可那远在皇宫里宫人|妻儿环绕的人,那天邀自己小酌时也这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出了京城,也许是心情舒畅了些,觉得天气凉爽了许多。宋子敬破天荒地派遣宋三去买路边的小吃。又很高兴地走了几天的水路。
宋子敬决定继续往南走。
宋子敬眼皮在跳,幼青无辜地望着他等他下命令,他没好气地丢给那丫头一袋钱,“自己去买。”
幼青“啪”地打开她的手,“别胡闹,这是给先生的。你的我另外沏。”
孩子见到宋子敬,咧嘴笑道:“大叔,谢谢你救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梦里正兵荒马乱,他年少飞扬、野心勃勃、无所畏惧、恃才傲物,连王爷都谦让他三分。
“五年来,你一直给我的茶里下一点月蕊,即使这次出游,都没有停吧。”
幼青一边沏茶一边说:“先生这次出来,心情很好呢。都把船停在这里。”
幼青笑道:“先生当然是,他可是……”
宋子敬没忍住,蹦出几个字,“早都已经有了!”
杀气,四方传来。卖肉的屠夫,卖花的姑娘,闲逛的路人……“先生,等等。”幼青吃力地拉着阿桑追上来。宋子敬转过头去。
突来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宋子敬。他这些年忙起来稍微有些疏忽练功,可是也绝对不该发生人已近在眼前竟然还没发觉的事件。他轻轻拧眉,单凤眼里刹时迸射刺骨寒意,旁白你的幼青立刻打了一个冷战。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先生疲倦的时候,给他沏一杯醇香的茶,放在他的案头。看着先生的微笑,便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先生最喜欢她沏的茶,府里,也只喝她沏的茶。
人群散开,又围成一个大圈——市民见自己没了危险,就回过头来看热闹了。
宋子敬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自嘲的笑。好人?他吗?
孩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被鞭子抽得在甲板上打滚,可是嘴里就是没有发出一声求饶。他瘦小白皙的身上很快就布满了新的伤痕,叠加在旧伤上,全身上下似乎找不出几处完好。
想到这里,宋子敬的笑意加深了。
从祠堂出来,迎上明晃晃的太阳,宋子敬的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他也就每年这个时候会把情绪写在脸上。
可是那有何用?母亲已经作古多年。
“不是吧!”阿桑凄惨大叫,“大叔,送佛就送上西天啊,半途而废算什么?你就收留了我吧。我可听话了,吃的又不多,啥事儿都能做!你是大官吧,把我随便往府里一丢给我口饭吃就可以了啊!求你了大叔,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他喜欢雨天,很吵闹又很安静,可以避开众人做点自己的事。照那人的话来说,作为一名国家领导人,他失去的个人时间实在太多太多。
“大叔……”阿桑哆嗦着。
“笛声妙,姑娘俏,大叔还有啥不满意的?”
阿桑连连点头。宋子敬表情太过高深,她看不透,心里直发寒。
宋子敬面色如水,挽袖提袍,长剑在手,步履沉稳,一点一点朝他们走过来。
宋子敬挑了挑眉毛。
“我说,丫头,你消停一下好不好?渴不渴啊?累不累啊?”
“大叔……”阿桑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您果真是好人。”
宋子敬稍微坐正,接过幼青手里的茶抿了一口。
人群分开,一个黑衣素袍面容冷俊的男子走了出来,气质清离疏落,笑得十分淡漠。
对方就在这时发难。数条影子腾空而起,长剑锁链飞镖暗器纷纷倾囊而出如雨而下,白光如练,杀气凛然。
下属察言观色,立刻出手,一件暗器飞射出去,打中那条鞭子柄。汉子没防备,手里鞭子给打落飞出好远。
方才说话的大汉走到那孩子面前,伸脚就重重踢了他一下,嘴里骂道:“要你逃!要你跑!”
“爷,那是官船……”
女孩儿?乱草一样的头发,浓黑的眉毛,干瘦的身子,大大咧咧的姿态。女孩儿?
只是……“宋三啊,咱们继续南下吧。”
宋三扶着宋子敬,疑惑地问:“这个丫头可信吗?她给我的那个解药……”
幼青停止了哭泣,低头跪在一旁。
“大叔!”阿桑却追了上来,“大叔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整个客栈一片死寂,只余风声。阿桑梦里喃喃着什么,翻了一个身,很快又扯起了呼噜。
“你都知道?”赵元洛出声。
幼青还以为她害怕,“别担心,有先生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请留步。”宋子敬出声挽留。
阿桑听着,“我还以为他生来就是贵公子呢。”
赵元洛的手在发抖,“宋子敬,我再出一剑就可以杀死你。”
“身边人的都不听。我现在有这么差吗?”宋子敬一本正经地思索。
宋子敬笑着望向天空。
与此同时,宋丞相宋大人却边吃着花生米边看雨。
阿桑露着虎牙笑,“大叔你说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孩子倒不介意,自言自语喋喋不休:“这船上的东西真好吃,可是我娘这辈子都做不出来的。京官可真是不同……”
孩子被打得渐渐脱了力,宋子敬也看着没兴趣了,转身打算回船舱。也就这一瞬间,他眼角扫到孩子破烂的裤子里露出的大腿上有一个熟悉的印记。
赵元洛眯起眼。
宋子敬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着酒杯,轻抿一口,并没有动筷子。得风亭很宽敞,一条画廊连着水榭,风吹青纱帐,满院次第开放的花朵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暗香浮动,还没到上灯的时辰,庭院里有些沉,白日里繁华精致的景色反而带了些荒凉落寞。
“先生,”幼青体贴地为他打起伞遮住烈日,“先生还是回屋休息吧。”
“滚开!别用脏手碰我!去死去死!” 宋子敬的眼里可以看到孩子单薄瘦小的身子在男人们的手臂下挣扎,残破的衣服遮掩不住白瘦的胳膊。
宋子敬觉得头痛,可是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果真是没死。也是,小华管这种人叫什么来着?小强?
“少爷,您的伤……”
宋子敬吩咐宋三把一个小玉瓶递给她,“这是你体内毒的解药,以后,你就自由了。我不埋怨你,你是不得已。我放你走,也不是赶你。而是你去外面转转,见见世面,想清楚自己将来的路。”
倒是太子,年纪小小,吵着要随太傅一道出去玩,被皇后拉住。新上任还不到一年的皇后笑着说:“太傅回家祭祖,一路平安,早日回来。皇上可少不得左膀右臂……”长长一番贴心体己话,连老皮老脸的宋子敬都有点感动了,心想皇帝提拔她当皇后还是有道理的。
小孩答:“我叫阿桑,今年十五了。”
可是又不能坐久了,因为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人。
幼青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先生,昨夜救回来的那个孩子,您要去看看吗?”
“我没事。外面怎么样?”
少年贵公子一腔豪爽,让宋子敬想起了自己的舅舅。一点好感,几分义气,两人结拜兄弟,一起闯荡江湖。
宋子敬又看了她几眼,对幼青说:“你同阿桑去隔壁吧。”
赵元洛的人已经走了。地上只留他插下的长剑。
阿桑依旧一脸恰如其分的慌张和关切,但是一股绵绵不绝的内力却从掌下压住了幼青的筋脉,让她半边身都瘫软,动弹不得。
宋子敬望向她们,平静地说:“幼青,你跟着我多久了?”
赵元洛发觉不对,冷笑起来,“你原来安排了这手。”
“大叔!大叔!”阿桑等得不耐烦了,摇了摇宋子敬的袖子。
“是……”
“爷,那官船上有人。”
夜鸟发出单调又阴森的鸣叫,阿桑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宋子敬看着笑,忽然放下手里的书,将她抱了起来。阿桑闭着眼哼了一声,没醒。
因为父亲怕连累岳家,不肯去投奔。
“今天就起程。” 丢下这么一句话,宋子敬转身离去。
宋子敬无奈而笑。 “你们却是越做越绝了。阿桑昨夜给幼青施了移魂眼,幼青出手杀我,我才确定她是会武的。五年了,能瞒我五年,不容易。”
“话说大叔,”交代完家底的阿桑又开始不知死活地发问,“你家是怎么被灭门的?”
赵元洛的脸色更沉了几分,“你根本就没资格提她的名字!”
宋子敬像他爹,打小就斯文秀气好脾气,因为娘的原因习武上没落下,可是偏爱的明显还是文。宋家败落得早,可是却没耽搁宋子敬学习,逃亡的路上父亲就会拣来石头树枝在地上写画教他认字。父亲只是一介书生,生活困苦让他身体状况与日俱下,可是流亡的那些年,家里再困难,也都少不了买纸置墨。 宋子敬五岁时就可以吟诗作赋了,才华名声扶摇直上。只是少年贫苦,辞藻朴实,情真意切,倒更加博得文人墨客青睐。
惊慌推攘着的人群,幼青拉着阿桑的手不够力气,被冲松开,两个女孩被人群推向不同的方向。
那孩子已经醒了,正捧着一个鸡腿吃得不亦乐乎,乌黑头发披在肩头,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充满活力。他身上的伤都拿白布裹着,整个人像个粽子,却一点都不妨碍他大吃大喝。
这个假期,可是前所未有的m.hetushu.com•com郁闷啊。宋子敬站起来在屋里踱着。
皇宫里,他看到了狼狈的赵皇后还有她身边已经冰凉了的赵相的尸体。看到了这两个让王爷和他痛苦多年的人。只是生命消亡得太容易,容易到让人觉得多年来处心积虑的谋划拼搏报复都无处可施。敌人到底是强大还是脆弱呢?
“你家高堂不是都葬在青州吗?干嘛跑回山里去?”
她表情生动,大眼睛立刻积满泪水,眼看就要决堤。
“大人,要不要……”
“当年他们指着那具烧焦的尸体告诉我说那是你时,我压根儿就没信。云阳侯赵元洛,心思敏捷,怎么会是一把火就烧得死的人?”
渐渐地,她笑了笑,手伸向宋子敬沉静的睡脸,脸上带着说不清的表情。
“我有耐心,”宋子敬淡淡一笑,眼里映着烛火分外璀璨,“既然已经出来了,不把路走完,怎么能回去呢?”
次日果真下起了雨。虽然不大,可是幼青发起了烧,宋子敬便决定休息一日再动身。
宋子敬一言不发,暗卫护他周围,也纹丝不动。旁人指指点点,为了一个小丫头放弃刺客不划算。
宋子敬这才想起来,灯笼上虽没有字,可是京官的灯笼都是特制的。这小家伙的眼力倒不错。
阿桑终于唱累了,爬回车里,接过幼青手里的扇子继续给宋老爷扇风。
幼青红了脸道:“我同孩子生什么气啊?”
他轻轻舒了口气。 怎么做梦了,多少年来都没有做过的梦。
“啊,不是不是!”小家伙立刻大叫,“大叔行行好,拉我上来好不好?水里冷啊。你不想拉,叫那位漂亮姐姐拉也行!”
声音是从船下水里传来的,幽暗的水面露着一个黑糊糊的小脑袋,湿漉漉地折射着对岸的灯火。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之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幼青不再说什么。她发誓还要回来的,要用自己一生来报答的,再多的语言都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后来舅舅找到他们时,父亲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舅舅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猛地跪下来,喊一声“谦之哥”,抱住他泪流满面。
宋子敬微微动了动身子,赵元洛身边的人立刻如临大敌紧张防备。宋子敬笑,赵元洛的脸更青了几分。
雨终于停了,有极微薄的阳光照射下来。水汽正浓郁的山间,所有人都像被笼罩在一层白纱里。宋子敬仰头望天,“她的悲剧,一半是因为我,一般是因为你们赵家。”
“叫上幼青她们,我们走。”
宋子敬的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扣住了幼青的手腕。他侧身一让,一手将幼青扯向床榻,右手如刀利落砍向她的后颈。幼青只来得及轻微地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倒在床上。
他总是在疲惫的时候找理由去见她,知道什么都不能做,可是就这样静静在她身边小坐片刻,听她絮絮唠叨,闻她身上清新药香,觉得积累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来不及享受成功的喜悦,王爷就在先帝榻前接过诏书,先帝放心而去。
宋家,东原望族,原本经商,宋子敬曾祖父那代涉足江湖,也把家迁到了九澜山的天阶谷。天阶谷并不是一个隔世独立的山谷,它平坦宽阔,土地肥沃,谷中有天阶镇,人口一千之多,算是个热闹的地方。而宋家,便是远近闻名的大户。
宋子敬骑着马。他笔直的身影坐立在马背上,清俊的面容沐浴在雨水中,一双眼睛被洗得精锐犀利,整个人散发出那种宝刀脱鞘的锋芒。
宋子敬已负手而立。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她知道是那个船沿上的小东西散发出来的。
宋三吃惊地瞪大眼睛。
到底谁骗了谁?到底谁利用了谁?到底谁辜负了谁?
很快收拾完毕。幼青轻轻放下床帐,退了出去。幼青上床的时候,阿桑翻了个身,醒了过来。
幼青也不看对方脸色,招呼下人将那孩子抱过来,又嘱咐打水取药。
刺客见宋子敬半天没有动静,急了,把剑往阿桑细白的脖子送了送:“赶快放我走!不然……”
“我知道了。”阿桑连连点头,诚心悔过的样子。
幼青在船舱里闷笑。宋子敬道:“这不劳你操心!”
暗卫已经被惊动,从窗口、门外涌了进来。阿桑即使是猪,这时也被吵醒了。
阿桑忍不住大叫:“大叔!大叔救我!大叔——”
宋子敬只慌了一瞬,随后他就听到了江上另一艘船上传来的叫骂声。
他猛地停下来,转身望去。
阿桑收了声,睁大眼睛掂着脚尖回头望。
靠近岸边一艘小船上有人嗖嗖跳下水,很快传来呼 喝叫骂之声,其中那个孩子尖锐的叫声尤其分明。
雨变小了。
宋子敬这时自言自语地说:“爹的忌日快到啦……”
宋子敬笑着看她。头发终于扎了起来,穿了丫鬟服,却还是像个假小子,也不知道及笄没有。她娘怀她的时候哪里出了错,好好的小子怎么变成了丫头?
他的声音很冷,像尖锐的薄冰,不过阿桑并不受影响,她兴致勃勃道:“同我说说吧,大叔。路上好无聊呢。”
宋子敬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阿桑这才开始发抖,点了点头。
船已经开动了,正顺着江水往下走。他可以感觉到细微的晃动。
宋子敬觉得额上青筋在跳。一个暗卫凑过来。
宋子敬卷起手里的书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不重。幼青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是好点了。
对面船上的汉子听了冷笑道:“还是那么烈,早知道多给他吃几鞭子了。”
“有人给她下了移魂眼。”
一些结束了,一些还在继续。他依旧会等待。这给他枯燥的生活带来一点点期盼和乐趣。
幼青可真给吓住了。她打小就听老人说过水鬼的故事,说是淹死的人半夜上船拉活人下水替命什么的。她虽然不敢相信那么巧就有鬼,可这个古怪的东西趴在船沿边,口气稚嫩,声音尖细,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
宋子敬扬了扬眉毛。
宋子敬睡着,床帐低垂。幼青将帘帐掀了起来,低头凝视着依旧睡着的宋子敬。
“先生!幼青对不起先生这么多年的关爱培养!对不起先生的信任啊!”
宋三有点担忧,不吃东西干喝酒怎么行?
贺如嫣一年后嫁到了宋家,再过了五年,宋子敬才呱呱落地。
人群炸开。宋子敬已抽出腰间软剑,迎面接下刺来的长剑。暗卫出动,冲出人群加入战局。幼青不会武,却懂随机应变,拉着阿桑就转身挤进人群里随波逐流。
小孩把鸡腿啃了个精光,又响亮地啄了啄骨头,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一脸意犹未尽。
幼青服下药,打坐运气,很快|感觉堵塞的经脉舒畅开来,缠绕多年的隐痛阴寒慢慢融化消失。
“先生吃个苹果吧。”幼青将削好的一瓣苹果递了过来。
雨更小了,天光开始转亮。
那汉子边抽鞭子边纳闷:对面船上的官员也真奇怪了,明明文弱书生样,可是看着这样的血腥场面,居然眼睛不眨眉毛不皱。既不走开也不阻止,跟没事人一样。
混乱期一过去,稳定期又来得那么突然。似乎年一过,洪水不泛滥了,疫病不爆发了,粮食增产了,人口增加了,天下太平,连土匪都少了许多。
阿桑还呆呆站立在原地,脖子上有点疼,细细的口子,渗出一点点血。宋子敬站在她面前,那耀眼的光芒收敛了回去,宝剑入鞘。
宋三已经做了相府管家,自己也娶妻生子,只是一张娃娃脸变化不怎么大。他轻手轻脚走过来,看到宋子敬并没在沉思,便上前说:“少爷,晚饭好了,摆哪里?”
宋子敬一片坦然,“我却希望你能放过我,放过自己,走吧。江湖之大,逍遥自在。那才是你应该过的日子。不要像我一样,永远被绊死在这潭死水里。”
刺客步步退,“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丫头。” 阿桑立刻很配合地叫:“大叔救我啊!我还不想死!”
阿桑扯着大嗓门喊:“大叔!幼青姐!这里有糖人!”
宋子敬笑着看他,“更何况,为了芙蓉,我也该同你有个交代。”
幼青一愣,小孩已经主动答:“大叔,我本来就是女孩子啊!”
幼青匍匐在车上,泪如雨下。
幼青见她记上了心,便笑着叫她睡下。
他当初怎么会怀疑这都是假的呢?
宋子敬看着桌上大碟小碗,桌边只坐自己一个人。丫鬟下人站得老远,宋三疑惑而沉默地站在阴影中。
细瘦的大腿,褴褛的衣服,白皙的皮肤上有三点花白似的印记晃过,很快就被烂衣服盖住。
九澜山离京城不太远,即使车队慢慢行,十天也就到了。宋子敬不急,他还希望路上能耗更久一点。离京出来透气的机会可不多,皇帝自己都嫉妒得眼红。
“你就这样跑出来,你娘不担心?”“我娘不在船上。”阿桑耸耸肩。这个大叔怎么到今天才想起问这个问题。“她留在家里呢,再说了,她关心的是我弟弟,才不管我死活呢。”
幼青沏好了茶端过来,阿桑一看,“正口渴呢,我要喝。”
宋子敬坐在甲板上纳凉,幼青在旁边给他削水果。女孩子有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孔,气质娴雅,非常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宋子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夜深江面黑,什么都看不到。”对方还想问,突然有人喊:“找到了,在那边!”
阿桑哭丧着脸。她家主子深沉如海,无惊无怒,云淡风轻,似乎真的觉得为了她这个小丫头而放走刺客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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