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华落尽
第10章 夺魄

我看不清那盔甲面罩下的容颜,却被那目光,直直烙进心底。
我的心几欲跳出胸口,死命挣扎,恨不能大声呼喊。
人惊马嘶风飒飒。
虬髯汉子恨声道,“眼下情形不利,恳请少主撤回人马,速退!”
那两人一左一右扑到萧綦身侧,铁枪横扫,方天戟挟风袭至,欲将萧綦刺于马下。
众护卫齐声暴喝,盾影交剪,刀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刺客搏杀在一起。
一击不中,六名刺客当即变阵突围。
“蠢才!”贺兰箴的镇定冷漠,出乎我意料。
萧綦抬手,三军鸦雀无声。
我是一颗何等重要的棋子,只是棋子……所以死活伤残并不那么重要。
萧綦还剑入鞘,策马驰向前去。
但听一阵凄厉长笑,“属下无能,少主珍重——”
“分离日久,王爷莫非不认得人了?”贺兰箴笑声阴冷,伸手捏住我下巴。
忽听一声“且慢”,虬髯汉子抢步而出,“少主,那狗贼已有防备,只怕有人泄密!”
萧綦冷冷一笑,“仅此而已?”
——不,萧綦,那不是我!
他语声淡定,蓄满肃杀之意。
这一刹那,我悲哀地记起,萧綦甚至不认得我,连我的容貌也不曾瞧过一眼。
“王爷!”那银甲将军惊呼出声,正欲说话,却被萧綦抬手制止。
就在这一刹间,异变又起!
南门外,即是那一片陡峭山林,一旦纵人脱逃,再难追击。
假王妃,真陷阱,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有毒的诱饵。
我笑了,他在紧张,此时此刻他只剩我这唯一的筹码——他怕了,便已是输了一半。
我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呼道,“不要——”
顷刻间惊变陡生,台下烟雾尘土漫天飞扬,情形莫辨,人声呼喝与惊马嘶鸣混杂成一片。
轧轧声过,营门升起。
“其一,开启南门,放我族人离去,三军不得追击。”贺兰箴仍是笑,笑得无比愉悦欢畅,“其二,若想要回你的女人,就单枪匹马与我一战,你若能夺了去,我也绝不伤她分毫。”
那假王妃被挟着退缩至高台中央,挟她之人厉声高呼,“王妃在我手里,萧綦,你若再敢……”
“一言为定!”贺兰箴冷哼,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再次将我挟紧。
正当我摇摇和_图_书欲坠,立足不稳之际,却见硝烟中,一面黑色衮金帅旗自右翼军中高高擎起。
我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心惊目眩,猛然回过神来,脱口惊呼,“豫章王——”
思及此,心中反而澹定空蒙,无所畏惧。
“传令察罕,发动狙杀!”贺兰箴冷哼一声,掉头森然发令。
我陡然张口,发不出声音,一声惊呼被扼在喉间。
“贺兰箴生平不识一个退字。”贺兰箴纵声大笑,狞然道,“萧綦,今日我便与你玉石俱焚!”
最后一个字猝然而断,小叶再无声息,竟似当场自尽了。
此时忽听场中号角响起,呜咽声低沉肃杀。
越过千万人,越过生死之渊,他灼灼目光终于与我交会。
一念之间,便是他的取舍,我的生死。
伏击、交锋、突围、决杀,刺客伏诛——只在瞬息。
我身后,贺兰箴突然屏息,紧紧扣住我咽喉。
时隔三年,我们真正的初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
我咬了唇,定定望向萧綦,想要将他看个仔细,眼前却蓦然涌上水雾。
帅旗猎猎飞扬,一匹通身墨黑的雄骏战马扬蹄跃出——
刀光乍现,一道黑影凌空跃起,兜头向萧綦洒出一蓬白茫茫的粉雨,漫天石灰粉末铺天盖地罩下,左右两人就地滚到马前,刀光横斩马蹄。
五名重甲护卫,自乱阵中骤然现身,行动间迅疾如电,长刀出鞘,手中黑铁重盾铿然合并为墙,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萧綦马前,如一道刀枪不入的铁墙,阻截了第一轮击杀。
未待我再看清场中情势,只觉身子一紧,旋即腾起,竟被贺兰箴拖上马背,紧紧挟制在他身前。
只见场中骤然被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
谁都未能看清那一刻,死亡是如何降临。
“豫章王,别来无恙。”贺兰箴笑得温文尔雅。
方才那徐绶将军驻马而立地方,竟已被炸成一个深坑!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将小叶所扮的假王妃逼退三丈,枪戟齐下。
他陡一翻腕,将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抵在了我颈上。
我咬唇,不肯痛呼出声。
随着他亮出刀械,萧綦身后一众弓弩手刷的将弓弦拉满。
贺兰箴的手冷冷抚上我脸颊,向萧綦笑www.hetushu.com.com道,“你瞧,我带了谁来见你?”
而此时石灰犹未全部落尽,白茫茫灰蒙蒙的粉未,夹裹了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白斑斓。
台上之人厉声长啸,“萧綦狗贼,若要王妃活命,你便单骑上阵与我决一胜负!”
眼前浮现出多年之前,犒军初见的那一幕,也是那样遥遥的一眼,黑盔白羽,雄姿英发的身影,竟然历历在目……今日往昔,俱在这一刻重叠交织。5
我猝然闭眼不敢再看。
我与萧綦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语凝对……这却大大激怒了贺兰箴。
眼前军阵霍然合拢,步骑营重盾在后,矛戟在前,齐刷刷发一声吼,将我们团团围住。
贺兰死士尽数伏诛。
我不要他中计,不要他救那假王妃,可乍听他去救人了……心中却涌上辛涩的暖意。
眼前模糊酸涩,隐约泪意被我咬牙忍回。却见此时阵中队列变换,兵士抬了云梯从两面竖起,四下弓驽掩射,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行止训练有素,迅捷勇悍,俱是身经百战之人。高台上一众贺兰死士拼死抵挡,节节败退,一个个被斩于阵前。
众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萧綦。
“可惜,你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呢……”贺兰箴恨声咬牙,却带着恶毒笑意,狠狠扳起我的脸,迫我抬头看向前方,“分明不在意,却不能不救,到底是他笼络权贵的棋子,你还很有用,他舍不得丢的,放心!”
森寒刀刃紧贴颈侧,我回眸,与萧綦的目光深深交错……心中怦然,于生死交关之际,竟惊觉心中那一丝绵软……临去匆匆一眼,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神色,贺兰箴已掉转马头,驰出营门,一骑当先,直往山间小道奔去。
萧綦驻马,那王妃颤巍巍挣脱旁人,向他走去,衣袂鬓发迎风飘拂。
此时众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那烽火台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萧綦马前。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是一道墙——盾墙,冷光森然的黑铁盾墙,仿如神兵天降,铿锵乍现!
萧綦威严沉稳的声音穿透一片惊乱,在校场上远远传开,“贼寇行刺钦差,乱我边关,死罪和*图*书当诛!”随着他声音传开,场上兵将立时镇定肃然。
然而萧綦陡然勒马,一声厉啸,“动手!”
电光火石的一击过后,萧綦连人带马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颤,震荡不已,为这一声的绝决魄力,也为这一声的冷酷无情。
“看,他果真救你去了……”贺兰的声音似鬼魅般传入耳中。
眼前碎石飞溅,凶险异常,那“王妃”深陷其中,也不知道死活……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一声怒马长嘶,座下白马扬蹄,冲下隐蔽缓丘,直奔前方校场——萧綦所在的方向!
我闭上眼,仿若真的被阳光灼痛,叹息地一笑。
一片杀声如雷,刀剑齐齐出鞘。
“你想说什么?”他森然靠近我耳畔,“不要什么,不要救她?可惜你在此处,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的。”
眼前发黑,口中涌出血腥味道,我立足不稳跌倒,被贺兰强箍在怀中。
外围黑甲步兵有重盾护身,虽有伤者倒地,看似伤亡不大。惟独徐绶一人一马,连同他周围亲信护卫,恰在深坑正中,只怕已是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那又如何?”贺兰箴扣住我肩头的手陡然收紧,肩上顿时奇痛彻骨。
忽听一声暴喝,声震全场,竟是从校场南面烽火台上传来。
我却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此刻,他会如何看我,当我是王妃,是妻子,还是棋子……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话语断了。
三军欢呼如雷,当先攻上高台的兵士,小心翼翼带下了那名“王妃”。
两名刺客厉声长啸,飞身追击,其余刺客俱是舍了性命,近身格杀,招招玉石俱焚,硬生生将一众护卫缠住,为那两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
他的目光,分明对贺兰箴轻藐已极,全不放在眼里。
好一个豫章王,好一个良人,宁作玉碎,也不受外敌半分胁迫……可如果真的是我呢?若是我在那高台之上,你也一样如此狠心么。
一点火光挟尖促声直袭萧綦马前,萧綦策马急退,火光落地竟似雷火弹般炸开,碎裂的石板四下激飞。几乎同一瞬间,周围兵将群中,几条人影幽灵般掠出。
“留下活口!”萧綦策马而至,沉声喝问,“王妃在哪里?”https://m•hetushu.com.com
那剑光,耀亮我双眼.
身后众死士齐声道,“属下誓与少主共进退!”
“豫章王妃在此,谁敢妄动——”
刹那肃然之后,全场齐声高呼,“杀——”
方才交手之处,一蓬血雨正纷纷洒落,两名刺客赫然身首易处,伏尸当场。
贺兰箴横刀将我挟在身前,徐徐策马后退,与所余贺兰残部一起退至南门。
我闭上眼睛,胸口泛起隐隐的痛。
这一次,他没有护卫,没有侍从,只一个副将随在身后。
忽一声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萧綦策马杀出重围。
萧綦端坐马上,拔剑出鞘,寒光如惊电划破长空。
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萧綦身前。四块巨石同时从阵中飞起,投向那烽火台四角,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那军阵中竟早已设下投石机驽,显然萧綦早已获知他们的计划,设下圈套,只等他们上钩。伏于四角的弓弩手纷纷被激飞的石屑打中,跌下高台,落地非死即伤,更被枪戟齐下,剁成肉泥。
搀扶着“王妃”的士兵已将她送到萧綦马前,离萧綦不过丈许。
罢了,生死有命,但求从容以对,不至辱没我的姓氏。
萧綦一人一骑已经驰向那烽火台下,台上刺客的弓弩齐齐对准他。
萧綦笑意淡淡,目光渐渐森然。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尘土飞扬,校场正中腾起火光浓烟。
石灰漫天里,枪戟刀剑,寒光纵横如练,卷起风怒狂潮,直袭向横剑立马的萧綦。
他低笑,“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他肯不肯为了‘你’,舍命相救?”
但见萧綦横剑立马,纵声喝道,“三军听我号令,封锁四野,遇贼寇,杀无赦!”
话音甫一出口,即被贺兰箴猛地捏住下颌,再也作声不得。
射出那一箭的人,傲然立马张弓,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贺兰箴的话,每个字都像毒针直刺我心底,偏偏我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两侧军阵中,蓦然吼声震天。
“你想怎样。”萧綦淡淡开口,听在我耳中,却有如雷击。
他缓缓抬起右手,沉声下令,“开启南门。”
虬髯汉子僵立,与贺兰箴对视片刻,终究长叹一声,按剑俯身,“属下效死相随。”
“遵命!”侍从领命而去。
——刺客的和*图*书剑,是血溅三尺;将军的剑,却是一剑光寒十四州!
猎猎长风吹乱我鬓发,似也撩起心底一缕莫可名状的情愫。
心中从未有过的激荡,陡然令我不能自已。
萧綦勒马立定,仰首一笑,“放了王妃,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晨光照耀铁甲,枪戟森严,一片黑铁般潮水横亘眼前。
“她不是王妃!”银甲将军怒道,仰身避过那袖箭,反手一枪刺向她咽喉。
我被那一掌掴得目眩昏沉,眼前依然发黑,心里却是悲喜莫辨。
台上之人厉声狂笑,“若杀我,必先杀你妻!”
这般问,他便是接受贺兰箴的要挟,肯与他交涉了。
萧綦的箭,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她抬头,双臂扬起——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他负痛,反手一掌掴来。
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
贺兰箴纵声狂笑,“好,好一对英雄美人!”
萧綦拔剑遥指高台,悍然喝道,“攻上去!格杀勿论——”
我只觉耳边轰然,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和震惊一起翻涌上胸口,冷汗透衣而出。
我心头一震,眼前掠过临行前扮作宫装的小叶,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果然见一名红衣女子被绑缚在高台,身后两人横刀架于她颈上。
“贺兰公子,久违。”萧綦朗声一笑,目光冷冷扫过贺兰,停留在我脸上。
数千支弓驽从不同方向对准我与贺兰箴——箭在弦上,刀剑出鞘,金铁锋棱折射出一片耀目寒光,只需刹那即可将这两人一马剁成肉酱。
在那潮水中央,萧綦英武如神祗的身影,迎着晨光,离我越来越近。
贺兰箴扼在我咽喉的手,在这一刻开始发颤,渗出微汗,略略施力将我扼紧。
被一支狼牙白羽箭截断,箭尖洞穿了他咽喉。
萧綦的目光幽深,却令我有种奇异的错觉——就像被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的灼烈之下,有着淋漓的痛快和慑服。
几乎同一时间,默默跟随在萧綦身侧的银甲将军跃马抢出,红缨铁枪横扫,于半空中银光交剪,铿然击飞一物。那病弱的“王妃”纵身一跃,动如脱兔,袖底又是一道寒光射出。
三军当前,万千双眼睛注视下,萧綦策马出阵,白羽黑盔,大氅迎风翻卷。
我狠狠一扭头,咬在贺兰箴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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