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走西关江衡护主 错手剑王爷殒命

急与快不同,所谓“欲速则不达”,真正造成不达的主因,是那个求速之心的“欲”,而非“速”。江衡心中一急,自然而然便反应在他的招式当中,黄嵩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脸色言行可以作伪,可是功夫却作伪不得,所以虽然只是细微的心理变化,依然逃不过黄嵩的眼睛。
那青年原本于三人同行时,多了一个负担,步伐上比较放不开。现在只剩他与少年一人。少年身材既小,体重又轻,此刻让他挟行,速度陡然加快起来,高飞低窜之间,身法也灵活许多。后方来人虽然仍是穷追不舍,声音却是越来越远。
少年大叫:“父王!孩儿不肖,先走一步。孩儿今拜江衡为义兄,他也就是你的义子,未完成的任务,就由他来代替我吧!”
江衡趋近安慰。那少年忽然抓着他的手,说道:“我胸口上这一剑,是你所刺的。如今我要死了,却有遗愿未了,你……你能发誓替我办到吗?”
“我……我憋不住……”
“走!”
高手过招,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是胜负的关键。黄嵩心中大叫:“不好!”为求一剑中的,他这一剑去势甚疾,再加上江衡掌势亦速,所以才刚落空,这一掌便已经来到黄嵩胸前。
“黄兄是剑术名家,不如就由黄兄先指教吧!”
后方来人彼此吆喝着,纷纷跟着钻进林中。
本来剑长臂短,江衡以短攻长,如何能拍到黄嵩身上?黄嵩亦是一愣,但忌讳着江衡的名头,还是忍不住侧身一让。江衡得寸进尺,踏上一步,又是第二掌拍出。
那名叫黄嵩的闻言微微一笑,反手去抽背上长剑,说道:“嘿嘿,我黄嵩若是浪得虚名,又如何让名满天下的‘剑掌双绝’江衡,赔上性命呢?”说罢,手中长剑已然出鞘,但他右手上抬,却未放下,剑身与手臂连成一直线,作砍劈状,姿势相当怪异。
江衡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飞身扑过,伸手便要将剑拔出。只是刚刚他为了后发先至,手上的劲力着实不小,这一剑竟贯穿那少年的左胸,钉入后方的树干。伤口接近心窝,血流如注,要是就这么将剑抽了出来,只怕立刻便要了少年的命。
“哪里逃?”
江衡听他这么说,更觉得自责,可是却没有勇气在他死前,向他明言这致命的一剑,竟是自己的过失。
青年剑尖微微上扬,在那人眼前定住,说道:“那就要看看名震江湖的‘华狱一剑’黄嵩,是不是浪得虚名了。”
“他们往左边去了,快追!快追!”
“等……等一会儿……哇……”
“王爷,都……都是我不好,我……”
※※※
“难道他血流过多,神智不清了?”
江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在他的胸膛上,除了刺青纹身,该有一处剑伤才是。可是触目所及,就只有这条转为红色的赤龙,其他什么也没有。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条赤龙居然在他眼前,缓缓蠕动起来。
四周众人见着黄烟弥漫,都道两人要趁着烟雾遁逃,反而纷纷向黄烟中杀去。一时之间,但听得杀声连连,吆喝不断,接着“飕飕”几声,开始有人朝着两人放箭。
又奔了一会儿,一道人影从旁边冲了出来。青年大叫一声:“小心!”把右手上的少年换到左手,紧接着右手一抬,将背上长剑抽出,寒光一吐,直劈来人脸上。
“江兄轻功身法独树一格,黄某今日大开眼界!依黄某看,江兄不该只有剑掌双绝,加上轻功,当有三绝才是。”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但听得四周隐隐有潺潺水声,江衡喜道:“有水,有水……”搀着少年,继续前行。未久,便在昏暗的光线中,发现一条蜿蜒在谷底河床的小溪。
两人一个力战疲累,一个中毒后虚脱,再举步行走,都有点力不从心。好不容易越过山脊,青年望下一看,不禁连声叫苦。原来两人慌不择路,早已迷失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嘿嘿……龙转四子立,桃园李树开……”少年苍白的脸色,忽然古怪地笑了一笑,江衡见了,有些不寒而栗。
黄嵩不甘心为了“任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更不甘心自己明明在武林中大有前途,竟然一时鬼迷心窍,为了追求什么功名利禄,而导致有今日丧生之祸。
和*图*书七天七夜以来,你们没命的奔逃。你是练家子,内力又好,没什么感觉,但你别忘了,他只是个小孩子……”
但是江衡不想听。
黄嵩赞他轻功,本来有挖苦他的味道,却没想到反被抢了一顿白。一时脸色尴尬,讪讪一笑,不再言语。
“没的事……看招!”
“我会给他一个痛快。他留在这个世上,只是无尽的折磨。”
“江……英雄,我……我不成了……你……你去吧……”
“可恶!”
江衡大骇,急忙矮身躲避。那条赤龙只兜了半个圈,依然朝他当头罩来,速度飞快。江衡避无可避,只得伸臂一架。霎时但觉身陷一片红光,全身躁热异常,几乎无法呼吸。不多时,头昏脑胀,终竟不省人事。
原来刚刚黄嵩那一俯跌,并非看准时机躲开来剑,而是他的行动牵动内伤发作,一时眼暗一花,脚下跟着一浮,就莫名其妙地倒下了,跟着发生了什么事,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竹管除了以碎布、火蜡封口之外,还加上了硫磺、硝石、木炭的粉末,混合以松脂、桐油、干漆,所以只要温度许可,可以立刻引燃。但饶是如此,这青年纯以掌力发热点燃,已是匪夷所思。
“折磨?”青年道:“折磨你?还是折磨你的主子?”
“这句话应该由我跟你说。”青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
青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抓起少年的右手绕过自己的颈后,负着他寻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准备让他好好休息。正考虑什么地方好,一阵细微的声响钻入他的耳中,青年一愣,慢慢将少年放下,抽出背上长剑,缓缓转过身去。
那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这……这天下早已经是……是我皇兄的了,没想到……没想到为了几句传言,他……他就要这般……这般大费周章地杀我……”
可是这一回江衡用不着再用“三叠掌”来震开他的剑了。他大喝一声,右手兜了半个圈,从剑上穿过,反手一拍,结结实实地打在黄嵩背上。黄嵩“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如此一味的奔逃,实在不是那青年的作风。若不是他已誓死要保护身边这位少年周全,只怕他早就停下脚步,转身和来人决一死战了。他暗中咒骂,脚下却毫不停步,“唰”地一声,舍弃山路,钻进林中。
江衡在盛怒之余,两掌将黄嵩打死,潜意识当中,无不有将他当成待罪羔羊的意思,也颇有掩那少年耳目之嫌。可是这会儿人是打死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得去面对。
“连日疲累,再加上中了‘黄磷烟’的毒,他现在虚弱得很。你就饶了他吧……”
那青年刚要点第三根竹管,见羽箭射来,再也缓不出手去拿火摺,只得将竹管倒握,一边拨开朝两人射来的羽箭,一边潜运掌力。忽然间,他的手握竹管的掌心,竟然开始冒出浓烟——第三根竹管已经点燃。
那人显然也不知道自己会突然追到目标,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剑尖已经到了眼珠前了。他百忙中将身子一矮,却还是慢了一步。青年只将手腕一侧,剑尖削中他的右臂。
“江……江英雄……”少年一脸惨白,有气无力。
原本以黄嵩当年行走江湖的人品,不该在比斗中途明显处于下风之际,忽然转移目标,卑鄙地去挑对方痛脚的。可是此刻他身份已有所不同,再加上刚才受江衡一掌,已然受了内伤,此刻一眼瞥见那少年,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在不知所受内伤有多重的情况下,多挨一刻是危险一刻,心念一动,挺剑便往那少年直冲而去。
“碰”地一声,江衡第二掌重重打在黄嵩胸腹之间。黄嵩的身子就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弹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爷,你……你……不会有事的……”
但见黄嵩剑法一变,霎时满场都是剑光剑影。江衡暗暗纳罕:“只怕打到明天早上,这个姓黄的还是有办法使出新剑法出来……”一咬牙,忽然将剑收到背后,左掌同时向前拍出。
江衡得手之际,竟忘了这个大关系,不禁又怒又悔。他深知以黄嵩之能,就算少年可以立刻起身逃跑,也绝对逃不了那一剑,当下力贯于臂,便将手中长剑,向前掷出。
“慢……慢和图书着……等……等一等……”
声音初传来时,距离尚远,待说到“但你别忘了”几个字时,脚步声伴随响起,人影已经出现在青年眼前。
“主子?他可是当今圣上……”
“阿苗!阿苗!”
青年连忙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黑色药丸,塞进少年口中。临将瓷瓶收回腰间之际,忽然迟疑了一下,接着又倒出两颗,自行吞下。
“我走不了了,你自己去吧……”
这时只见江衡气呼呼地冲了过来,不用说也知道大事不妙。可是他会忽然不支倒地,足见伤势相当严重,这一口气才提到丹田,整个小腹便有如千万把小刀同时戳刺一般,怎么也使不上劲。
那江衡见黄嵩竟直接朝他剑尖奔来,心道:“华山剑法,果然有些门道。”低喝一声,内劲发出,手中长剑受到震荡,剑刃颤动,发出嗡嗡声响。
青年大怒,冲到他眼前,喝道:“去你的!”一脚将他踢下山去。
那少年忽然清醒,催促着江衡扶他进山洞,语调有些急切。
“要是风势转向……”青年细声叮嘱少年道:“要马上闭气,千万别吸着黄烟。”说着,将手中的竹管往前一扔,随手又点起了第二管。
“不行!”
江衡一脸尴尬,心道:“原来他知道。”又羞又愧,说道:“王爷有何心愿未了,但教江某有一口气在,一定尽力办到。”
青年先让少年就地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天色就要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过夜。”
“黄兄,你累啦?”
江衡小心翼翼地把少年从树干上拔了出来,就这么让他身上带着一把对穿的长剑,一路往坡下走。
黄嵩道:“还请江兄指教……”剑法陡快,一言未了,已经连刺十余剑。江衡初时左闪右避,随后却还是能缓出手来还了几剑。黄嵩见了,出剑越快,短短时间已经换了三路剑法;但江衡身法怪异,就算剑法上不能招架,剑刃还是无法招呼到他身上。
黄嵩挣扎着爬起身来。他与江衡素无冤仇,甚至连怨怼、忌妒都谈不上。在江湖上,两人成名都很早,武功独霸一方。两人年纪又相仿,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位小王爷,结为知交好友,也不足为奇。
江衡照办了。寻了一处接近洞口的石头让他坐下。
原来那青年名叫江衡,除了“剑掌双绝”的封号外,还有人称他“阴剑阳掌”,说的是他剑法阴柔轻灵,掌法却是阳刚威猛;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路子,照理内功心法也该是背道而驰才对,却没想到在他身上,不但可以同时看到刚柔并济的表现,而且威力非比寻常。
少年把剑摆在一旁,双手接着拉住衣襟,往两旁一扯,露出雪白的胸膛。江衡但见他的胸口上纹着一条青龙,状态威猛,栩栩如生。再仔细一看,那条青龙双目之中,竟隐隐泛着血色,不久通体转红,变成一条赤龙。
没想到江衡不仅不躲避,居然暴喝一声,左掌第三掌跟着拍出,竟欲以肉掌直接对付利剑。
“黄兄,所谓剑走轻灵。你的剑是够轻了,可惜身子不够轻,未免美中不足。你的剑若有灵性,只怕不愿跟你。”
黄嵩有话要讲,也许是求饶,也许不是,也许只是想跟他谈个条件,或是套个交情什么的。
一言未了,一旁杀出三、四个人来。那青年不再逃避,长剑递出,竟是一剑指向三人。不过几招,其中两人哇哇大叫,手中兵刃落地。余下一人大呼小叫道:“放箭!放箭!死活不论!”
青年心下惊道:“难道解药对他无效吗?”再探他脉搏,但觉他脉息忽快忽慢,确有中毒之象。
“客气,客气……”黄嵩嘴上这般说,心下却想:“你要我先出招,可是打错了算盘。”身子微侧,右肩更向后倾,喝道:“得罪了!”身形一窜,直往江衡门面奔去。
“我……我……”
“小心!这烟有毒……”
那黄嵩心下自忖:“一个人的武功再厉害,力分则弱的道理,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所以江衡虽然号称剑掌双绝,也许他总的武功是比我强,但光以剑术而论,无论如何不可能高过我。”但见江衡一脸平和,两眼炯炯有神,心下又道:“我务必以剑术猛攻,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能以剑对付我。和-图-书只要他手上的剑不放掉,还是我的赢面大。”
“到了?这里?”
“其实,那……那些传言,倒也……也不是毫无……毫无根据……”
这是黄嵩这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但他始终没能说出口,不过那再也不重要了。
只见几个人从黄烟阵中,惊慌失措地迎面往青年冲了出来。那青年一脚一个,将他们一一踢下山去。
江衡不但被眼前的景象所慑,对于少年的这番话,更是全然不知所云。正要开口询问,忽听得少年大叫一声,他胸前的赤龙竟然脱离他的身体飞出,直往自己冲来。
少年知道青年情非得已,却仍忍不住道:“别扔下他!别扔下他啊……”
如此又过了百来招,那黄嵩右手越发酸麻,忽地一招递出,居然没能到达要求的方位。高手过招,岂能有半点失误?江衡抓着机会,就是一剑穿来,黄嵩赶紧变招走位,一连变化了十三个方位,才终于止住颓势,却也闹出了一身冷汗。
“人各有志,你不必出言讽刺。”那人影走出林荫,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你看看你自己,又是个什么样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赔上性命,值得吗?”
后方来人大声嚷道:“黄大人到了,快!快鸣炮!”
少年身旁的青年,一把将少年挟起,飞出一脚,把那巍巍倒倒的阿苗给踢到一边去,免得他耽误了两人的去路。
“哈哈哈……天意……天意……”
江衡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讲出这样的话来。
便在此时,那黄烟也开始发挥了它的作用,只听得前方林中人马杂沓,四散奔逃,伴随着呼天抢地的哀嚎声、警告声、咒骂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大敌在侧,江衡可没有时间持续把注意力放在少年身上。三言两语敷衍过少年之后,立刻反身去找黄嵩。才回头,只见黄嵩单脚跪地,一手仗剑拄地,一手抚胸,模样相当痛楚。
如此厮杀了一阵,双方对于对方的武功,都深感佩服。江衡自忖,两人不过个七、八百招,只怕不能分出胜负,但问题是自己还有个人要照顾,时候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那竹管约有半尺来长,一端是竹节,另一端以布片覆蜡封住切口,模样相当奇特。青年张口咬住竹节这一端,腾出右手来点燃火摺,然后在竹管的另一头点上火苗。
江衡拿定主意,决定提早摊出底牌,将一身内劲,全都灌注在剑身之上。蓦地双剑相交,“当”地一声,溅出点点火花。
那中箭倒地男子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全身劲装结束,身手敏捷,是个体格健壮的青年。另一个则年约十二、三岁,锦衣玉带,瘦弱单薄,却是个明眸皓齿的清秀少年。
“好,有你这一句就够了。”说罢,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江衡见他像是在为自己颂念往生咒,心中一阵酸楚。没想到才一会儿,少年忽然睁开眼睛,双手反握剑柄,缓缓将剑抽了出来。江衡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便在此时,身后又是“咻”地一声长响,直冲云霄,在众人头顶上爆出一团火花烟硝。
黄嵩见他轻视于己,颇为恼怒,将心一横,便把剑尖往他掌心送去。但说也奇怪,眼见这一剑便要戳进他的掌心,忽然间剑尖乱颤,黄嵩竟一时拿捏不住准头,剑尖从江衡手掌外缘掠过。
青年势如破竹,带着少年顺着风势,继续往山上行去。偶有零星追兵,只要让那青年发现,他便立即反身杀去。如此且战且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后方声音渐歇,终至杳无人影。
谈话间,隐隐听得远方有人声传来。江衡道:“追兵来了,我们先走。”
“他妈的,臭小子居然放毒烟……咳……咳……”
“别怕,我还有绝招……”青年一面安慰少年,一面还剑入鞘,从怀中摸出一截竹管来。
就这么一耽搁,林中四周已隐隐都是人声。少年愀然变色,全身发抖,紧紧抓着青年的左手臂。
自古皇帝的儿孙,为了争夺皇位,各种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戏码,总是不断上演。但值此时刻,江衡可不愿再浇少年冷水,只道:“不知是谁向皇上进此谗言,妖言惑众,实在罪该万死。”
“王爷,他不成了,别管他……”
第一掌空拍,黄嵩持和*图*书重避让,那也还罢了,可是这第二掌江衡还是拍在半空中,黄嵩不禁心想:“他若只是虚张声势,我却一味避让,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剑尖一侧,迎了上去。
那青年道:“还有得拼,别泄气……”
黄嵩虽惊,却也不禁好胜心起,足尖一转,一个反手剑便往江衡削去。江衡还了一剑,说道:“原来如此,这一剑不错!”
原来那江衡这三掌有个名堂叫“三叠浪”,意思是说他可以一连发出三掌,而竟能将这三掌的掌力积蓄在一起,合并发出,是武林中的上乘武功。只是此招威力虽大,却因方向必须固定,临敌时相对显得笨拙,再加上所需耗费的内力甚巨,所以江衡并不常用。
他发誓一定要做到这最起码的功夫。于是,尽管茫无头绪,他还是一路勇往直前。
那少年一路逃命时,十分害怕被追上。现在命在旦夕,也许自知无幸,竟然豁达起来。
四周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虽然帮他们避开了追兵,却也让他们陷入另外一种困境。可是江衡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若是放着少年不管,为了邀功,他的首级一定会给来人割去。
“阿苗!阿苗!”
黄嵩急得满头大汗,果见江衡二话不说,迎面就是一掌劈来。黄嵩无奈,只得不用内力,剑尖一抬,直往他掌上递去。
江衡既称剑掌双绝,不论有无兵刃,临敌都能得心应手;把剑当成暗器来使,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也有一定的火侯。只见那剑刃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转了半个圈,剑尖正好指着黄嵩的背心。
“任凭你掌力多厚,指力多强,想单手挟住我黄嵩的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把剑,就作为你的法器。”
黄嵩嘴上说得轻松,手上却相当沉重。这才知道江衡虽急,可是挟着内力上的优势,也许等不到他露出破绽,自己便要先因力穷而败阵下来。
为了让江衡不能分心出掌,黄嵩一剑快似一剑,使到后来,招中套招,招招相连,没有一招是使得全的。那江衡也不遑多让,兵来将挡,满场游走,几乎是足不点地。
这两人原与刚刚中箭倒地的男子一路,在这崎岖的山路上,不断地向前奔逃。男子倒地时,那少年忍不住出声唤他,声音悲怆,语带哽咽。
青年不答,脚下用力,身子如飞箭一般向前窜出。“飕飕”两声,两只羽箭从左后方射来,掠过青年的耳畔。
不过黄嵩也非易与之辈,他师出天下剑宗之首的华山剑派,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已被誉为华山第一人,可见他在剑法上的造诣。
没想到江衡这一让,他身后倚树而坐的少年,突然映入了黄嵩的眼帘。
少年自言自语,又哭又笑,最后摇头说道:“迟了,迟了……”
依江衡原本的意思,他是想让少年在破庙中休息,同时也是安排他安息地的意思。可是当他来到庙门口时,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间破庙,而是一处外型有点像庙宇的山穴岩洞。
青年急忙停步,瞻前盱后,一咬牙,改往一旁坡上奔去。坡陡草长,山势崎岖,那青年轻功虽好,但挟着一个人,长时间奔跑下来,也是相当疲累,几个起落,力道颇不如前。
“卑鄙!”
一枚羽箭从右边林中斜斜地穿了出来,“波”地一声,掼入了前方男子的右臂。男子闷哼一声,向左摔倒。
黄嵩见江衡脚不动,手不抬,一点剑尖便一分为四,分指自己胸前四处大穴,忍不住赞道:“好剑法!”原来他胸前门户大开,为得就是引对手出剑抢攻,而他则老早准备了好几套后着请君入瓮,没想到江衡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一招就迫使黄嵩变招。
那青年远远地听见了,暗道一声:“糟糕!”真气提起,使出全身力气往前窜去。他原本逃命归逃命,总还是留了几分力气等着与敌人面对面厮杀,可是这会儿一转念,改变了主意。
江衡心惊胆跳地回到那少年身边,只见他失血多得连唇色都泛白了。江衡赶紧伸指去封住他伤口周边的穴道,只是伤口洞穿,就是用缝的都不一定来得及,光封穴道又有何用?
那少年年纪虽轻,这时也知道情况不妙,颤声道:“江……江英雄,被他们追上了,这……这怎么办?”
只听得“嗤”地一声,竹管冒出火花和_图_书,接着火花一灭,跟着窜出一阵浓浓的黄烟。那时风势由山下向上吹拂,但见黄烟阵阵,往坡上的林中漫去。
“我们到了,扶我进去……扶我进去……”少年虚弱地道。
只听得那少年神情恍惚,有气没力地续道:“只……只是他们搞……搞错了方向……全然不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噢,我忘了,你已经是个官儿了。怎么样?当朝廷命官的滋味不错吧?不但可以仗势欺人,还可以贪赃收贿,你一生追求荣华富贵,如今也算是美梦成真了吧?”
江衡现在所能做的,只剩维持他死前的尊严,然后全尸安葬。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剑尖即将刺入黄嵩背脊之际,那黄嵩忽然俯身一跌,剑身从他背后急掠而过,结果不偏不倚地,正巧刺入那少年的胸膛。
那黄嵩这一剑受到震荡,只感右手一阵酸麻。他既惊且喜,惊的是江衡内功的造诣如此之高,世所罕见;喜的是江衡终于按耐不住,贪功躁进。
“救命啊,我瞎了!我看不见了!”
面对一个江湖传言满天飞的神秘对手,黄嵩可是丝毫不敢怠慢。虽然两人并非不识,却也仅是点头之交而已;论到交手,这还是头一遭。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气力感觉比刚刚好了些。江衡却想道:“糟了,这是回光返照……”
江衡这下可全都乱了。他受人所托,要保护眼前这位少年安全到达某地,要是竭尽所能,仍力有不逮,鞠躬尽瘁也就算了;可是最后如果反倒死在自己手里,那可是天大的冤枉了。
青年强作镇定,带着少年要往山下行去。才走没几步,那少年脚下一滑,滚下坡去。青年一惊,连忙飞身向前将他拉住,一瞧他的脸色,不觉大惊,连忙问道:“王爷,你觉得怎么样了?”
这下子有忌讳、有后顾之忧的,就不只江衡一人了。但虽然理由不同,两人的方向却都一致,那就是:“速战速决”。
那人大叫一声,骨碌碌地滚下坡去。他的同伴听到他的惨呼,同时大叫:“在这里了!在这里了!他们往上坡去了!”接着“咻咻”两声,又响起了两枚笛炮。
青年打定主意,心无旁骛,奔行越快。不一会儿,已逐渐将来人远远抛开。正自欣喜之际,没想到又是一枚笛炮发出,居然就在前方近处。
“我头很晕……”少年神色恍惚,说道:“满天都有蝴蝶在飞,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什么颜色都有……”
没想到这次因两人为求速战速决,招式上都有行险之意,却帮他缔造了主客观上,使出这招的有利条件。虽然要以无形的掌力,震开有形的剑刃,既费力,效果亦复有限,但江衡要的,就只是那三分半寸的偏差。
忽然间,“咻”地一声长响,一枚笛炮远远地从地面拉向半空中,“砰”地一声,在半空中爆出一声巨响,山谷回音,不绝于耳。
青年才正感松了一口气,忽然手上一沉,却是那少年两腿一软,作势要跪坐下去。青年一惊,连忙搀住他,同时去探他脉搏,见他脸色发白,问道:“你吸进毒烟了是吗?”
江衡有些纳闷,更奇的是,脚底下的一脉溪流潺潺,竟然是从山洞里滚滚而出。
江衡大喜,带着少年过去喝水。但那少年神智不清,出气多而进气少,随时都有可能去阎王,如何还能喝水?江衡只有自行啜了几口,瞥眼望见前方好像有座埋没在树林隐密处的破庙,心道:“就是那里了。”搀着少年,便往那破庙行去。
那黄嵩在如此强大的掌力压迫下,果然拿捏不住分寸。江衡趁隙而入,情势登时逆转。黄嵩除了惊叫“不好”,也无他法;眼见避无可避,下意识抬上左掌,内劲潜运,对了上去。
多少年来,武林中一直有许多人,对于他这门阴剑阳掌的功夫,感到十分兴趣。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明查暗访,都想一窥所以。只可惜别说是刺探秘密了,就连江衡这个人的师承来历,各种说法传言,已莫衷一是,而他这个人更好像是凭空跳出来了一般。
“碰”地一声,黄嵩但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翻了一翻,左臂骨骼,吱吱咯咯作响,只差没有当场折断。但他虽败不惊,既接下这一掌,右手长剑已有余裕回救。江衡借力退避让开,躲过这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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