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点绛唇
第四章 答案(四)

“父皇,我,我——”宁子明闻听,心中愈发疼得宛若刀绞。用力抹了把脸,低声回应:“我知道!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冯吉,他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我一定尽快想办法救你出去,我,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关在这里任人侮辱!”
“你不要插嘴!”石重贵迅速擦了把眼泪,伸手从儿子的馈赠里,挑了一块不起眼火焰挂坠,笑着收好。“为父拿着这个就够了,其他,你赶紧收起来。你们三个,也赶紧把东西收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刚才顺着你们的意思,故意把太监们支开。那些伙计和看守,发现后,肯定会过来看看。二宝,记住!你们三个,麻烦也帮老夫盯着他。别犯傻,别冒险。更别想着去当什么皇帝,恢复石家昔日辉煌!二宝,你就是你,你不欠任何人的。你能平平安安一辈子,就是为父最大的心愿!”
然而,这一切,却根本不妨碍石重贵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比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足足窜起了一头高,原本略和-图-书带些肥胖的圆脸,也早就变成了成年男子的长圆型。
“可,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宁子明低低的喊了一声,伸出手,在自己的衣袋里乱摸,将金的、银的、铜的,还有回鹘人为了答谢救命之恩所赠送的玉石、珊瑚、珍珠等,一股脑地掏出来,捧给自己的父亲。“这些,这些,您拿着先用。您稍等几天,儿子手里还有另外批,一定想办法给您送过来!”
他们三个未必看得起石重贵这个亡国之君,然而,宁子明和石重贵两人之间的父子之情,却令他们无法不感动。特别是柴荣,想起自家父亲将自己送给姑父郭威抚养之后,每次远远地看上一眼的情景,更是心酸莫名。
“痴儿!为父能知道你还活着,已经喜出望外了!”石重贵强颜欢笑,眼泪却“扑扑”落了满脸。“听为父的话,好好坐下陪为父吃顿饭,然后你尽快离开这儿。别做傻事,也别总想着接我回去。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自己好好活着。若是,若和图书是能让咱们石家香火有继,比,比为了救我这个不中用的父亲而枉送了性命,强了何止百倍?”
“宝儿能交到你们三个,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石重贵就像寻常人家的父亲替儿子招呼朋友一般,满脸慈祥地朝柴荣等人点头,“回去后,还麻烦多对他照顾一二。我这个当父亲的,该尽责之时未能尽责,好在……”
“坐下,别,别,别靠得太近。周围,我周围的人,未必都可靠!”石重贵心中,此刻也百感交集,却强压住将儿子搂在怀里的冲动,含着泪摆手,“像别的宾客一样,你必须装作只是一时兴起,才花钱跟我吃顿饭。吃完了饭之后,立刻离开,不要再来见我,也不要想救我出去。契丹人还幻想着利用我再度进犯中原,一时半会儿不会儿害我。而你现在即便能成功把我救出去,中原那群手握重兵的家伙,也不会容我继续活在世上!”
“伯父,晚辈姓赵,家父讳弘殷,曾在您麾下任禁军左厢步军第十三营都指挥使。https://m•hetushu•com.com去年契丹来犯时,刚好奉命去陕州驻防,所以,所以才未能领军回救!”
“父皇——”宁子明手扶桌案,身体不停地颤抖。作为人子,他恨不得立即救父亲脱离苦海。但理智却清楚地告诉他,父亲、冯吉和赵匡胤他们说得都是事实。留在契丹,父亲还能忍辱偷生。回到中原,父子两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痴儿!你有这份心,为父已经非常高兴了!”石重贵笑了笑,流着泪摇头。“不是别人侮辱我,做戏子演示皇帝上朝,是为父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这里除了为父之外,还有五十多个人呢。谁都不会种地,也不会放牧,为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伙一起饿死!”
柴荣、赵匡胤和韩晶三个,同时站起身,举盏饮胜。
说罢,先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
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即便是在父子重逢又即将分别的巨大感情漩涡当中,他的头脑,也依旧保留着足够的冷静,“我不知道你们都叫什么,能明知此行九死一生,还陪着和_图_书二宝来这里,足见你们三个的仗义。被囚之人拿不出像样的见面礼,就让我这个做长辈的,以酒水一杯,以谢大恩!”
“我,我……”少年人踉跄着站起,手扶桌案,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对面坐的是他的父亲,他昏迷之后就一直想不起来,却始终血脉相连的父亲;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却故意装疯卖傻,拂袖而去,试图将他赶走的父亲;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给耶律德光当孙子的父亲;宁可偷偷下诏将皇位传给昔日见死不救的仇家,也不肯给契丹人当傀儡的父亲……
这样的父亲即便已经落魄到唱戏为生,却依旧令他这个做儿子的感到骄傲。这样的父亲虽然是个亡国之君,但在他这个儿子眼里,依旧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快,快都收起来。你们不要命啦!”石重贵吓得“腾”地站起身,举头四望,然后又迅速坐好。“吃一顿饭给这么多打赏,不是上赶着惹别人怀疑么?别胡闹,你们能来陪着二宝来看我,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我再把你们hetushu•com.com全都牵连进来,那,那我真是只有以死谢罪了!”
“伯父言重了!晚辈与宁,与郑王殿下乃结义兄弟,曾经发誓同生共死!”
“我这也有!”“我这也有!”“我这……!”柴荣、赵匡胤和韩晶三人,红着眼睛,纷纷从贴身衣袋里往外掏金银珠宝。
一声“二宝”,令宁子明心中的所有怀疑和戒备,瞬间崩塌。
“晚辈姓韩,与宁,与石兄弟一见如故!”
十五六岁正是男人身体变化最快的时候,过去一年里,他又屡经磨难,整个人的变化之剧烈,连他自己偶尔对着镜子时,都会大吃一惊。更何况,今天他为了掩人耳目,还专门用姜水洗过脸,头上的帽子,也刻意用了行商们专门用来挡风的宽沿!
“阿爷——”宁子明手捧着馈赠,身体不停地颤抖。既救不了父亲离开,又无法让父亲的境遇改善分毫,他已经是无比的难过。断然不能容忍父亲还在朋友面前,负疚自责。
一番话,居然是难得的头脑清楚,条理分明,与先前在“朝堂”上胡搅蛮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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