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挡开他伸过来想为她止血的手，冷冷说道：“你守住这儿，我去除掉霹雳堂的人。”

但日已经迟了一步。震怒的云梦，长啸着腾空而起，斗篷卷起一阵狂风，挥落第二轮快箭，惊魂剑已然出鞘，风一般卷向箭来之处的密林。

云梦的身后，已留下数十名死伤者。

唐廷玉一笑：“我们此行正是要回宣王府。此举关系重大，日后若有机会，王爷自会向方二爷解释。还望方二爷三思，将我这番话转告其他各位世叔世伯，下令放行。”

萱夫人静静地躺在船头，初升的春阳柔柔地抹在她的脸上，令得她宛若熟睡之中一般安详，仿佛随时会睁开眼来。

小河中浪花涌起，云梦蓦然一惊，站起身来，神情之间，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日的镇定。

唐廷玉止住脚步，注意到方守拙眉宇间满溢悲愤之气，心中不觉暗自警惕，说道：“方二爷违背王爷的令谕，伏击云梦，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他坚持说道：“先礼后兵，就算最后仍要动手，宣王府也问心无愧。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唐廷玉微微一笑：“能与游龙剑争锋的，只有惊魂之剑。惊魂之剑原本是黄大家打算献与宣王的，不幸落入他人手中，成为他人的杀人利器，所以有人恨不能毁掉这柄剑。但若是宣王能够收回这柄剑，方二爷认为该如何处置它？”

云梦尚未回答，北岸的密林外又传来螺号声，云梦脱口说道：“是谷大哥他们！”

在宣王之外，她可能已成为江东武林最忌惮的人。

方守拙沉吟不语。

一处密林中升起一枚蛇焰火箭，唐廷玉即刻折转身形奔向那处密林。

方守拙不由得望了望河中临风而立的云梦。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重伤未愈的痕迹。

他们仍旧乘坐来时的小船离开了龙家庄，打开水寨大门之前，云梦留下了放走龙君侯的手令。

他不由得想到赵鹏对他讲过的巫山弟子的特性：巫山弟子深知美貌与多情是最锐利的武器，务必磨砺，因此无不讲究皮相之优美、气质之风流飘逸，即使是相貌不那么出类拔萃者，也必然另有一种系人心魂处，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两名伊贺岛武士立即从水中翻身跃出，挥刀护卫萱夫人的遗体。

虽然春雨才停、草湿路润，但对于擅用火药的霹雳堂而言，不过稍有不便，并不能减弱他们制作的火器的威力。

方守拙高声叫道：“唐三公子，霹雳堂马上便要出手，你快快退出，以免玉石俱焚！”

也就在这时，火网中又是一阵爆裂之声，霹和*图*书雳堂这一次用的竟是子母连环雷！唐廷玉暗叫不好，他余力未尽，猛一提气，向前蹿出数丈，就势伏倒在草地上，无数碎片擦着他背上飞过，散落在草丛中。

自河中钻出的是横川木，他跃上船头，躬身施礼，云梦有些意外地道：“你们还没有撤走？”

巫山弟子的武功成就，似乎与他们的优美外表有着极为微妙的关系。

谷川并未急于冲进来为他们解围，而是指挥手下集中力量先向密林中投掷松油火把。霹雳堂弟子随身携带着众多易燃易爆之物，火势一起，都仓皇逃避，但仍有几名弟子身上起火，惨叫着滚倒在雨水未干的草地上，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只是霹雳堂制作火器之时唯恐火势容易扑灭，特别加了种种油脂，一时之间，这些人身上的火哪里能够扑灭！其中一人怀抱的子母雷尚未施放，急痛之时忘记了身边还有此物，连环爆炸之际，又伤了数名弟子。

唐廷玉转向云梦，说道：“天机府诸人伏击你，甚至将我也算计在内，其中必有理由，或许有什么误会。如果能够澄清误会，也好避免自相残杀。而且兵分两路，更容易被人各个击破。不如你们先沿河道走，我上岸去问个明白再动手也不迟。”

方守拙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唐廷玉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无论唐廷玉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是玉石俱焚了。

云梦挥起斗篷，卷落射过来的箭枝，眉梢飞扬，喝道：“开船！”

不待林夫人回答，他已经横掠过小河。

横川木摇摇头：“这个我们尚未探明。请云梦小姐示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唐廷玉不得不摧动剑气，将乱箭逼落，好护卫船只迅速离开此地，以免越是拖延，云梦伤人越多。

方守拙叹了口气：“机会不大。不过唐三公子说这番话有何用意？”

小船向西驶去。

唐廷玉更加扣紧了她左腕命脉：“霹雳堂的火器，十分恶毒，你不值得去冒这个险！你若一定要出这口气，我答应你，日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如愿。”

宣王府的人终于赶到。

密林中忽地飞出两个黑忽忽的圆球，直取云梦与河中小船。唐廷玉高叫道：“那是霹雳堂的轰天雷，别用兵器碰它！”

横川木低下头答道：“小姐的告诫，我们当然不敢忘。但是小姐的安危，恐怕更为重要。”踌躇一瞬，他看看唐廷玉，放低了声音说道：“金昭刚刚来见过我，他听到了小姐与龙扰三的全部对话，并转告与我。小和*图*书姐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伊贺岛不胜感激，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保护小姐安全返回宣王府。”

唐廷玉不觉皱了皱眉。谷川这样一来，云梦和江东武林之间的这笔帐更是难算了。

局面已经脱出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控制。

云梦见状微微一笑，眉宇稍稍舒展开来。

唐廷玉皱起了眉，但不待他反对，横川木已抢先说道：“云梦小姐，也许由唐公子单独护送萱夫人的遗体会更合适。天机府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唐公子，而是小姐。所以我们还是留下来助小姐脱险为好。”

云梦去势已尽，猝不及防，仓促之中将身一伏，舞起剑花护定周身，然而子母雷的爆炸之力何其猛烈，远过于任何弓箭，震得云梦握箭的右手虎口微微发麻，只觉左颊之上一阵灼|热，已有一块漏出剑网的碎片擦着她面颊飞过，划出一片深深的血痕。

但方守拙冷冷说道：“这一点我们也已经知道。当日在梅园寿筵之上，有太常寺中主持皇家乐舞的一位主事，他后来对我们说出了他对小青的舞技的怀疑，并且肯定地指出，小青的舞技，只怕是蒙古人的宫廷舞师教出来的，所以不知不觉间带出了一点蒙古舞的步子。仅仅凭着这一点，我们还不能断定东海海盗已经被蒙古人网罗利用，但怀疑总可以吧？”

他从没见过云梦这样愤怒，即使是他，都有着悚然心惊的感觉。

唐廷玉鱼跃而起时，望见云梦左颊伤处不停流下的血，心中虽然焦急，却无法分身，只因白鹤庄的弓箭手已经追了上来，重新架起了诸葛神弩。

至此唐廷玉已然明白，云梦是掉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之中。此时此刻，要辩解云梦的清白只怕十分不易。他转念说道：“方二爷，今日云梦如果没有带着她母亲的遗体同行，即使我袖手旁观，你自问能否成功截杀她？”

横川木没有回答，却说道：“云梦小姐，河道中的尖桩和火油已被我们除去，但是岸上另有伏兵，除了天机府、试剑庐、霹雳堂和五禽门这几家，还有落霞寨的宫巧姑和不少黑道人物。唐公子的两名手下经我劝说，已经回宣王府去搬请救兵。”

一阵风过，唐廷玉忽然闻到了风中飘来的硝烟与火油之气，心中一懔，说道：“他们打算用火攻。”

过了一会云梦才道：“你是要对他们说明我的身份吗？恐怕所有人都会当你是受了我的蒙骗，在胡言乱语。”

云梦的座船已经在望，但是春阳中另有一艘船停在它旁边，船头飘扬着“赵”大ｍ.hetｕsｈｕ•ｃｏｍ.ｃｏm旗。

唐廷玉低声对林夫人说道：“请你挡住这一边，我去看看云梦的伤势。”

唐廷玉置之不理，挥剑击倒拦在身前的两名武士，继续保持与云梦平行的步速，护翼河中的小船。

云梦一咬牙，纵身跃起，在空中提气，凌空连踏数步，唐廷玉心中不由一震，云梦情急之中居然令得她的蹑云步更上一层楼，能够凌空换气、连变数次身形，躲过了一轮轰天雷碎片，飞落向火网之外。

云梦看他一眼，没有立即回答。在唐廷玉心中，天机府诸人，始终是自己人，所以即使身陷重围，仍然认为这可能是个误会。

春潮湍急，船只顺流而下，去势极快，诸葛神弩搬动不便，很快落到了后面。天机府各路截杀的人马，只得弃了弓箭，轻装上阵。

云梦的目光搜寻着岸上伏兵的踪迹，说道：“我们得先发制人。既然你们愿意留下，那就随唐三公子护送萱夫人的遗体走水道回大船上去，我上岸去毁掉霹雳堂的火器，牵制他们。”

唐廷玉面色微变：“我来之前，宣王已经传下号令，只要东海各岛不寻事端，江东武林也暂且按兵不动。天机府这几家擅自伏击云梦，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他们有足够的理由不听从宣王的令谕？”

他的原意，是想说明小青身份可疑，不能将她与来自东海的海盗等同视之。

更何况云梦毕竟也只是个年轻姑娘。

他提到小青，唐廷玉心念一动，说道：“赵鹏曾告诉我，小青的舞技|师承可疑，宋土之上，已经没有一个舞师能够教出她所习练的能使身轻如飞燕的舞技。”

听他提到金昭，唐廷玉悚然心惊。当初金昭潜入天机府中通知史清逃走时，他就已经震惊于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成就。而短短两个月时间里，金昭的隐遁之术似乎又有了极大进展，无论是龙扰三，还是他和云梦，都未能发觉潜藏在暗处的金昭。

唐廷玉凝神听完，说道：“方二爷，如果这些人真是云梦的手下，云梦既然已经传下号令暂且休战，他们又怎么会擅自行动？”

唐廷玉劈落身后的乱箭，赶到河岸边时，密林中已传来阵阵惨叫之声。

然而水流湍急，小船仍是向下游漂去，眼看便要暴露在火箭的攻击范围之中。

正在犹豫之际，对岸的密林中，忽地射出一篷乱箭。在这双方对峙、蓄势待发之际，暗中埋伏的人马，慑于云梦的威名，精神早已绷得极紧，乱箭一发，混乱之中不少人以为号令已发，纷纷跟上，不待方守拙和唐廷玉有所反应，河岸和-图-书之上早已经喊杀声响成一片。

唐廷玉担忧地注视着云梦脸上的泪痕。无论她如何坚强，萱夫人的死终究令得她心神大伤。如果龙扰三要动手，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方守拙盯着他道：“唐三公子，以你在宣王府的地位，大约与云梦在东海的地位也相去不远。你又是否知道宣王府安排在各处的所有暗哨？是否知道怎么及时传下号令并保证他们遵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潜藏多年、奉命便宜行事的间谍。而且，当时还有消息说云梦已伤重而死；毕竟这么多年来宣王的对手没有一个能够逃出性命。那些内奸要擅自行动、为她复仇，恐怕也不无原因。”

唐廷玉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如果他下令截杀，那是迫使唐廷玉站到云梦一边。

但是来箭太密，而且箭枝破空之声极是迅猛，似乎连龙家庄以蒙古人的骑射之术训练出来的弓箭手都有所不及，一轮快箭过后，船夫虽然安然无恙，却有一枝箭射中了萱夫人的左脚。

云梦脸上的血迹触目惊心，唐廷玉一见之下已然知道，伤痕太深，伤愈之后必定会留下明显的疤痕；但更令唐廷玉不安的还是云梦凛若寒霜的表情。

云梦挥出斗篷，卷住轰天雷掷向密林。横川木反手一刀劈入水中，激起的浪花将那枚轰天雷挡落到数丈开外的河水中，轰然一声巨响，腾起一片巨浪。

金咏之曾经托宣王照顾金昭。这也许就是他的回报，派金昭暗中监视龙家庄的动静。然而以金昭的如此成就，金咏之仍要将他托付给宣王，究竟是爱子心切，还是鬼谷大劫难逃、连金昭都难以幸免？

云梦转过目光来看着他：“你忘了我的告诫？不能以你之短，攻敌之长。”

唐廷玉一把扣住她左腕，云梦一挣之下未能挣脱，回过头来厉声喝道：“放开我！”

唐廷玉不假思索地随后纵起，靴尖在一块擦身掠过的碎片上一踏，借力再纵高数尺，翻落向火网之外。

旭日已升，伊贺岛与云梦的一年之约已满，他们已经不必再留下来。

但是他仍要尽力而为。如果云梦在此地大开杀戒，她回到宣王府之后，宣王府很难向江东武林交代。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云梦和东海各岛为蒙古人所用，将给日本带来什么样的威胁。

混战之势已成，东海武士人数虽少，但悍不畏死，更有云梦助阵，边打边走，天机府各路人马竟是拦他们不住，反而被挟裹着顺河道而下。

唐廷玉确有对方守拙等几位主事人暗中说明云梦身份的打算。但是云梦此语令得他m.hetushu.com.com不觉一怔。的确，没有足以服人的凭据，除非宣王亲自出面，没有人会在这箭在弦上的关头相信他的话；而他更进一步想到，只怕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许连宣王也不能力挽狂澜。

云梦怔怔地凝视着她。

当先破围而入的，是林夫人带领的四名女侍以及兰儿蕙儿。四条天罗带与两条缚仙索施展开来，密雨般的箭枝被横扫得七零八落。林夫人与四名女侍奔到唐廷玉身边，兰儿蕙儿则笑吟吟地跃落到云梦身边，一眼见到云梦脸上的血，都惊叫起来。

方守拙心神一震：“唐三公子是说，宣王已经收服她？”

如此箭术，必定是池州白鹤庄的诸葛神弩射出。唐廷玉面色一变，只来得及说了一声“方二爷快下令停箭”，便纵身飞奔向小船。

而云梦究竟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令得已经不再受誓言约束的伊贺岛，不惜冒全军覆灭之险，也要保护云梦安全返回宣王府？

水寨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方守拙略一拱手，答道：“我们并不敢违背王爷的令谕。这一次是东海海盗先动手，才迫得我们奋起反击。昨天江上一战，王爷手下留情，没有取那云梦姑娘的性命，还让她以和局退下，也算得仁至义尽了，只可惜那些海盗全然不吃王爷恩威并用这一套。昨天下午消息刚刚传回天机府，潜伏在府内的内奸便刺杀了我的两个弟弟来报复。霹雳堂雷老爷子和试剑庐黄老爷子再次遭到暗算，伤重而死；其他各家，也各有损伤。那些内奸虽然都是死士，我们没能抓住活口，但是他们临死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为小主人报仇。我们拷问关押在天机府的小青，她一问摇头三不知，但是那些内奸的身上，都像她一样刺了一条小鱼，只不过刺的地点各不相同。这正是飞鱼岛的标志。”

四名伊贺岛武士全力挡落箭枝，保护两名船夫。

不待云梦再说，他拔足跃起，在空中提气高声叫道：“唐廷玉求见方二爷！”

方守拙正等在林外。

霹雳堂一出手，围攻他们的人立刻四面退开，以免遭池鱼之殃。密林中带着油脂的火箭射入两岸的草丛与河道，立时在他们周围织成一片火网。霹雳堂不再直接向云梦等人投掷火器，而是投入了那片火网之中，爆炸中四处飞溅的碎铁片迫得云梦等人不能不与那片火网保持距离，以免受伤。

而小船已冲出了火网，重新来到她与唐廷玉护卫之间的河道。

但是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一片喊杀之声，夹杂着呜呜的海螺声。

留守的东海武士，在放走龙君侯之后，赶来接应了。